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雅雅抱着她那蓬松柔软的枕头,一脚踹开了白胜那扇并未上锁的院门。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惊得屋檐下几只刚归巢的雀鸟扑棱棱飞走。
“大白!”她清脆响亮的声音在黄昏的庭院里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红红姐说了,为了你的安全,我得看着你!寸步不离!”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圆溜溜的黑眼睛瞪得老大,努力模仿着姐姐涂山红红那份威严,可惜脑袋顶上那根不听话的呆毛晃了晃,瞬间破了功。
白胜正懒洋洋地歪在院中那张宽大的竹榻上,手里捻着一颗深紫色、表面泛着金属冷光的墨髓豆,像嗑瓜子一样丢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
他银白色的长发铺散在竹席上,夕阳的金辉在上面跳跃,那对毛茸茸的银白虎耳随着咀嚼的动作微微抖动了一下。
听到动静,他眼皮都没完全掀开,只懒散地瞥了门口那气势汹汹的小身影一眼,喉咙里滚出一声带着无奈的低哼。
“我说雅雅,”他慢吞吞地坐起身,银白的长发滑落肩头,俊美的脸上写满了‘麻烦’二字,“我这么大一只虎妖,能出什么事?睡个觉还能把自己睡丢了不成?”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这宽敞的院子,“再说了,我这地方小,怕委屈了你。”
“不行就是不行!”雅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几步冲到竹榻前,把怀里的大枕头用力往榻上一墩,叉着腰,居高临下地宣布,黑发上的呆毛翘得笔直,“红红姐的命令!从今天起,我住这儿了!就住你这屋!”她的小下巴抬得老高,一副“你看着办吧”的架势。
白胜看着她那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蛮横样子,知道再多的道理撞上涂山二小姐的固执也是白搭。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银白的虎尾在身后烦躁地扫了扫竹席:“行行行,你住屋里,我睡外面竹榻。” 他指了指身下这张还算宽大的竹榻,算是最后的退让。
雅雅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抱着枕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占领了白胜那间宽敞但陈设简单的主屋。门被她从里面“哐”地一声关上,还隐约传来落栓的声音。
夜幕低垂,星子爬上深蓝的天幕。白胜在竹榻上铺了层薄被,高大的身躯勉强躺下,听着屋里传来雅雅翻来覆去、时不时还嘟囔几句“这枕头没有大白的尾巴软”的细微动静,无奈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奇异的、毛茸茸的触感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暖烘烘的温度。
白胜倏地惊醒。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竹榻边的地上,睡得正沉。
雅雅不知何时竟自己从屋里溜了出来,怀里紧紧搂着的,正是他垂落在竹榻边缘的那条蓬松粗壮的银白尾巴!她的小脸蹭在柔软的虎毛里,睡得香甜,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
白胜僵住了。他试图极其缓慢地把自己的宝贝尾巴从她铁钳般的小胳膊里抽出来。
刚动了一下,雅雅在睡梦中不满地“唔”了一声,抱得更紧了,小脸又往里埋了埋。
白胜望着星空,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能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任由自己的尾巴充当雅雅的抱枕,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第二晚,白胜学乖了。他早早进了主屋,反手“咔哒”一声,利落地落了门栓。
隔着门板,他听到外面雅雅气鼓鼓地跺脚和抗议声,心里难得地升起一丝扳回一城的得意。
他舒舒服服地躺回自己阔别一晚的床铺,嗅着熟悉的气息,准备享受一个不受打扰的安眠。
然而,当清晨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时,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暖意的束缚感缠在他的腰间。
白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低头一看——雅雅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他的床上!她侧着身,一条胳膊和一条腿都毫不客气地搭在他身上,小脸埋在他颈窝,呼吸均匀悠长,睡得无比安稳。而他睡前锁得好好的房门,此刻正虚掩着。
白胜瞬间清醒了,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他猛地坐起身,动作之大差点把雅雅掀下去。
“涂山雅雅!”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声,俊脸发黑,“你老实交代!你怎么进来的?!”
