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巷幽深,两侧高墙投下浓重的阴影,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青石板路上残留着昨夜雨后的湿痕,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微光。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陈四海低沉的话语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林师傅,或者说…我该称呼你…箫少侠?”
陈四海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稳稳地堵在巷口,投下的影子几乎将林默(箫剑)完全笼罩。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江湖豪气,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精明,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锁定猎物,牢牢钉在箫剑脸上,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
箫剑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指尖下意识地触碰到青布包裹里断剑冰冷的轮廓。身份…终究还是暴露了!而且是被陈四海亲自点破!他是如何得知?是前日自己出手暴露了师门武功路数?还是…他本就知晓什么?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箫剑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惊慌失措。他缓缓抬起头,斗笠下的眼神锐利如初,迎向陈四海审视的目光,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总镖头何出此言?林默听不懂。”
“听不懂?”陈四海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弧度,他向前踏了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向箫剑,“终南山雪夜,重伤的云栖子,半截神秘断剑,玉箫藏图…还有那一路追杀、戴着青铜兽面的杀手…箫剑箫少侠,你以为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就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吗?”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箫剑的心头!陈四海不仅知道他的名字,知道师父云栖子!甚至知道断剑和玉箫的秘密!连青铜面具杀手都一清二楚!这绝非仅仅依靠观察和猜测就能得知的信息!
“你是谁?”箫剑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泉流淌,平静的表象下是汹涌的暗流。他放在身侧的手,已悄然握住了青布包裹里的断剑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眼前这个人,是敌是友?是四海镖局的总镖头,还是…另一股势力安插的棋子?
“我是谁?”陈四海似乎被这个问题逗笑了,笑声里却带着一丝复杂的苦涩,“我是陈四海,四海镖局的总镖头,一个在这乱世里,只想守住祖宗基业、让手下几百号兄弟有口饭吃的小人物。”他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凝重,“但我也不是瞎子聋子!更不是任人愚弄的傻子!靖安司的卷宗虽然严密,但总有些风会漏出来。北地苍狼入汴,铁狼盟横行,柳老爷子惨死…再加上你这样一个身怀绝技、来历不明、还带着泼天大祸根的人突然出现在我镖局里…箫少侠,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距离箫剑已不足一丈!那属于顶尖高手的雄浑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箫剑身上,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陈四海的武功,远比他在人前显露的要高深得多!
“交出那半截断剑,还有玉箫里的东西。”陈四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不是你能沾手的东西!它会害死你,也会害死所有跟你沾边的人!包括我四海镖局上上下下几百口!”
巷子里的空气仿佛要凝固成冰。阳光被高墙切割,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明暗分明的界限。
箫剑沉默着,斗笠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能感受到陈四海话语中那份沉重的责任感和对镖局基业的维护之心,这并非虚言恫吓。但同时,他也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贪婪?或者说,是一种对强大力量或巨大利益的渴望?陈四海要断剑和残图,仅仅是为了镖局的安危?还是有其他图谋?
师父临终染血的面容再次浮现眼前。“藏好…莫信眼…” 师父的遗言如同警钟长鸣。这汴梁城中,人心如渊,深不可测。靖安司内藏白面人,铁狼盟是辽国爪牙,那么这位掌控着庞大走镖网络、消息灵通的总镖头陈四海…他的立场,又真的纯粹吗?
“如果我说不呢?”箫剑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断剑是师父遗命,是揭开真相、复仇雪恨的唯一钥匙!他不可能交出!哪怕眼前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闯过去!
“那就别怪陈某,为了镖局上下几百条性命,做一回恶人了!”陈四海眼中厉色一闪,杀机毕露!他不再废话,猛地踏前一步,脚下青石板应声碎裂!右手如电探出,五指箕张,筋骨爆响,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抓箫剑肩头的青布包裹!这一抓势大力沉,快如闪电,正是他赖以成名的“分金裂石手”!指风凌厉,尚未及体,箫剑已感到肩头一阵刺痛!
箫剑早有防备!在陈四海踏前一步的瞬间,他已动了!没有选择硬撼,而是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随着对方抓来的劲风向后疾飘!同时,他右手在包裹内猛地一抽!
“铮——!”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金铁颤音的剑鸣骤然响彻小巷!
寒光乍现!
并非完整的剑,而是那半截布满陈旧锈迹的断剑!断口狰狞,却在箫剑内力灌注下,散发出一种古朴、沉重、仿佛承载着无尽岁月的凛冽锋芒!断剑虽短,其锐利无比的剑意却瞬间刺破了陈四海爪功带来的压迫感!
陈四海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显然没料到这断剑竟有如此威势!但他动作丝毫不停,化爪为掌,掌缘如刀,带着开碑裂石般的劲力,横削向箫剑持剑的手腕!招式狠辣,力求一招夺兵!
箫剑手腕一抖,断剑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剑尖轻颤,如同灵蛇吐信,精准无比地点向陈四海掌缘的“劳宫穴”!剑招简洁古朴,没有丝毫花哨,却蕴含着一种洞穿虚空的锐利!正是他师门绝学“孤鸿掠影剑”的起手式!
