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影,陌生得让林焰指尖发冷。
窗外,整个苍狼城都在沸腾。喧天的锣鼓声浪撞在窗棂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夹杂着人们嘶哑的狂喜吼叫,汇成一股灼热、混乱的洪流,几乎要掀翻这座边陲小城低矮的屋顶。
“成了!成了!天佑我苍狼城啊!”
“林氏小子!十六岁的伴生兽!绝顶天资!”
“我亲眼所见!那兽影,煌煌如烈日!我们苍狼城要出真龙了!”
那声音滚烫,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赤裸裸的狂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焰的心口。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目光死死锁在镜中。
镜面冰冷,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不过须臾之前,他还是一头浓密、带着少年人特有生气的乌黑短发。而现在……镜中人的鬓角、额前,大片刺目的灰白如同被寒风骤然冻僵的野草,突兀地蔓延开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枯槁衰败气息。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刚才觉醒的瞬间,从他年轻的身体里硬生生抽走了十年光阴。
一股尖锐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像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滞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触碰那一片灰白。触感粗糙,干燥得如同深秋枯死的树叶,毫无生机。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沿着脊椎瞬间窜上天灵盖。
“代价……”他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就是……代价吗?”
意念微动。识海深处,那蛰伏的“存在”立刻被唤醒。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狂暴灼热的能量洪流,瞬间在他体内炸开!筋骨血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寸皮肤下的血管都疯狂搏动,像是要挣脱这具躯壳的束缚。力量!纯粹得令人战栗、足以移山填海的伟力,汹涌奔腾!它诱惑着,只需一个念头,这股力量就能为他所用,撕裂眼前的一切!
但这力量奔涌的同时,骨髓深处,一种更深的、更令人绝望的空虚感如影随形。仿佛身体里某个至关重要的东西——那支撑生命燃烧的灯油,正被这股力量贪婪地、持续不断地吮吸、吞噬。镜子里,那刺目的灰白,似乎又悄然加深了一分。
林焰猛地切断意念,狂暴的力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剧烈的喘息和身体深处更甚的空虚。他踉跄一步,手撑在冰冷的石质窗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窗外,喧嚣依旧。
“林焰!开门啊!让大伙儿瞧瞧你的伴生神兽!”粗豪的嗓门震得门板嗡嗡作响,是隔壁铁匠铺的王莽。
“焰哥哥!焰哥哥!出来嘛!”清脆的童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是邻家的小豆子。
更多的脚步声、嘈杂的议论声、带着谄媚和试探的呼喊,如同涨潮的海浪,一层层拍打着这扇简陋的木门,要把里面的人彻底淹没。
林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汗珠从灰白的鬓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急促地呼吸着,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灼痛。那镜中灰白的阴影,像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他年轻的脖子上,沉重得几乎让他窒息。
“哥?哥!你在里面吗?”一个带着哭腔、无比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外界的喧嚣,清晰地扎进林焰的耳朵。是妹妹林薇!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和无助。
林焰心头猛地一抽,身体里残存的力气瞬间爆发。他挣扎着站起,一把拉开了沉重的门闩。
“哐当!”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门外,人群的喧嚣如同被掐住了脖子,骤然一静。无数道目光,饱含着敬畏、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林焰的目光却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锁在人群后方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林薇,十二岁的小丫头,此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被几个穿着粗布短褂、流里流气的汉子围在中间。为首那个,长着一对招风耳,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戏谑,正是附近几条街有名的痞子头,张癞子。他一只脏兮兮的手正要去捏林薇吓得煞白的小脸。
“小丫头,躲什么呀?你哥出息了,成了大人物,我们哥几个沾沾光,看看未来大人物的妹子,不行啊?”张癞子怪笑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薇脸上。
“放开她!”林焰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森然,清晰地劈开人群的寂静。
所有目光瞬间又聚焦到他身上,充满了惊疑和审视。
张癞子动作一僵,被林焰那冰冷的眼神刺得心头莫名一寒。但他随即想到什么,那股痞气又涌了上来,斜着眼打量林焰,特别是他额角那刺目的灰白,脸上挤出一个夸张的怪笑:“哟!林大天才!好大的威风!怎么着,觉醒了伴生兽,连头发都急白了?啧啧,这代价不小吧?还是说……”他拖长了音调,眼神变得恶毒,“你这伴生兽,是个催命鬼?见不得光?”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嗡嗡的议论。张癞子的话,像毒针一样刺中了人们心底那点被狂热暂时压下的疑虑。是啊,觉醒伴生兽是天大的喜事,但这少年瞬间灰白的头发和苍白的脸色,实在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张癞子见林焰沉默,胆气更壮,手又肆无忌惮地朝林薇的脸蛋伸去,嘴里不干不净:“让哥哥看看,未来大人物妹子的脸蛋儿是不是也特别……”
“嗡——!”
