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樵山洞府深处,那池幽蓝的星髓水剧烈蒸腾后的呜咽尚未完全平息,洞壁上新添的碎石划痕和满地的狼藉,无声记录着不久前那场灭世天威的余悸。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土与硫磺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源自星髓的冰冷甘冽。

傅先生将那裹在粗陋襁褓中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稍显平整、铺着干燥苔藓的石台上。李铮沉默地取来一个粗糙的石盆,从星髓池边缘舀了半盆尚带寒气的清水,又用灵力加热至微温。幽蓝的池水在石盆中荡漾,映着洞顶缝隙透下的浑浊天光,也映着傅先生沉凝如铁的面容。

婴儿似乎对水温感到舒适,原本因不适而微微皱起的小脸放松了些许,发出几声细微的咿呀。傅先生用一块柔软的旧布巾,浸湿了水,动作生疏却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婴儿小脸上、脖颈上的泥垢和干涸的血污。污渍褪去,露出婴儿粉嫩光洁的肌肤,在洞府幽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极淡的、温润的玉色。李铮在一旁看着,心中那份惊惧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取代——这婴孩,干净得与这污浊焦灼的世界格格不入。

清洗到那双沾满焦黑泥土的小脚时,傅先生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婴儿的足底。就在他粗糙的指腹擦过足心那北斗七星图位置的一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古老气息骤然在洞府内弥漫开来!并非威压,却带着一种直抵神魂本源的道韵,仿佛沉寂万古的天地至理被瞬间唤醒。

李铮惊得倒退一步。傅先生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洞府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陈旧木箱。

咔哒!

箱盖无风自开!一道古朴的帛卷,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微光,如同被无形之手托引,从中缓缓升起,悬浮于半空!正是他从归衡院主峰带出的唯一一件旧物——那卷被视为无用、几近遗忘的道德经帛书!

帛书在空中无声地自行展开,柔韧的丝帛表面,不再是晦涩难懂的古篆经文,而是如水波般流淌、凝聚、最终清晰地定格为四个流转着深邃道韵的大字:

玄之又玄!

这四个字仿佛由纯粹的星光与道则凝结而成,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韵律,幽光流转,照亮了傅先生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这卷帛书在他手中沉寂数百年,从未显露过任何神异!此刻,竟因触碰这婴儿足底的星图而苏醒!

异象并未结束。那“玄之又玄”四字的光芒微微黯淡下去,帛书并未合拢,反而继续展开了一小段。在这四个大字的下方,原本空无一物的丝帛上,竟有点点星辉凭空凝聚、勾勒,迅速形成了一篇全新的文字!字迹古朴苍劲,与道德经原文一脉相承,却又自成一体,阐述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引动天地元力归于己身的法门。

傅先生呼吸一窒,目光死死锁住那篇新出现的文字开篇:

《养气诀》!

他飞快地扫视下去,心神剧震!这赫然是一部极其精妙、直指大道根基的修炼功法!其立意之高远,行气之精微,远非归衡院那些视为珍宝的基础吐纳法可比!它从最根本的引气、养气开始,层层递进,构筑道基,凝练真元,直至……金丹之境!

帛书的光芒在显现完《养气诀》金丹境之前的完整法门后,骤然黯淡下去。最后几行字迹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只留下大片令人心悸的空白与残缺的道纹痕迹,戛然而止于金丹初期的门槛之前。

后续呢?紫府何在?洞墟何往?大道何方?帛书重新卷起,那“玄之又玄”四字也隐没不见,缓缓落回木箱之中,恢复了那副蒙尘古卷的平凡模样,仿佛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从未发生。

洞府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星髓池水低沉的呜咽和婴儿细弱的呼吸声。李铮目瞪口呆,看着师父僵立在石台前,背影如山岳般凝固,唯有袖袍在微微颤抖。

傅先生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石台上那个懵懂无知的婴儿身上。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擦拭,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郑重,轻轻抚过婴儿足底那七个微小的光点。北斗七星图在他指尖下,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帛书中流淌出的“玄”意,光点微不可察地明亮了一瞬。

“玄……”傅先生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窟中响起,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了然与决断,“此子既引动‘玄之又玄’之道显,便以此为小名,唤作‘玄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卷归于沉寂的帛书,又落回婴儿沉睡的小脸,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宣告:

“大名,傅七星。自此,你便是樵山洞府傅七星!”

“傅七星”三个字,如同一个引动天机的契子,被掷入这方饱受蹂躏的天地!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并非来自洞外焦土平原的余震,而是源自头顶那无尽深空的、震撼整个寰宇的恐怖轰鸣!

