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冰冷的青砖墙壁紧贴着脊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碎裂般的剧痛,以及内腑翻江倒海的灼烧感。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身前尘土上洇开暗红的斑点。巷口传来的靖安司兵丁的呼喝和急促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陈四海最后那句“小心辽使…他们也在找你!”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箫剑混乱的意识里。辽使?铁狼盟背后的主子?他们也在寻找断剑和“九霄环佩”?这汴梁城,果然是群狼环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眩晕!不能落在靖安司手里!无论是那白面人背后的势力,还是陈四海可能的“关照”,落入靖安司大牢,都意味着断剑和残图的暴露,意味着万劫不复!

他强提一口几乎溃散的内息,右手紧握断剑,支撑着身体,猛地向巷尾更深处的阴影扑去!那里堆放着一些破旧的箩筐和杂物,或许能暂时藏身。然而,脚步虚浮,眼前阵阵发黑,左臂完全无法用力,动作踉跄而迟缓。

“在那里!抓住他!”一声厉喝在巷口响起!几道穿着靖安司黑色劲装、手持铁尺锁链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迅猛地扑了过来!为首一人,鹰钩鼻,眼神锐利如刀,正是靖安司的一名小旗官。

前有堵截,后有高墙!伤势沉重,插翅难飞!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箫剑。难道真要命丧于此?师父的仇,断剑的秘密,玉箫残图的指引…一切都要付诸东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

“呜——嗡!”

一声低沉、沙哑、带着奇异震颤的箫音,毫无征兆地在他紧握的右手中响起!

是那支裂痕宛然、缠满麻绳的青玉箫!它一直被箫剑下意识地紧紧攥在右手,与断剑的剑柄交叠在一起!就在他心神激荡、濒临绝望的刹那,体内残存的内力不受控制地、如同决堤洪水般疯狂涌入了玉箫之中!

这并非箫剑主动吹奏!而是玉箫在感应到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和濒死挣扎的内息后,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主动吸纳了他的内力!布满裂痕的箫管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这声怪异到极点的鸣响!那声音不似乐音,更像某种古老器物在共鸣,在悲鸣!

更让箫剑心神剧震的是,就在这怪异箫音响起的瞬间,他贴身藏好的那角残图薄片,竟猛地变得滚烫!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点燃!一股灼热的气流透过衣襟,狠狠烙印在他的胸口!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奇异波动,从滚烫的残图薄片传出,顺着他的经脉,与手中剧烈震颤的玉箫瞬间连接!玉箫的裂痕处,竟隐隐透出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青色毫光!光芒流转,如同有生命般,在那些蛛网般的裂痕中快速游走!

“嗡——!”

第二声更加高亢、穿透力更强的怪异箫音猛地炸开!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噪音!音波中蕴含着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干扰性的震荡力量,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短巷!

首当其冲的几名靖安司兵丁,包括那名小旗官,只觉得耳中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同时攒刺!脑袋“嗡”地一声,如同被重锤砸中,眼前金星乱舞,气血瞬间逆冲翻涌!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如同喝醉了酒般踉跄起来,手中的铁尺锁链都险些脱手!

“什么鬼声音?!”

“头好痛!我的内力…乱了!”

“妖…妖法?!”

惊恐的叫声在兵丁中响起,突如其来的诡异攻击让他们阵脚大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为箫剑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强忍着左肩和脏腑的剧痛,以及玉箫疯狂抽取内力带来的强烈虚弱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

他没有冲向巷口混乱的兵丁,也没有试图攀爬高墙——以他此刻的状态,根本做不到!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巷尾杂物堆旁边,一处被枯藤半掩着的、黑黢黢的下水道入口!那是汴梁城古老排水系统的一部分,入口狭窄,散发着浓烈的污秽气息,但对此刻的他来说,却是唯一的生路!

“噗通!”

箫剑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合身扑入了那狭窄、恶臭、充满未知的下水道入口!冰冷腥臭的污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小腿,刺鼻的气味让他几欲呕吐。他不敢停留,咬着牙,拖着沉重的伤躯,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漆黑、滑腻的甬道,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踉跄奔去!