一声低沉、压抑到极致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林焰体内炸响!那不是声音,而是狂暴力量瞬间被点燃、被强行撕扯出身体时发出的灵魂震颤!
识海深处,那沉睡的“存在”被一股滔天的愤怒和守护的执念彻底唤醒!远比之前觉醒时更狂暴、更灼热的力量洪流,如同压抑万年的地火熔岩,轰然冲破所有束缚!
“吼——!”
一声并非出自林焰喉咙、却仿佛源自九幽地狱的兽吼,在他灵魂深处咆哮而起!充满了暴戾、毁灭和一种对生命本源的疯狂渴求!
镜中那瞬间蔓延的灰白,此刻如同瘟疫,疯狂地在他头上肆虐!原本只是鬓角和额前,此刻大片大片的乌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褪为死寂的灰白!生命被点燃、被献祭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骨髓!
林焰的眼瞳深处,一点暗金色的火焰骤然爆燃,随即被血丝覆盖,显得狰狞而疯狂。他身体周围的空间,光线猛地扭曲、黯淡下去,仿佛被无形之物吞噬。一股令人心悸的、混合着暴戾和死亡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嗷呜——!”
离得最近的张癞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化作无边的恐惧。他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压迫和死亡气息将他死死攫住!那伸向林薇的爪子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惨嚎着瘫软下去,裤裆瞬间湿透,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围着他的几个痞子更是如遭重击,闷哼着倒退,脸色惨白如纸,看向林焰的眼神如同看着从地狱爬出的魔神。
离得稍远的人群更是哗啦一声如潮水般惊恐退开,脸上写满了骇然和难以置信。那狂暴、冰冷、带着浓浓死意的气息,让他们这些普通人的灵魂都在颤抖。
“哥!”林薇趁着混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挣脱出来,带着哭腔扑向林焰。
就在林薇扑到身前的一刹那,林焰身体猛地剧震!那股强行召唤、驾驭凶兽带来的恐怖反噬彻底爆发!他再也压制不住,喉头一甜。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那血,颜色暗沉得近乎发黑,溅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嗤嗤作响,腾起一股带着腥甜和焦糊味的淡淡白气。
眼前的一切——妹妹惊恐的小脸、人群骇然的表情、张癞子瘫软在地的丑态——瞬间被一片浓郁的血色覆盖。无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带着刺骨的虚弱和生命飞速流逝的恐怖感,凶猛地向他意识深处涌来,要将他彻底拖入永恒的沉寂。
要死了吗?
为了教训一个痞子,搭上自己的命?值吗?
值!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火星,倔强地燃烧着。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林焰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左手猛地探入怀中,死死抓住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古老铜锈气息的东西——那盏他从小贴身携带、毫不起眼的祖传青铜古灯!
灯身冰冷,触感粗糙。那上面似乎还有他刚才喷溅上的、带着生命余温的滚烫鲜血!
就在他指尖沾满自己热血、触碰灯身的一刹那——
“嗡……”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嗡鸣,从古灯内部传来。仿佛沉睡万载的古老灵魂,被滚烫的生命之血瞬间惊醒!
一股难以言喻、迥异于伴生兽狂暴力量的奇异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林焰濒临溃散的意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从沉沦的深渊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他清晰地“看”到——不,是感知到——周围的一切,那些惊恐的面孔、凝固的动作、飞溅的鲜血、甚至空气中飞扬的尘埃……都在这一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拨动的琴弦,开始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诡异地……倒流!
张癞子瘫软的身体违反重力般挺起,扭曲断裂的手腕诡异地恢复原状;喷溅在半空、带着白气的暗沉血珠,如同时间倒放的影像,一滴不漏地倒飞回林焰口中;林薇前扑的动作被无形的力量扯回原地,脸上的惊恐被茫然取代;周围人群倒退的脚步,张开的嘴巴重新闭上,骇然的表情如同被抹去的水痕,只剩下纯粹的、尚未反应过来的震惊和一丝茫然……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林薇扑出、张癞子伸手调戏”的那个时间节点,疯狂地倒转!
只有林焰的意识,如同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礁石,冰冷地“注视”着这荒诞而惊悚的时光倒流。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头上那疯狂蔓延的灰白,并未随着时间倒流而褪去。生命被燃烧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依旧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更可怕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无形之物啃噬的剧痛,伴随着古灯那奇异的波动,清晰地传来!