雅雅被他的动作和吼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黑发凌乱地披散着,呆毛依旧倔强地立着。
面对白胜的怒火,她非但没有半点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打了个哈欠,小手一指窗边的矮柜:“凶什么凶…翠玉灵给的备用钥匙,就放那儿了呀。
她说你这里药材多,她拿药方便。” 她一副“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表情,仿佛白胜在无理取闹,“再说了,翠玉灵都能随时进来,凭什么我不行?我也是为了看着你,防止你半夜又出什么幺蛾子!”她振振有词,逻辑自洽得让白胜一时语塞,只能狠狠瞪着她,胸膛起伏。
雅雅却完全无视了他的怒气,反而凑近一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大白,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不过,”她狡黠地一笑,“还是不要生气啦,生气会变老哦!”说完,她自顾自地跳下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准备去洗漱了,留下白胜一个妖。
第三晚,白胜几乎是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心态,连门栓都懒得落了。他坐在窗边,就着月光,翻着一本泛黄的药材图鉴,心思却根本不在那些奇花异草上。
敲门声响起,很轻,带着点迟疑。
“白胜哥哥?”是涂山容容的声音,柔和温婉。
白胜起身开门。绿发的三小姐亭亭玉立在门外,怀里果然抱着几本厚厚的账册,脸上带着一贯的恬淡微笑:“有些账目急着处理,我那书案被雅雅姐弄乱了,能在你这里核对一下么?打扰了。”
白胜侧身让她进来,心中了然。雅雅那丫头片子能把自己的地方弄乱?这借口找得实在不怎么高明。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窗边的书案:“你随意。”
容容道了谢,安静地坐下,翻开账册,提笔蘸墨,开始一丝不苟地核对起来。房间里只剩下纸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雅雅则抱着她的枕头,大大咧咧地霸占了白胜的床铺,没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小呼噜声。
夜渐深沉,月影西移。容容似乎终于被倦意征服,小脑袋一点一点,握着笔的手也渐渐松开。终于,她支撑不住,侧脸轻轻枕在了摊开的账册上,呼吸变得绵长安稳,竟是在书案上睡着了。
白胜放下手中的图鉴,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起身走过去,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容容纤细的身体,绿发柔软地拂过他的手臂。
她比雅雅轻得多,也安静得多,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是微微舒展的。白胜将她轻轻安置在自己床铺的里侧,拉过薄被替她盖好。整个过程,雅雅只是翻了个身,咂咂嘴,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话,并未醒来。
白胜站在床边,看着并排睡着的两个丫头。雅雅大大咧咧地摊着手脚,容容则蜷缩着,像只安静的小猫。
他捏了捏眉心,无声地走回窗边的软垫坐下,靠着冰凉的墙壁,毫无睡意。
第四晚。白胜彻底放弃了抵抗。当雅雅抱着枕头,熟门熟路、大摇大摆地再次登堂入室时,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指了指床铺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您二位请自便。
雅雅欢呼一声,立刻扑到床上,占据了最中间的位置,把自己的枕头拍得蓬松。容容稍晚一些也来了,手里拿着一卷书,对上白胜了然的目光,她只是恬静地笑了笑,没有解释,安静地坐在床边翻看起来。
夜色如墨,一轮饱满的圆月悬在涂山的夜空,清辉如水银般透过窗棂,流淌在房间的地板上,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银色。
雅雅已经睡着了。她侧身躺着,怀里紧紧搂着白胜那条被她强行征用的银白尾巴,小脸幸福地埋在柔软厚实的毛发里,睡颜安稳。
容容也放下了书卷。她不像雅雅那样霸道地占据“中心”,而是安静地靠在白胜的腰侧,头轻轻枕着他结实温暖的虎腹位置。
规律的呼吸带来温热的起伏,她闭着眼,长长的绿色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恬淡的笑意,同样沉入了梦乡。
房间里只剩下两道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寂静的夜里。
白胜没有睡。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越过窗棂,投向夜空中那轮圆满得近乎圆满的皎月。清冷的月华落在他俊美却略显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也映出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茫然与沉郁。
他微微蜷起手指,指腹无意识地、轻轻地摩挲着手腕内侧那片光滑的皮肤,像是在确认那场惊变的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