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晨钟响过七下,白夙的房门就被猛地推开。阿离端着食案风风火火闯进来,发髻上别的银铃叮当作响。

"大人快尝尝!我从孟婆那儿偷...呃,借来的养魂糕!"她将食案往桌上一放,几块半透明的糕点颤巍巍晃动着,散发出桂花香气。

白夙小心捏起一块,糕点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连日的疲惫顿时减轻不少。

"孟婆知道会生气吧?"白夙忍不住问。

阿离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老太婆记性差,少几块发现不了。"她凑近压低声音,"再说,她欠我人情呢。上次轮回井堵塞,是我帮忙通的。"

白夙这才注意到,阿离的左手手腕上缠着一圈红线,线头隐入皮肤,像是缝合的伤口。阿离顺着她的目光,迅速将袖子拉下遮住。

"丑死了是不是?"她故作轻松地转了个圈,"当鬼差总要付出点代价嘛!"

窗外的光线突然变暗,白夙抬头望去,发现天空飘过一团乌云——细看才发现是无数哀嚎的亡魂被锁链捆着,由几个高大的鬼差押往地狱方向。

"那是..."白夙喉头发紧。

"十八层地狱的日常运输。"阿离撇撇嘴,"今天这批是贪官污吏,要先在冰山地狱冻上三百年。"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幽冥大人最近特别'照顾'这类亡魂..."

白夙想起幽冥阴鸷的面容,不禁打了个寒颤。阿离却已经蹦到衣柜前,哗啦一声拉开柜门。

"判官大人怎么能穿这种粗布袍子!"她嫌弃地扒拉着冥府配发的衣物,"走,我带您去霓裳阁挑几件像样的!"

"等等,"白夙按住她,"冥澈大人说辰时要回去修炼..."

阿离翻了个白眼:"冥澈大人冥澈大人,您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她眼珠一转,"放心啦,他今早被冥司召去议事,起码两个时辰回不来。"

不由分说,阿离拽着白夙就往外跑。穿过几重院落,眼前的景象让白夙目瞪口呆——一条繁华的街道出现在眼前,两侧店铺林立,鬼来鬼往,竟与凡间的商业街有七八分相似。

"酆都西市!"阿离骄傲地宣布,"冥府最热闹的地方!"

白夙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绸缎庄门口,几个女鬼正挑选着人皮做的料子;酒楼二层,一群鬼差划拳喝酒,杯中液体泛着诡异的绿光;甚至还有家书店,橱窗里陈列的书籍封皮竟是用人皮装帧的。

"别怕,都是幻象。"阿离看出她的不适,"为了安抚新魂思乡之情变的把戏。实际上..."她伸手戳破路过的一个糖人小贩,那"人"立刻化为一缕青烟,"都是阴气所化。"

霓裳阁是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挂着两盏白骨灯笼。阿离拉着白夙进门,朝柜台后打瞌睡的老妪喊道:"朱婆婆!来生意啦!"

老妪睁开浑浊的眼睛,目光在白夙身上一扫,突然僵住:"判...判官大人?"

她慌忙从柜台后绕出来要行礼,被阿离拦住:"哎呀别来这套!快把好东西拿出来,这位可是冥澈大人亲传弟子!"

朱婆婆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她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骨钥,打开里间的门锁:"大人请随老身来。"

里间别有洞天。数十套华美的官服悬浮在半空,每件都散发着淡淡灵光。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件月白色长袍,袖口绣着金色彼岸花。

"这是..."白夙不自觉地伸手。

"三百年前一位女判官的遗物。"朱婆婆声音沙哑,"她陨落后,衣物一直无人敢穿。"

白夙指尖刚触到衣料,那长袍突然无风自动,轻轻裹住她的手臂。袖口金线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与判官笔产生共鸣。

阿离倒吸一口凉气:"认主了!"

朱婆婆激动得浑身发抖:"天意...真是天意啊!"她颤声解释,"这套'月华袍'能随心意变化,冬暖夏凉,更可抵挡寻常鬼术攻击。"

白夙犹豫道:"这太贵重了..."

"穿着吧。"门口突然传来冥澈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黑袍上还带着议事殿的香火气,"比你身上那套粗布强。"

阿离吐了吐舌头,悄悄退到一旁。冥澈走近,审视着月华袍:"前任主人叫月漓,是位了不起的判官。"他顿了顿,"她也是最后一个被称为'守钥人'的判官。"

白夙心头一震:"您是说..."

