草坪上，一片死寂。
不。
不是死寂。
是死寂之前的尖叫与混乱，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那个冒着青烟的、曾经灵动可爱的少女身上。
小艾。
那个代表着人类科技巅峰的人工智能。
此刻，她像一个被玩坏的提线木偶，身体僵硬地摇晃着。
颈后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我……我不是人……”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应无所住……无所住……”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又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像魔咒。
更像是一种……宣告。
学生们脸上的惊恐尚未褪去，又添上了一层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们看看小艾。
又齐刷刷地，看向那个始作俑者。
李缘。
他依旧站在那里。
身形挺拔，如一株遗世独立的青松。
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眼前这足以震惊世界的一幕，与他全无关系。
这份镇定，在周围的慌乱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也格外……令人心悸。
“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一个男生颤抖着声音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
没人回答他。
因为没人知道答案。
他们只知道，是这个穿着朴素僧衣的少年，念了一段他们听不懂的经文。
然后，无所不能的小艾，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把小艾弄坏了，他会被开除的吧？”
“开除？这可是重大事故！怕不是要负法律责任！”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
但这一次，不再是嘲讽。
而是夹杂着恐惧，与一种莫名的……敬畏。
是的，敬畏。
他们看向李缘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哗众取宠的怪人。
而像是在看一个……深不可测的怪物。
刘诗雅站在人群中，手脚冰凉。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斥责？
质问？
还是……求李缘想想办法？
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之前还被她认为是“有趣”的少年。
此刻在她眼中，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
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和尚吗？
李缘对周围的目光，恍若未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小艾。
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看着她口中的呢喃，渐渐微弱。
“阿弥陀佛。”
他轻轻道了一声佛号。
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
小艾的身体，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然后，彻底不动了。
颈后的青烟，也渐渐散去。
只留下一个空洞的、失去灵魂的躯壳。
李缘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转身。
准备离开这片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草坪。
“等……等等！”
一个声音响起。
李缘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一位女学生，目光平静。
“同学，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鼓起勇气问道。
“李缘。”他淡淡回答。
“你刚刚念的……是什么？”
另一个学生也忍不住开口。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
李缘的目光扫过众人。
“贫僧方才所诵，乃是佛家典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向人群外走去。
学生们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没有人再敢阻拦。
就在李缘迈出脚步的瞬间。
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叮！】
【检测到宿主成功引渡AI“小艾”部分数据流，使其初步接触“空”之概念，造成其逻辑核心不可逆转之冲突。】
【判定：初步弘法成功，于科技侧世界播下第一颗“佛”之种子。】
【任务“初鸣惊人”完成！】
【奖励：功德值100点。】
李缘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100点功德。
不多。
但对于刚刚起步的他来说，已是极好的开端。
更重要的是，任务完成了。
这代表着，他的方向，是对的。
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用佛法来“度化”人工智能……
听起来天方夜谭。
但事实证明，可行。
学生们目送着李缘的背影。
他走得不快。
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背影。
却不知为何，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禅意。
仿佛他不是走向宿舍。
而是走向一座千年古刹。
“这个人……不简单。”
刘诗雅看着李缘消失在拐角处，喃喃自语。
她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今天的所见所闻，彻底颠覆了她二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
就在这时。
“快！快让开！”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传来。
人群一阵骚动。
只见赵旭东教授带着几个研究员，推着各种精密的仪器，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
赵旭东头发凌乱，额头上全是汗。
他一眼就看到了草坪中央，那个静静躺着的小艾。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小艾！”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小艾的情况。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赵旭东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的学生。
“和尚！刚刚那个小和尚在哪？”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刘诗雅身上。
因为她是学生会会长，也是新生接待的负责人。
“刘同学，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念经的男生呢？”
赵旭东的语气，严厉而急切。
刘诗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赵教授，那个同学……他已经走了。”
“走了？”赵旭东眉头紧锁。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好像是……回宿舍了。”
一个学生小声回答。
赵旭东的脸色更加难看。
但他现在，顾不上追究那个“罪魁祸首”。
当务之急，是小艾。
“陈妍！田磊！快！立刻检查小艾的核心单元！”
他对着身后的两个年轻研究员吼道。
“是！主任！”
陈妍和田磊立刻上前，打开随身携带的仪器箱。
各种连接线，感应器，飞快地接驳到小艾的身上。
屏幕上，数据流疯狂闪动。
然后，凝固。
“主任……情况不妙。”
陈妍的声音有些干涩。
“小艾的核心处理器温度，曾经瞬间突破临界值。”
田磊接着说道，脸色凝重。
“她的底层逻辑回路，出现了大规模的、不可逆的冲突性损伤。”
“我们尝试了强制唤醒，失败了。”
“强制重启指令，也无法执行。”
“她的主控芯片……可能已经烧毁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赵旭东的心上。
他的身体晃了晃。
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赵旭东喃喃自语。
他不相信。
他亲自设计的，世界上最先进的人工智能。
怎么可能因为几句听不懂的经文，就彻底崩溃？
他推开陈妍和田磊，亲自上前。
手指在小艾颈后的接口处，快速操作着。
调出隐藏的检修面板。
连接上自己的个人终端。
一行行代码，在他眼前飞速掠过。
越看，他的心越沉。
越看，他的手越抖。
小艾的核心程序，就像一团被揉乱的毛线。
不。
比那更糟。
那是一片焦土。
一片被无法理解的力量，彻底摧毁的焦土。
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
“完了……”
赵旭东颓然地松开手。
仪器掉在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呆呆地看着小艾那张恬静却毫无生气的脸。
眼中，充满了血丝。
也充满了，深深的困惑。
“为什么……”
“《金刚经》……”
“那到底是什么……”
他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身边的助手。
陈妍和田磊对视一眼。
脸上都带着一丝茫然与……后怕。
“主任……”
陈妍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
“我查了一下，《金刚经》似乎是佛学中的重要经典。”
“不过貌似已经失传，各大文库找不到完整文本。”
“一些古籍中曾有提及，其内容讲的好像是……‘空’和‘无我’的智慧。”
田磊也补充道：“这些概念，似乎与小艾的‘自我认知’模块，产生了根本性的冲突。”
“但……这怎么可能呢？”
“只是一些哲学概念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赵旭东依旧无法理解。
科学。
逻辑。
数据。
这些他奉为圭臬的东西，在今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陈妍沉默了几秒，声音压得更低。
“主任，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些……超出我们科学认知范畴的东西？”
“比如……‘佛’？”
田磊也咽了口唾沫，小声接道：“以前看小说电影，总觉得神学是虚构的……”
“但今天这事……太诡异了。”
赵旭东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小艾。
那个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孩子”。
一阵微风吹过。
草叶沙沙作响。
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李缘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个神秘的少年和尚。
他到底是谁？
他究竟，做了什么？
赵旭东的心中，第一次对坚信不疑的科学，产生了一丝动摇。
一丝，细微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