巷子里,那诡异的箫音余波渐渐消散。靖安司兵丁们摇晃着脑袋,勉强恢复了神智,但个个脸色苍白,心有余悸。他们冲到箫剑消失的下水道口,看着那狭窄、污秽、深不见底的入口,以及里面传来的微弱水声,都露出了嫌恶和忌惮的神色。

“头儿…追不追?”一个兵丁捂着依旧嗡嗡作响的耳朵问道。

那小旗官脸色铁青,看着黑洞洞的入口,又想起刚才那令人心悸的诡异音波和对方最后展现出的亡命姿态,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啐了一口浓痰,恨声道:“妈的!算他命大!这鬼地方下去,不死也脱层皮!留两个人守在这里!其他人,跟我去四海镖局!陈四海这老狐狸,肯定知道些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下水道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恶臭。只有哗啦哗啦的蹚水声,以及箫剑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甬道中回荡。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左肩的剧痛和脏腑的伤势在冰冷污水的浸泡下更加难熬,每一次移动都如同酷刑。失血和内力耗尽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支撑他没有倒下的,除了求生的本能,便是胸口那依旧残留着灼热感的地方,以及手中紧握的玉箫和断剑。

终于,在转过一个弯道后,前方隐约透来一丝微弱的光线,还有新鲜的空气流动。似乎是一个出口!

箫剑精神一振,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蹚水向光亮处挪去。

出口开在汴河一处偏僻的河岸石壁下方,被茂密的芦苇丛遮掩。箫剑挣扎着爬出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口,重重摔在河岸边冰冷的泥地上。冰冷的夜风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气吹拂在脸上,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丝。

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仰面躺在泥泞中,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左肩的伤口在污水浸泡后更是火辣辣地疼。疲惫和伤痛如同大山般压来,他几乎要就此睡去,或者永远不再醒来。

然而,胸口那角残图薄片残留的灼热感,以及玉箫裂痕处隐隐传来的微麻感,如同最后的警醒,刺激着他。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河岸石壁上。颤抖着,从贴身处取出那角残图薄片。

借着透过芦苇缝隙的微弱星光,他仔细看去。薄片依旧灰暗,但上面用墨线勾勒的简略线条,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之前那个孤零零的、如同山峦尖峰的标记旁边,不知何时,竟隐隐浮现出了另一个极其模糊、极其淡的印记!

那印记非常奇特,像是一个残缺的、不规则的环形,环形内部似乎还有一些更加模糊、难以辨认的点状痕迹。这印记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消失,若非薄片之前异常滚烫,又在黑暗中对光线格外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环形印记?这是什么?之前明明没有!是刚才玉箫异动时,残图产生的变化?

箫剑猛地想起陈四海在打斗中最后透露的信息——“雁门关外…古战场…或许…有你要的线索!”

雁门关!古战场!

他立刻将目光死死锁定在残图薄片上那个原本就有的、醒目的山峦尖峰标记。之前他一直无法确定这标记代表何处。此刻,结合陈四海的话和这新出现的环形印记,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这山峦尖峰标记…是否就是雁门关外某座标志性的山峰?而这新浮现的、模糊的环形印记…是否就象征着…古战场?!

九霄环佩…前朝秘藏…古战场…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北方那座雄关!指向了那片埋葬着无数英魂的古老土地!

“雁…门…关…”箫剑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黯淡的星光照在他沾满污泥和血迹的脸上,映出一双在绝望深渊中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

他再次拿起那支布满裂痕的青玉箫。裂痕在星光下显得更加狰狞,但箫剑却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它。这玉箫,绝不仅仅是藏图的容器!它能感应内力,能与残图共鸣,能发出扰乱心神的音波…它本身就是解开“九霄环佩”之谜的关键一环!是师父留给他的,指引前路的“引”!

“师父…”箫剑将裂痕宛然的玉箫紧紧贴在额前,冰冷的玉质带着河水的湿气,却仿佛能感受到师父残留的体温和嘱托。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泥滑落。

汴梁城是龙潭虎穴,靖安司、铁狼盟、陈四海、辽国密使…各方势力如同嗜血的鲨鱼,嗅着断剑的血腥味蜂拥而至。留下,必死无疑!

唯一的生路,在北方!在雁门关外那片苍凉的古战场!

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强忍着剧痛和虚弱,箫剑挣扎着站起身,将残图小心藏好,将断剑重新用湿透的青布裹紧,背在身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灯火阑珊、却危机四伏的汴梁城,眼神决绝。

他撕下破烂的衣襟,紧紧缠住左肩崩裂的伤口,然后深吸一口带着河水腥气的冰冷空气,转身,一步一个踉跄,却无比坚定地,沿着汴河河岸,向着北方,向着黑暗深处走去。手中的裂玉箫,在星光下,仿佛在无声地低吟,指引着那渺茫却唯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