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三下午,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将玄辉校园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雨水敲打着碧玉萝的叶片,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被洗净后的清新气息。

听雨轩,位于灵植园深处一隅,是一间独立的、融合了古典木构与现代落地玻璃的建筑。巨大的玻璃窗外,雨水汇聚成线,顺着光滑的表面蜿蜒流下,将窗外那片精心打理过的微型山水庭园渲染成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室内,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原木色的地板上。空气中飘荡着清雅的檀香和淡淡的茶香。几张矮几错落摆放,上面铺着素色茶席,放着造型古朴的陶制茶具。几盆形态各异的绿植点缀其间,叶片青翠欲滴。

林墨推开门时,活动室里似乎只有会长苏晚晴一人。她正跪坐在一张茶席前,专注地摆弄着一套天青色的茶具,动作轻柔流畅,如同抚琴。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到林墨,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

“林墨学弟,你来了。快请进。”她指了指旁边一张空着的蒲团,“今天雨有点大,其他人可能晚点,我们先坐。”

林墨点点头,脱下有些湿气的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换上门口备好的软底布鞋,走到苏晚晴指的蒲团边,安静地坐下。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先喝杯热茶暖暖。”苏晚晴将一杯刚刚泡好的、色泽清亮的茶汤推到林墨面前。茶香清冽,带着一丝微妙的兰花香。

“谢谢学姐。”林墨双手接过,小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带来一丝暖意和宁静。他放松了些,目光安静地扫过室内。除了他和苏晚晴,窗边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男生,看起来像是高年级的学长。他独自坐在窗边最角落的矮几旁,背对着他们,正低头安静地翻看着一本厚重的、书页泛黄的古籍。窗外雨声潺潺,室内檀香袅袅,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遭的一切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林墨进来时,他甚至没有抬头。

苏晚晴顺着林墨的目光看去,轻声介绍:“那是顾言学长,古典文献研究系大三的,也是我们研究会的常客。他喜欢安静,在研究古籍里的古代灵植图谱。”

林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没有打扰的意思,目光又落回面前的茶席上。

陆陆续续又有几位社员进来,大多是女生,彼此轻声打着招呼,气氛安静而融洽。苏晚晴作为会长,开始讲解今天活动的内容——学习一种名为“静月昙”的珍稀灵植的培育要点。

“静月昙,只在月华最盛的夜晚绽放,花期极短,香气清幽,有凝神静心之效。但它对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尤其对水分的控制……”苏晚晴的声音柔和清晰,她拿起一盆叶片肥厚、边缘带着银线的植物,小心翼翼地展示着。

就在她讲解到如何精确感知土壤湿度时,她放在矮几边缘的、装着滚烫茶水的青瓷公道杯,被旁边一位社员不小心碰了一下!

公道杯瞬间失去平衡,朝着苏晚晴的方向倾倒!滚烫的茶水眼看就要泼洒出来,目标正是苏晚晴放在腿上的、那本记录着静月昙培育心得的珍贵线装手札,以及她来不及收回的手!

“啊!”苏晚晴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挡,却已经来不及!周围的社员们也发出低低的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

林墨就坐在苏晚晴的斜对面。在公道杯被碰到的瞬间,他的身体似乎只是极其自然地、因为听得专注而微微向前倾了一下。他的右手原本放在膝盖上,此刻似乎是无意地、随着身体前倾的动作轻轻垂落,手肘“恰好”碰倒了矮几旁一个装着半盆清水的、用于插花练习的素白瓷盆!

哗啦!

瓷盆倾倒,里面的清水瞬间倾泻而出,在地板上快速蔓延开一道清亮的水流!而这水流蔓延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公道杯即将泼洒出滚烫茶水的路径!

