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越用布满褶皱的手指抚过墓碑上的名字,指尖的老茧刮过粗糙的青石,发出沙沙的轻响。碑上 “柳书艺之墓” 五个字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却被他用指腹日复一日磨得发亮。

这里是黑风谷外的老槐树下,三十年前他第一次遇见柳书艺的地方。那年她举着匕首挡在他身前,鬓角别着朵小雏菊,说 “我叫柳书艺,从今天起跟你混了”。如今他亲手将她葬在这里,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浪漫,只是想让这片只有风声和虫鸣的山谷,护她最后一程安宁。

坟头的草枯了又荣,林越的背也越来越驼。他记得柳书艺走的那天,攥着他的手说 “别报仇”,眼里的光像将熄的烛火。他当时没说话,只是给她理了理鬓发 —— 这双手曾握过匕首,系过绷带,炒过灵熊肉,最后却连抬起来都费劲。

“书艺啊,我没听你的。” 林越蹲在坟前,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往地上倒了些浑浊的酒液。酒液渗进泥土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她当年拧着他胳膊骂 “老不正经” 的声音,喉结滚了滚,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

离开黑风谷时,晨露打湿了他的布鞋。他回头望了眼那棵老槐树,枝头的新叶绿得晃眼,像极了柳书艺当年的裙角。

……

林家府邸的红漆大门早已斑驳,门环上的铜绿厚得能刮下一层。林越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看着梁上悬挂的 “百年寿宴” 匾额,突然想起柳书艺在世时总说要换块新的,他却总说 “旧的有念想”。

今天是他的百岁大寿,也是他算好的大限。

案几上摆着碗长寿面,面条已经坨了,卧在碗里的荷包蛋边缘发焦 —— 是他自己煮的。年轻时总嫌柳书艺煮的面太淡,如今才知道,能有人为你煮一碗热面,竟是这辈子最奢侈的事。

“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渍。他用袖口擦了擦嘴,看着那抹刺目的红,突然笑了。笑自己傻了整整一百年,居然还在等那个虚无缥缈的系统。

窗外传来隐约的兵刃相接声,林越却丝毫不慌。三天前他就遣散了所有人,儿子林武带着核心子弟往南去了青州,女儿林薇则带着妇孺往东边的海岛撤。他故意放出消息说两支队伍走的是相反路线,其实真正的主力早已混在商队里,朝着柳书艺的故乡去了。

“爹,您真不走?” 林武临走时红着眼问他,手里的佩剑握得死紧。

林越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腹触到儿子铠甲上的纹路 —— 那是当年磐石佣兵团的徽记,被林武刻在了甲胄内侧。“爹老了,走不动了。” 他笑着说,“你们走得越远越好,别惦记着回来。”

如今想来,幸好把他们都送走了。

院门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金铁交鸣中夹杂着熟悉的惨叫 —— 是王虎的儿子,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喊 “爷爷” 的虎头小子,终究还是没听话,偷偷留了下来。

林越缓缓站起身,从墙角拖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箱子打开的瞬间,铁锈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里面躺着柄长剑。剑鞘是普通的黑檀木,剑柄缠着的布条早已褪色,露出底下磨得发亮的铜箍 —— 这是他年轻时用的那把铁刀改的,当年在黑风谷砍过铁背熊,在崇川城护过家,后来被林武改成了剑,说 “爹您是家主,该用剑”。

他握住剑柄,指腹摩挲着熟悉的凹槽,突然想起王虎总说他握剑的姿势像握柴刀。“老子砍妖兽的时候,你们还在穿开裆裤呢。” 他当时这样骂回去,引来一阵哄笑。

“轰隆!”

厚重的朱漆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木屑纷飞中,一个穿着石青色锦衣的老者缓缓走进来。老者鹤发童颜,眉心有淡金色的灵纹闪烁,正是赵家老祖赵八 —— 灵窍境强者,也是崇川城如今唯一的声音。

“林越,别来无恙。” 赵八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百年了,你总算落到我手里了。”

林越没有说话,只是将长剑缓缓抽出。剑身锈迹斑斑,却依旧能映出他苍老的脸。他的修为还是筑元境巅峰,和百年前没什么两样,可握剑的手却稳得像磐石 —— 在佣兵团的那些年,可不是白待的。

赵八身后,一个穿着白色劲装的青年走了进来。青年手里提着个麻袋,往地上一抖,几颗头颅滚了出来,在青砖上咕噜噜地转着,最后停在林越脚边。

看清头颅的面孔时,林越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王虎的儿子,是给他送长寿面的老仆,是…… 林薇的丈夫。

“你看,” 青年笑眯眯地踢了踢那颗头颅,“你女儿倒是烈性,带着人杀了我赵家三个好手,可惜啊,终究还是没跑掉。”

林越的手猛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锈迹斑斑的剑身发出轻微的嗡鸣。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的旧伤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怎么?生气了?” 青年嗤笑一声,“谁让你站错队呢?跟着张城主那条死鱼,能有什么好下场?要我说,你早该投靠我赵家……”

话音未落,林越动了。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蹒跚,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长剑拖着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 这是当年在佣兵团练的搏命招式,不讲章法,只攻不守。

赵八显然没料到他敢动手,愣了一下才抬手去挡。淡金色的灵纹在他掌心亮起,形成一道光盾。

“铛!”

锈剑与光盾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林越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手臂瞬间麻木,长剑脱手飞出,插在不远处的梁柱上,剑身嗡嗡作响。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太师椅上。赵八的灵窍境威压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

“老东西,不自量力。” 赵八冷笑一声,掌心的灵纹更亮了,“当年你在黑风谷被铁背熊拍得吐血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

林越抬起头,看着赵八眉心的灵纹,突然笑了。笑得咳嗽不止,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笑什么?” 赵八皱起眉头。

“我笑你……” 林越喘着气,指了指赵八身后的青年,“笑你捡了别人的传承,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青年的脸色瞬间变了:“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林越的目光扫过青年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的质地和纹路,像极了当年大佣兵团老大哥的信物,“老大哥的传承,怎么落到你手里了?”

青年的眼神变得阴狠:“死到临头还想挑拨离间!” 他抬手一掌拍向林越的天灵盖,掌风凌厉,带着灵窍境的灵力波动。

林越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里,柳清鸢的退婚书落在脚边,柳书艺举着匕首挡在他身前,王虎提着酒坛喊 “团长”……

“噗嗤!”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耳边却响起一声闷响。

一切都结束了。

林越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突然觉得很累。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浮现出柳书艺的笑脸,王虎的吆喝,孩子们的嬉闹……

“爹!”

隐约中,他听见林武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林越想抬手,却怎么也动不了。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落在院门外的那棵老槐树上,枝头的新叶绿得晃眼,像极了柳书艺当年的裙角。

“书艺…… 我来找你了……”

他的意识彻底消失了。

不过…… 却没有死透。

黑暗中,林越感觉自己像漂浮在水里,暖洋洋的,很舒服。他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叮 ——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求生意志,符合绑定条件。”

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清晰得不像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