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半月时光,如指间流沙,悄无声息地滑过涂山静谧的夜。

涂山雅雅抱着枕头踹开院门的那股劲儿,已然成了白胜生活中某种……嗯,颇具活力的背景音。他发现自己竟诡异地习惯了。

习惯了入夜时分,那扇门必然会被某个气势汹汹的身影推开;习惯了那张不算特别宽敞的床铺上,总会多出一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习惯了夜半翻身时,要小心避开横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或者搭在自己腿上的脚丫;更习惯了每天清晨,被怀里抱着他尾巴睡得正香、嘴角甚至可能挂着一丝可疑晶莹的涂山二小姐用脑袋拱醒。

“大白…豆子……”雅雅含混不清地嘟囔着,眼睛还没睁开,小手却已经精准地在他胸口摸索,寻找她晨起第一份“零嘴”——通常是一颗散发着清冽寒气的寒月砂,或者一枚温润的暖玉果。

白胜闭着眼,从枕边早就备好的小布袋里精准地摸出一颗墨髓豆,看也不看就塞进那张嘟囔着的小嘴里。

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唔…好吃。”雅雅满足地咂咂嘴,终于舍得睁开眼,黑亮的眸子带着刚睡醒的迷蒙,看清是白胜后,立刻弯成了月牙,习惯性地往他颈窝里蹭了蹭,像只找到了最舒服窝点的小兽。

她完全无视了自己此刻正大半个身子都霸占着原本属于白胜的位置。

容容则安静得多。她通常醒得更早,有时会先起身,轻手轻脚地整理一下被雅雅踢乱的薄被,或者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一会儿书。

只有当白胜也完全清醒,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她才会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温婉恬静的笑容,轻轻唤一声:“白胜哥哥,早。” 绿眸清澈,带着晨光般的暖意。她似乎也默认了这种夜间留宿的模式,来得越来越自然。

这日子虽然吵闹了些,但那份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陪伴,也确实驱散了白胜心头盘踞已久的、源自那场噩梦和诡异失忆的阴霾。

手腕上那片皮肤早已平滑如初,再无任何异样。

为了彻底安心,白胜还是抽空去了一趟翠玉灵的药庐。

药庐里弥漫着熟悉的、混杂着各种奇异草木清苦与辛香的浓郁气息。

翠玉灵正俯身在一排排药柜前整理着什么,墨绿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侧脸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专注。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是白胜,那双妩媚的桃花眼瞬间亮了起来,盈满了毫不掩饰的笑意。

“哟,稀客呀,我们的小白白~”她放下手中的药材,袅袅娜娜地迎了上来,带着一阵香风。

目光在他身上流转,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怎么,舍得离开你那被小狐狸精们霸占的温柔乡,想起姐姐我了?” 语气里是惯常的调笑,指尖却已自然地搭上了白胜的手腕。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酥麻。翠玉灵垂眸,神情专注,一丝妖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渗入白胜的经脉,游走于四肢百骸,仔细探查着每一寸细微的角落。她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又松开。

半晌,她收回手,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重新绽开明媚的笑容:“嗯…气血充盈,妖力稳固,经脉畅通无阻,连一丝暗伤沉疴都没有。”

她满意地点点头,指尖却并未离开白胜的手腕,反而顺着他的小臂一路向上,带着点轻佻的意味轻轻滑过,“看来我们小白白恢复得不错嘛,这身子骨,还是那么让人…爱不释手。”

白胜面无表情地抽回手:“检查完了?没问题我就走了。”

“急什么?”翠玉灵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身体却像没有骨头似的又贴了上来,一只柔荑顺势勾住了他的臂弯,红唇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廓,“来都来了,让姐姐再看看嘛…”她另一只手的手指,竟精准地点在了白胜颈侧跳动的动脉上,那里皮肤最薄,血液的气息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白胜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翠玉灵已经低下头,微启红唇,两颗小巧却异常尖锐的獠牙瞬间探出,快如闪电般刺破了他颈侧的皮肤!

“嘶——!”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伴随着血液被吸吮抽离的奇异感觉。这水蛭精,又来这套!

“翠玉灵!”白胜低吼,试图挣脱,却被她八爪鱼似的缠得更紧。那对獠牙刺入不深,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麻痹感,让他半边身子都有些发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温热的血液正源源不断地流入对方口中。

“唔…好甜…”翠玉灵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像品尝着世间最美味的琼浆玉液,墨绿的眸子半眯起来,长长的睫毛颤动,脸上泛起一丝迷醉的嫣红。

足足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她才恋恋不舍地松口。小巧的舌尖飞快地舔过那两处微小的伤口,一丝微弱的妖力拂过,伤口瞬间愈合,只留下两个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点。

她抬起头,餍足地舔了舔唇边残留的一抹殷红,眼神更加水润勾人,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慵懒魅惑:“小白白的血,都让人回味无穷。”

她意犹未尽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白胜颈侧那刚刚愈合的皮肤,语气甜腻得能拉出丝来,“下次想姐姐了,随时来哦。” 说完,还抛了个媚眼。

白胜脸色发黑,一把推开她,只觉得颈侧被她舔过的地方一阵火烧火燎的怪异感。

他狠狠瞪了这只胆大包天的水蛭精一眼,连话都懒得再说,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逃离什么瘟疫源头。

身后传来翠玉灵毫不掩饰的、银铃般的得意娇笑声。

又是小半个月平静地过去。手腕无异样,身体无异常,噩梦再未造访。

白胜悬着的心,在雅雅每日聒噪却充满生气的吵闹中,在容容安静温柔的陪伴下,在翠玉灵时不时的“骚扰”里,终于一点点落回了实处。看来,那场诡异的失忆风波,真的只是意外,彻底过去了。

一个寻常的傍晚,夕阳熔金。雅雅正盘腿坐在白胜的床上,抱着他蓬松的虎尾。

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白胜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雅雅。”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嗯?”雅雅头也没抬。

“收拾你的枕头,”白胜放下书卷,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今晚回你自己屋睡。”

“啪嗒。”

雅雅手里揪着的一缕头发和尾巴毛一起滑落。她猛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什么?!回我自己屋?为什么?!”