这盏灯,逆转时光的燃料,是他的命!是他的魂!
时间倒流的“涟漪”戛然而止。
世界定格在张癞子那只脏手即将触碰到林薇脸颊的前一瞬。
林焰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全靠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立。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头上那大片刺目的灰白,如同烙印,昭示着无法逆转的代价。灵魂深处被啃噬的剧痛余韵未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份虚弱。
但他站住了。
他冰冷的目光,越过瞬间陷入茫然的人群,精准地钉在张癞子那只悬在半空、距离林薇脸蛋不足一寸的爪子上。
张癞子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被林焰那死寂而冰冷的眼神冻得僵住。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看死物般的漠然,仿佛他张癞子已经是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嗖地一下窜上张癞子的天灵盖,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滚。”
林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虚弱,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只有一个字,却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张癞子的心脏上。
张癞子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那只伸出的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了回去。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脸色煞白,再不敢看林焰一眼,如同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逃了。他那几个同样吓破了胆的同伙,也屁滚尿流地跟着消失在街角。
人群依旧死寂,落针可闻。刚才那瞬间的时光倒流他们毫无所觉,只看到林焰喷血、脸色惨白如鬼、头发灰白刺目,然后一个冰冷的“滚”字就吓跑了凶神恶煞的张癞子。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看向林焰的目光都变了。敬畏依旧,但其中更多了一层深深的忌惮和恐惧——这个瞬间白头、吐血还能吓退恶痞的少年,他身上透出的那股子冰冷死气,比凶兽更让人胆寒。
林焰没有理会那些复杂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灵魂深处的剧痛,伸手将还处在茫然惊吓中的妹妹林薇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那些窥探的视线。
“散了。”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人群如蒙大赦,带着满腹的惊疑和敬畏,潮水般退去。喧闹的街道,终于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林焰兄妹二人,站在简陋的门洞阴影里。
“哥……你……你的头发……”林薇带着哭腔,小手颤抖着想去摸林焰灰白的鬓角,又不敢。
“没事。”林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妹妹的头,声音放柔了些,“吓着了?进屋去,哥没事。”
安抚好惊魂未定的妹妹,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将外面世界彻底隔绝。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粗陶水缸滴水的单调声响,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焰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针扎般的疼痛,那是强行催动伴生兽又逆转时间留下的双重创伤。他慢慢抬起手,指尖再次拂过额前那大片枯槁的灰白。触感粗糙,像摸着一把干燥的枯草。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那不是身体的冷,而是生命本源被生生挖走一块后的空虚与虚弱。
识海深处,那头伴生兽的虚影安静地蛰伏着。它并非具体形态,更像一团不断扭曲、翻涌的暗金色能量,核心处一点猩红如血,散发着狂暴、贪婪、又带着一丝毁灭性诱惑的气息。每一次意念扫过,林焰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对生命能量的那种近乎本能的、永不满足的渴求。
这头凶兽,就是悬在他头顶的铡刀,每一次召唤,都在加速铡刀的下落。
他摊开左手。掌心静静躺着那盏救了他一命,却也让他付出了惨痛代价的青铜古灯。
灯身不过巴掌大小,造型古拙,布满斑驳的暗绿色铜锈,透着一股被岁月长河冲刷殆尽的沧桑。灯盏边缘残留着几丝暗沉发黑的血迹,正是他刚才喷溅上去的。此刻,那血迹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被斑驳的铜锈吸收、渗透进去,仿佛这盏灯是一头沉睡的活物,在贪婪地吮吸着他的生命精华。
林焰的目光死死盯在灯身中央。那里,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铜锈融为一体的裂纹,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蜿蜒盘踞。裂纹边缘,铜锈的颜色似乎更深沉一些,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暗红。
“燃料……”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道细微的裂纹,一股源自灵魂的、被啃噬的隐痛再次传来。逆转时光的伟力,代价是生命与灵魂的双重燃烧!这盏灯,是另一张催命符!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过心头。拥有力量,却要以生命为代价;拥有逆转时间的机会,却需要献祭灵魂。这到底是恩赐,还是诅咒?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院的死寂,最终停在门外。紧接着,是铜锣被大力敲响的刺耳锐鸣,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城主府谕令!苍山有变!古兽异动!为保一方安宁,特发‘苍山围猎令’!凡我苍狼城勇士,无论出身,皆可应征!”