"时间不多了。"冥澈打断她,转向朱婆婆,"再配一套常服,记我账上。"

离开霓裳阁时,白夙已经换上了月华袍变化的便装。阿离被冥澈打发去取公文,只剩他们二人走在街上。

"阿离这孩子..."冥澈突然开口,"别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很重情义。"

白夙想起阿离手腕上的红线:"她是怎么成为鬼差的?"

冥澈沉默片刻:"她本可以轮回的。"这句话里包含的故事让白夙心头一紧,但冥澈显然不打算多说。

路过一家茶肆时,二楼突然泼下一杯茶水。冥澈迅速拉开白夙,但那水还是溅到了月华袍袖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布料竟然开始腐蚀!

"幽冥!"冥澈怒视楼上。

窗口闪过一抹玄色衣角,幽冥阴冷的笑声传来:"抱歉啊师兄,手滑了。"

冥澈指尖银光一闪,袖口恢复如初。他压低声音对白夙说:"记住,月华袍怕'忘川水',那是少数能伤到它的东西。"

回到修炼场,阿离已经抱着公文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她欢快地跑过来:"大人!我查到那个民俗学家的资料了!"

冥澈皱眉:"谁让你查的?"

"呃..."阿离缩了缩脖子,"白大人昨晚说想了解..."

白夙连忙接过一卷竹简。展开后,苏墨的照片和资料浮现出来——28岁,民俗学博士,专攻民间巫术研究。最近正在调查一起"离奇车祸致死案",正是白夙的案子!

"他找到了一段监控录像。"阿离指着最后几行字,"画面显示撞您的司机太阳穴上有发光符文,和您说的一模一样!"

冥澈夺过竹简,快速浏览后脸色大变:"不好!"他转向白夙,"今天修炼取消。阿离,你立刻带白夙去安全屋。"

"发生什么了?"白夙不解。

"幽冥故意泄露这个消息。"冥澈快速结印,在她们周围布下结界,"他是在引蛇出洞。苏墨现在很危险,而你..."他深深看着白夙,"你更危险。"

阿离二话不说拉起白夙就跑。穿过几条暗道后,她们来到一间隐蔽的小屋。屋内陈设简单,但墙上挂满了各种奇怪的器具——铜镜、罗盘、符纸,甚至还有几把造型古怪的钥匙。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阿离得意地说,随即又垮下脸,"呃...现在也是您的了。"

白夙注意到墙角堆着几本凡间的杂志,最新一期封面正是苏墨的专访。阿离顺着她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我偶尔会偷溜去凡间。"

"为什么?"白夙惊讶地问。

阿离的笑容黯淡下来。她慢慢卷起左袖,露出那圈红线。近距离看,白夙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线,而是一种古老的封印术式。

"我在找人。"阿离轻声说,"一个承诺带我回家的人。"

她刚要解释,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哨声。阿离脸色大变:"是冥府的紧急召集令!"她冲到窗边又猛地缩回来,"不好,是幽冥的人!"

门被猛地踹开,三个黑衣鬼差闯了进来。为首的冷笑道:"奉幽冥大人令,请白判官去刑堂问话。"

阿离挡在白夙前面:"凭什么?"

"就凭这个!"鬼差甩出一块留影石,画面显示苏墨正被几个黑衣人围在一间仓库里,"那凡人招供了,说是白判官指使他调查冥府机密!"

白夙浑身发冷:"这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

"大人快走!"阿离突然推了她一把,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把银色短剑,"去找冥澈大人!告诉他'钥匙在井里'!"

"阿离!"

"快走啊!"阿离回头大喊,眼中竟有泪光闪动,"这次换我保护您!"

三个鬼差已经扑了上来。阿离银剑舞出一片光幕,硬生生拦住他们。白夙咬牙捏碎冥澈给的玉符,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跌坐在修炼场的水池边。

冥澈正在池边冥想,闻声立刻站起:"怎么回事?"

白夙上气不接下气地复述经过。当听到"钥匙在井里"时,冥澈脸色剧变:"原来如此...阿离那丫头早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阿离会有危险吗?"白夙急切地问。

冥澈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墙边,按下一块隐蔽的砖石。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把青铜钥匙和一幅画像——画中的女子穿着月华袍,面容竟与白夙有七分相似。

"月漓判官,"冥澈轻声道,"也是上一任'守钥人'。"他转向白夙,"而阿离,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把钥匙。"

白夙突然明白过来:"阿离手腕上的红线..."

"不是封印,是契约。"冥澈收起画像,"现在,我们得救她出来。但在那之前..."他目光锐利地看向白夙,"你准备好面对自己的命运了吗?"

判官笔在白夙袖中颤动,仿佛在回应这个沉重的问题。窗外,酆都城的天空开始泛红,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