“叮!”
一声脆响!断剑剑尖与陈四海灌注了雄浑内力的掌缘狠狠相撞!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剑身传来!箫剑只觉得手臂剧震,虎口发麻,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本就左臂带伤,内力又不及陈四海精纯雄浑,硬拼之下,顿时吃了暗亏!脚下“噔噔噔”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喉头一甜,一丝腥甜涌上嘴角!
陈四海身形也是微微一晃,眼中惊异之色更浓!他低头看向自己掌缘,那里竟被断剑的锋芒划破了一道细微的血口!虽然不深,但那断剑的锋锐和箫剑剑法的精妙,已远超他的预料!
“好剑!好剑法!”陈四海低喝一声,眼中杀意更盛,同时也燃起一丝灼热!“可惜,你护不住它!”他不再留手,身形如狂风般卷起,双掌翻飞,带起漫天掌影,如同惊涛骇浪般向箫剑狂涌而去!掌风呼啸,将巷子里的尘土落叶都卷得飞扬起来!每一掌都蕴含着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力道,封锁了箫剑所有闪避的空间!这是要以绝对的力量,强行碾压!
箫剑咬紧牙关,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断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游走的寒光,剑招展开,孤鸿掠影,灵动迅捷,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穿梭的孤鸿。他不敢硬接陈四海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只能凭借精妙的身法和剑招,在狭小的空间内腾挪闪避,断剑如同毒蛇,伺机点向对方掌法流转间的薄弱环节。
“叮叮叮叮!”金铁交鸣之声如同骤雨般在小巷中密集响起!
箫剑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险象环生!陈四海的掌力雄浑霸道,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手臂酸麻,内腑受创。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对抗下再次崩裂,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衣袖。他的剑招虽精妙,但内力差距太大,断剑的锋锐也难以完全突破对方浑厚掌力的防御。更可怕的是,陈四海的掌风中,隐隐带着一股奇异的、如同海潮般连绵不绝、消磨劲力的后劲,让他每一次格挡都倍感吃力,内力消耗急剧加快!
这样下去,不出二十招,自己必败无疑!箫剑心急如焚。他瞥了一眼巷口,那是唯一的生路,但被陈四海死死封住!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
“破!”陈四海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右掌陡然加速,掌风凝练如实质,瞬间穿透了箫剑断剑的防御圈,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巨力,狠狠印向箫剑的胸膛!这一掌,凝聚了他十成功力,势要一击毙敌,夺取断剑!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箫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没有试图格挡或闪避那致命一掌,而是将全身残存的内力,孤注一掷地灌注于断剑之中!断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身上的锈迹似乎都亮了一瞬!他手腕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抖动,断剑化作一道凄厉的寒芒,放弃了所有防御,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直刺陈四海的心口要害!
攻敌之必救!以命换命!
陈四海脸色剧变!他完全没料到箫剑在绝境之下竟如此决绝,使出这等两败俱伤的亡命打法!他那一掌固然能拍碎箫剑的胸膛,但对方这凝聚了全部精气神、以断剑施展的亡命一剑,也绝对能在他胸口开一个血窟窿!他陈四海是来夺宝的,不是来拼命的!他的基业,他的兄弟,都还在等着他!
电光火火间,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夺宝的欲望!陈四海硬生生将拍向箫剑胸膛的右掌轨迹强行改变,化拍为拨,同时身体竭力向左侧拧转!
“嗤啦!”
断剑锋锐的剑尖,几乎是擦着陈四海胸前的衣襟掠过!凌厉的剑气将他坚韧的劲装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甚至在他强健的胸肌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而陈四海那临时变向、威力大减的一掌,也重重地印在了箫剑的左肩!
“砰!”一声闷响!
箫剑如遭重锤轰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巷尾的墙壁上!“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左肩传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整个左臂瞬间失去了知觉!青布包裹也被震得散开,露出里面半截古朴的断剑。
陈四海也踉跄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胸前被划破的衣衫和那道血痕,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和暴怒!他居然被一个重伤的年轻人逼得如此狼狈!差点同归于尽!
“小杂种!找死!”陈四海彻底被激怒了,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他不再有任何顾忌,一步步向靠着墙壁、口吐鲜血、气息萎靡的箫剑逼近,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必须毁掉!绝不能让断剑的秘密泄露出去!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刹那!
巷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尖利、带着官威的喝令:
“靖安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里面的人,立刻住手!”
陈四海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随即化为阴沉和忌惮。他迅速扫了一眼气息奄奄的箫剑,又看了看巷口隐约可见的、穿着靖安司特有黑色劲装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恼怒,有不甘,更有深深的权衡。
最终,他狠狠地瞪了箫剑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充满了警告和“此事未完”的意味。他猛地一跺脚,身形如同大鹏般拔地而起,几个起落便翻过高墙,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后,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巷中回荡:
“箫剑!断剑之事,若泄半分,天涯海角,我必杀你!还有,小心辽使…他们也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