一个中气十足、带着肃杀之气的洪亮声音在门外响起:
“猎杀古兽‘地穴岩蜥’者,赏上品灵石百块,城主府客卿之位!猎杀古兽‘铁羽雷鹰’者,赏上品灵石五百,玄阶上品战甲一套!猎杀古兽‘磐石巨猿’者……”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血脉贲张的狂热,“赏上品灵石三千!地阶下品功法一卷!并赐‘苍狼勇士’金印,享城主府供奉!”
“凡应征者,即日起,城卫军东营点卯!生死自负,富贵在天!”
铜锣声再次重重敲响三声,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死寂中回荡的余音和门外石阶上飘落的一张盖着猩红城主府大印的兽皮告示。
苍山围猎令!古兽!
这几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林焰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古兽!那是传说中盘踞在苍山深处、拥有恐怖力量和奇异血脉的存在!它们的精血、骨肉、内丹……无一不是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尤其是……古兽体内蕴含的磅礴生命本源!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绝望!
猎杀古兽!夺取它们的生命本源!用这些磅礴的生命力,来喂养这头伴生凶兽,来填补这盏吞魂古灯!用它们的命,来续自己的命!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再也无法遏制。它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带着向死而生的疯狂,瞬间点燃了林焰眼中沉寂的火焰!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兽皮告示一眼,大步走向屋内角落一个蒙尘的破旧木箱。粗暴地掀开箱盖,灰尘扬起。他看也不看里面的杂物,双手探入箱底,用力一扯!
“刺啦!”
一块陈旧的、边缘磨损严重的深褐色兽皮被他扯了出来。皮子很厚,入手沉重冰凉,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颜料,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诡异、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符号和线条。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血腥和不祥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林家代代相传的“古物”,据说是先祖从苍山深处某个遗迹里带出来的。没人认得上面的鬼画符,只当是块没用的旧皮子。
林焰将兽皮卷摊开在冰冷的地面上,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带着他年轻却已饱经创伤的生命气息。
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将涌血的指尖,狠狠按在了兽皮卷中心那片最大的、扭曲得如同漩涡般的暗红符文之上!
嗡——!
指尖接触符文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吸力猛地传来!体内的血液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向指尖,注入那暗红的符文!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波动,顺着指尖倒灌而入,直冲林焰的脑海!
兽皮卷上,那些原本死寂的、暗红色的诡异符文和线条,仿佛被滚烫的鲜血彻底激活!它们骤然亮起,散发出幽幽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光芒!光芒流转,在古老的皮面上疯狂地扭曲、重组!
最终,七个仿佛用燃烧的鲜血书就、带着焚尽一切毁灭气息的古拙大字,在暗红光芒的托举下,浮现在兽皮卷上方,无声地烙印进林焰的眼底、刻进他的灵魂深处:
**七日焚命,诸神黄昏!**
这七个血字出现的瞬间,林焰识海深处,那头一直安静蛰伏的伴生兽虚影,猛地抬起了它无形的头颅!暗金色的能量核心剧烈翻涌,那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骤然爆亮!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致渴望、狂暴战意和毁灭冲动的情绪洪流,如同火山喷发,轰然冲垮了林焰的心防!
“吼——!”
并非真实的声音,却比惊雷更响,在林焰的灵魂深处疯狂咆哮!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本源的、对“焚命”的呼应,对“黄昏”的渴望!凶兽的意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狂暴地显现出来!
林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凶兽意志带来的、几乎要撕裂他理智的疯狂战栗!灰白的头发在无形的气息鼓荡下微微飘动。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七个如同诅咒又如同预言的血字,又猛地转向静静躺在旁边的青铜古灯。
灯身上,那道细微的裂纹,在兽皮卷血光的映照下,似乎也隐隐泛起了同样不祥的暗红光泽。
七日焚命……
诸神黄昏……
“呵……”一声低沉沙哑的笑,突兀地从林焰喉咙里滚了出来。那笑声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反而彻底放开一切的疯狂和解脱。
他伸出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一把抄起地上那盏冰冷沉重的青铜古灯。指腹用力摩挲着灯身上那道细微的裂纹,感受着其中传来的、仿佛回应着兽皮卷血光的微弱悸动。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屋外苍山的方向。视线仿佛穿透了土墙茅顶,看到了那莽莽群山深处蛰伏的恐怖古兽。
识海深处,那头被预言点燃、彻底狂暴起来的伴生兽虚影,正发出无声的、渴望着鲜血与毁灭的咆哮。
林焰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布满血丝的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尽,只剩下冰冷的疯狂和向死而燃的决绝。
他对着那躁动不安的兽影,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清晰:
“听见了吗?老伙计……”
“这次,咱们玩命杀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