“因为,”白胜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久违的压迫感,“我没事了。彻底好了。不需要你再‘寸步不离’地看着了。”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雅雅,伸手,毫不客气地捏住了她粉嫩的脸颊,往外扯了扯,“懂了吗?雅雅。” 最后二个字,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呜…痛痛痛!”雅雅拍开他的手,捂着自己被捏红的脸颊,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控诉地看着他,“大白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我…我照顾你那么久!”

“你那是照顾吗?”白胜挑眉,“你是把我当抱枕,当坐骑,当按摩技师,外加免费吃我的。”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事实。

雅雅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像只炸了毛的小刺猬。

“不行!红红姐说了要我看好你的!”她试图搬出最后的杀手锏。

“红红姐那边,我自会去说。”白胜语气平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现在,拿着你的枕头,出去。”

雅雅看着白胜那张俊脸上不容商量的神情,知道这次他是认真的。她扁着嘴,黑眸里水光更盛,委屈得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狗。

她慢吞吞地抱起自己那个蓬松的鹅黄色枕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外挪,那背影,萧瑟得仿佛不是回自己那装饰华丽、宽敞舒适的小院,而是被流放去了什么苦寒之地。

当晚,月上梢头。

白胜刚沐浴完,换了身舒适的寝衣,正打算享受一下久违的独处时光,房门就被“笃笃笃”地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

他皱皱眉,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涂山雅雅抱着她那标志性的鹅黄色枕头,低着头,脚尖一下下蹭着地面,黑发上的呆毛都显得蔫蔫的。

她旁边,站着涂山容容。容容也抱着一个小小的、绣着兰草的素色软枕,绿发披肩,脸上带着惯有的恬静微笑,只是那双绿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大白…”雅雅抬起头,声音小小的,带着点讨好和心虚,“我…我睡不着…”

容容适时地开口,声音温温柔柔:“白胜哥哥,雅雅姐说没有你的尾巴,她睡习惯了。”她顿了顿,目光澄澈地看着白胜,“我…我也有点担心你,红红姐也说过让我们多留意…”

白胜看着门口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精,一个装可怜,一个讲道理,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刚想板起脸拒绝,雅雅已经像条滑溜的小鱼,抱着枕头“嗖”地一下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进去,目标明确地扑向那张大床。容容则对着白胜歉意又无辜地笑了笑,也跟着走了进去,动作自然得如同回自己家。

白胜站在门口,看着迅速在床上各自找好位置、用期待眼神望着他的两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罢了。一张床是睡,两张床也是挤。虱子多了不痒。

于是,夜间雅雅依旧理直气壮地霸占着他的尾巴,容容则安静地依偎在他身侧,枕着他结实的手臂或靠着他的肩膀。

但这还不是终点。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窗外虫鸣唧唧。白胜刚有点睡意朦胧,就感觉床铺边缘微微一沉。一股混合着清苦药香和某种独特馥郁花香的熟悉气息悄然靠近。

紧接着,一具温软馨香的身体带着夜风的微凉,极其自然地掀开了他身侧的薄被,钻了进来,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白胜瞬间清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借着窗棂透进的月光,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含着促狭笑意的妩媚桃花眼。

翠玉灵!

她穿着一身轻薄柔软的墨绿色丝绸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墨绿的长发有些散乱地铺在枕上,更添几分慵懒风情。她侧身躺着,一手支着头,笑吟吟地看着白胜瞬间僵硬的表情。

“哟,小白白,还没睡呢?”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更显撩人,“长夜漫漫,姐姐一个人孤枕难眠,想着你们这里热闹,就过来挤挤,不介意吧?”

她的目光扫过白胜另一侧睡得正香、抱着他尾巴的雅雅,又掠过枕着他手臂、呼吸均匀的容容,最后落回白胜脸上,红唇勾起一抹狡黠又得意的弧度。

“……”白胜只觉得额角青筋在欢快地跳动。他咬着牙,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翠、玉、灵!你给我下去!”

“不要嘛~”翠玉灵拖长了调子,非但没退,反而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冰凉滑腻的丝绸寝衣贴着他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异样的触感。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戳了戳白胜紧绷的胸膛,语气娇嗔,“外面好冷,姐姐怕冷。小白白你这里最暖和了。”她说着,还故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墨绿的眼眸里水汽氤氲,显得无辜又可怜。

她的动作惊动了旁边的容容。绿发的小狐狸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多出来的翠玉灵,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翠玉姐姐…你也来了…”说完,小脑袋在白胜手臂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又沉沉睡去。

白胜彻底绝望了。他像一块夹在热乎乎、软绵绵馅料中间的僵硬饼干,左边是抱着他尾巴流口水的雅雅,右边是枕着他手臂睡得香甜的容容,怀里还被迫塞进了一只冰凉滑腻、笑意盈盈、怎么推也推不开的水蛭精!

翠玉灵得寸进尺,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把自己嵌进白胜的臂弯里,冰凉的小脚丫还试图往他暖和的腿弯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