洞府内,那池幽蓝的星髓水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猛地炸开!不再是温和的蒸腾,而是狂暴地沸腾、咆哮!幽蓝的星辉光柱如同被激怒的狂龙,轰然冲破洞顶的阻碍,直射天穹!整个樵山洞府剧烈摇晃,石壁龟裂,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

洞外,那浑浊暗红的天幕,被一股无法形容的伟力硬生生撕裂!视线所及的宇宙深空深处,那片亘古以来便以恒定姿态悬挂、指引方向的北斗七星域,骤然爆发出足以灼瞎凡人双目的、毁灭性的炽白光芒!

不是星辰闪烁,而是彻底的、狂暴的闪爆!

七颗大星,连同其周围广袤的星域空间,在亿万分之一刹那,被难以想象的巨力点燃、挤压、撕裂!仿佛有神灵在星图之上投下了一颗点燃混沌的种子!一个庞大到无法估量的、纯粹由毁灭性能量构成的炽白光团,在北斗星域的核心位置轰然诞生、急剧膨胀!其光芒之盛,瞬间盖过了玄黄星域内无数太阳的光辉!冰冷的宇宙被这突如其来的白昼点燃,毁灭性的能量涟漪如同无形的海啸,以超越光的速度,狂暴地扫过无尽星海!

仙界,玉京云海。

悬浮于无尽祥云之上的恢弘殿宇内,仙音袅袅骤然断绝。一位身着九章法服、头戴星冠的老者猛地从云床之上睁开双眼,眸中星河幻灭,映出那遥远星域爆发的刺目白光!他身前的玉质窥天镜镜面“咔嚓”一声,竟裂开一道细微的纹路!

“北斗湮光?!”老者古井无波的脸上首次露出惊容,声音穿透云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速查!是何等应劫之兆,竟能引动北斗本源闪爆?根源……在玄黄星域东部边缘!”

魔界,血渊魔域。

翻腾着污秽血浆的万丈深渊之底,一座由亿万骸骨堆砌的狰狞王座上,一尊笼罩在粘稠血雾中的庞大魔影骤然发出震碎虚空的咆哮!血渊沸腾,万魔匍匐哀嚎!魔影猩红的巨目中,倒映着那撕裂星空的炽白,充满了贪婪、暴怒与一丝……忌惮!

“吼!北斗泣血!应劫之人现世!在玄黄星域之东!”恐怖的魔念横扫深渊,“找到他!吞噬他!此等命格,当为吾踏破仙界之阶石!绝不容落入仙道之手!”

人界,玄黄星域中央,归衡院主峰。

云顶大殿内,正在议事的数位气息渊深的长老同时色变!殿外,所有弟子骇然抬头,望着那即便隔着无尽空间、依旧能感受到恐怖威压的北方天宇异象!主位上,一位面容清癯、目光如电的中年道人猛地捏碎了手中玉盏,碎片化为齑粉。

“北斗……大凶之兆!”他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窥天镜示警,根源锁定我玄黄星域东部边缘……竟有应劫之人于那等绝地诞生?速遣巡天卫,彻查东部星域所有可疑波动!尤其是……与星辰之力相关者!宁可错查亿万,不可漏过一人!”

三界巨擘,目光穿透无尽时空的阻隔,带着各自的算计、贪婪与惊惧,如同无形的天罗地网,不约而同地聚焦向了玄黄星域那片被灾难反复蹂躏、毫不起眼的东部边缘地带,聚焦向了那颗名为尘黎星的荒芜星球,聚焦向了樵山洞府之中那个刚刚被命名为“傅七星”的婴儿!

洞府内,狂暴的星髓光柱渐渐平息,只留下满目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毁灭能量气息。傅先生紧紧抱着怀中因巨大能量波动而惊醒、正发出微弱啼哭的婴儿傅七星,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孤峰面对即将到来的滔天海啸。他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岩层,看到了那三界投来的、冰冷而贪婪的注视。

李铮脸色惨白如纸,方才那天倾般的威压和洞府内狂暴的星髓喷涌,让他几乎窒息。他望着师父怀中那小小的、此刻却仿佛成了风暴中心的婴儿,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师…师父…刚才那是……?玄儿他……”

傅先生低头,看着婴儿哭红的小脸上那茫然无措的神情,看着他足底在幽暗中依旧固执地、微弱明灭的北斗七星图,缓缓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婴儿眼角的泪珠。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与他眼中那磐石般的凝重与决绝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无妨。”傅先生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安抚婴儿,又像是在对这片天地宣告,“天欲倾覆,我自一肩担之。从今往后,玄儿便是我傅寒山的关门弟子,樵山洞府唯一的少主。”

“纵使举世皆敌,此间……便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