嗤——

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却正好撞上地面上那片刚刚蔓延开来的清水!高温与冷水相遇,瞬间腾起一小片白蒙蒙的水汽!茶水被冷水迅速稀释、降温,冲击力也被水流化解。最终,只有几滴温热的、被稀释的茶汤溅到了苏晚晴的手札边缘和她的裙摆上,留下几块深色的水渍,再无大碍。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只是一个巧合的连锁反应:有人碰倒茶杯 -> 旁边有人碰倒水盆 -> 水流恰好稀释了热茶。

活动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沙沙的雨声。

苏晚晴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手札上那几点水渍,又看看地上流淌的清水和倒扣的瓷盆,以及那个被冷水“浇灭”了危险的热茶公道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学姐!你没事吧?”旁边的社员连忙问道。

“没…没事。”苏晚晴回过神,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随即看向林墨,脸上带着歉意和感激,“林墨学弟,多亏你…呃,你的水盆?”她有些不确定这到底算不算林墨的功劳。

林墨已经迅速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和“歉意”,他扶起倒扣的瓷盆,对着苏晚晴和其他社员微微欠身:“抱歉学姐,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水盆,弄湿了地板,还差点害你……”他的目光落在苏晚晴裙摆的水渍上。

“不不不!”苏晚晴连忙摆手,看着林墨“自责”的样子,反而觉得是自己这边不小心引发的连锁意外,“是我自己没放好茶杯,连累你打翻了水盆。该说抱歉的是我,还弄湿了你的裤脚。”她看着林墨裤脚也沾上了一些水渍。

“没关系。”林墨摇摇头,语气平静。他拿起旁边备用的干布,开始安静地擦拭地板上的水迹。动作沉稳,有条不紊。

其他社员也纷纷帮忙收拾。活动室里很快恢复了秩序,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水汽和淡淡的茶香混合的气息。大家心有余悸地讨论着刚才的“意外”。

“晚晴,东西送来了。”一个温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清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撑着伞,怀里抱着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卷轴,月白色的裙裾边角沾了些许雨水的湿痕。她显然看到了刚才混乱收尾的一幕,目光扫过地上未干的水迹,倒扣在一边的瓷盆,苏晚晴手札和裙摆上的水渍,以及正在安静擦地的林墨。

“清漪姐,你来了。”苏晚晴迎上去,接过卷轴,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小意外,差点烫到,还好林墨学弟‘不小心’打翻水盆,把热茶稀释了。”

沈清漪的目光落在林墨身上。他正专注地擦拭着最后一块水迹,侧脸平静,裤脚微湿,看起来就是一个因自己“不小心”而尽力弥补的普通新生。

“哦?”沈清漪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那还真是…巧了。”她走到苏晚晴身边,拿起那本沾了水渍的手札看了看,“手札没事就好。静月昙的笔记没湿吧?”

“没有没有,只是封皮沾了点。”苏晚晴宝贝似的检查着手札。

沈清漪点点头,目光再次掠过林墨。这一次,她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窗边那个一直安静看书的顾言学长。

顾言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书。他依旧背对着众人,面朝窗外迷蒙的雨景,仿佛刚才的混乱与他毫无关系。只是,在沈清漪目光扫过的瞬间,他端起手边的茶杯,极其轻微地抿了一口。镜片后的眸光,似乎在水汽氤氲的窗玻璃上,倒映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的微光,快得如同错觉。

沈清漪收回目光,对苏晚晴笑了笑:“东西送到了,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她又看了一眼已经擦完地板、安静坐回蒲团上的林墨,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听雨轩。

活动继续。苏晚晴小心地收好手札,继续讲解静月昙的培育。林墨安静地听着,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窗外,雨势渐大,敲打着玻璃,发出连绵的声响。听雨轩内,茶香、书香、草木香交织,重新归于一片宁静。只是那被打翻的水盆留下的水痕,和那位窗边学长杯中微微晃动的茶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似乎比窗外的雨丝更加绵长。

林墨的目光落在苏晚晴手中那盆静月昙上。银边的叶片在灯光下泛着幽光。他想起苏晚晴的话:花期极短,只在月华最盛时绽放。

花开花落自有时。

而有些过去,如同深埋地底的根,纵使表面平静,也终有破土而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