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晨星基地的医疗区比程沉想象中还要先进。白色墙壁上挂满了显示屏和图表,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电子音,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和塑料的混合气味。程沉躺在一张可调节的病床上,左臂插着采血管,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收集袋。

"再坚持五分钟,"杨教授从显微镜前抬起头,眼镜反射着顶灯的白光,"这次采集就完成了。"

程沉点点头,努力忽略手臂的酸痛和轻微的眩晕感。这已经是三天内的第三次采血,每次400毫升。他的快速愈合能力使造血功能比常人强,但频繁采血仍然让他感到虚弱。

医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李雨桐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意。她直接走到采血设备前,检查收集袋上的刻度。

"450毫升?你们说过不超过400!"她质问杨教授,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杨教授露出歉意的表情:"我们需要足够的样本进行分离实验。程先生同意了。"

"他同意是因为你们不断施压!"李雨桐转向程沉,眼中闪烁着受伤的光芒,"你答应过会设定界限。"

程沉想辩解,但一阵眩晕袭来,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深呼吸。李雨桐立刻注意到他的不适,怒气转为担忧。她按下床边的呼叫按钮:"我们需要葡萄糖和生理盐水,现在!"

几分钟后,护士赶来为程沉输液。冰凉的液体流入静脉,眩晕感稍微减轻。他睁开眼,看到李雨桐仍站在床边,双手紧握成拳。

"我没事,"程沉轻声说,"真的。"

"你看起来像死人一样苍白,"李雨桐咬着嘴唇,"他们把你当成实验品,而不是人。"

杨教授清了清嗓子:"李小姐,我理解你的担忧,但程先生的贡献可能拯救数百万生命。我们已经从他的血清中分离出'晨星因子',初步动物实验显示——"

"我不是你的实验品,"程沉打断他,声音虽然虚弱但坚定,"我自愿提供血样是为了帮助研究,但我需要知道全部计划和风险。"

杨教授和陈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陈教授走过来,调暗了房间的灯光:"也许该告诉你最新发现了。"

屏幕上显示出一组复杂的蛋白质结构图。陈教授指着其中一个发光的蓝色部分:"这是从你血液中分离的抗体蛋白,我们称之为SF-1,也就是晨星因子。它不仅能够中和夜枭病毒,还能修复病毒造成的部分神经损伤。"

"这意味着可以治愈感染者?"程沉问道。

"理论上,是的,"杨教授谨慎地回答,"但问题在于剂量。一个感染者的完全治愈需要大约200毫升纯化SF-1,相当于你全身血液的提取量。"

李雨桐倒吸一口冷气:"你们想抽干他的血?"

"当然不是!"杨教授连忙否认,"我们正在尝试基因重组技术,希望能在实验室培养这种抗体。但在此之前..."他犹豫了一下,"我们需要测试SF-1对活体感染者的实际效果。"

房间里一片寂静。程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将故意让感染者接近人类,测试他的血液是否能阻止攻击。

"太危险了,"李雨桐坚决反对,"如果失败呢?"

"有全套安全措施,"陈教授解释,"在隔离观察室进行,防弹玻璃隔离,武装人员待命。受试者不会有实际危险。"

程沉思考着这个提议。风险确实存在,但如果他的血真能帮助开发治疗方法..."我需要看安全措施的细节,"他最终说,"如果一切可靠,我愿意尝试。"

李雨桐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疯了吗?那些东西会撕碎你!"

"李雨桐..."程沉想解释,但她已经转身冲出房间。

杨教授尴尬地咳嗽一声:"也许应该给你们一些私人时间..."

"不,"程沉摇摇头,慢慢坐起身,尽管动作让他头晕目眩,"继续解释实验细节。她...晚点我会跟她谈。"

接下来的两小时里,教授们详细讲解了实验计划。测试将在三天后进行,在一个特制的隔离室。感染者被固定在一张特制椅子上,只能有限活动。程沉则站在防弹玻璃后,通过一个小窗口递出涂有他血清的生肉。如果感染者表现出攻击性降低,甚至拒绝攻击,就证明SF-1有效。

"最理想的情况是,SF-1能暂时抑制感染者的攻击性,为我们争取治疗时间,"陈教授总结道,"这将彻底改变生存策略。"

程沉点点头,努力集中精神,但李雨桐离去时的表情萦绕在心头。他知道她只是担心他,但有些风险必须承担。

离开医疗区时,程沉的脚步仍然虚浮。走廊的LED灯在视野边缘形成光晕,他不得不扶着墙壁前进。转过一个拐角,他惊讶地发现李雨桐就坐在走廊长椅上,明显是在等他。

她抬头看他苍白的脸色,怒气似乎又涌了上来,但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你这个固执的傻瓜。"

程沉在她身边慢慢坐下:"我必须尝试。"

"为什么总是你?"李雨桐的声音低了下来,"周宇、陈教授、苏雨...他们都可以出谋划策,但每次冒险的都是你。"

程沉思考了一会儿:"也许因为在这场灾难前,我从没真正做过什么重要的事。普通的职位,普通的生活...现在,我有机会改变些什么。"

李雨桐盯着自己的手:"你知道吗?我嫉妒你这种想法。我只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这没什么错,"程沉轻声说,"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基地的通风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在这个地下避难所里,生活仍在继续,尽管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如果你坚持做这个实验,"李雨桐最终说,声音坚定,"我必须在场。"

程沉想反对,但看到她眼中的决心,只能点头同意:"好。但你要待在安全区,答应我。"

"成交。"她站起身,伸手扶他,"现在,你需要休息和食物。食堂今天有土豆炖肉,我帮你留了一份。"

接下来的三天里,程沉尽量减少活动,多吃高蛋白食物,为实验做准备。李雨桐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确保他得到足够休息。他们与晨星的其他成员也有了更多接触——科学家们忙着研究SF-1,军人则负责基地安全和外出侦查任务。

苏雨经常与他们共进晚餐,分享外面的情报。根据无人机侦察,北极星的活动范围正在扩大,他们在城市各处建立检查站,似乎在系统性地搜寻什么——很可能就是程沉这样的免疫者。

"好消息是,郊区的感染者密度比城市低很多,"苏雨一边嚼着压缩饼干一边说,"坏消息是,它们似乎变得更有组织性。"

她调出平板电脑上的视频:一组感染者排成松散的队伍在树林中移动,步伐几乎一致。最令人不安的是,它们全都面向同一个方向,仿佛接收到某种无声的指令。

"这不像自然行为,"程沉皱眉,"更像是...被控制的。"

"我们的理论是,北极星可能发射了某种控制信号,"苏雨解释道,"他们最初的计划就是开发生物武器,能够选择性攻击或控制目标。"

程沉想起那个穿军装的感染者,它表现出比其他感染者更高的智能和组织能力。"如果他们真能控制感染者..."

"那么任何未被感染的人都会成为猎物,"苏雨完成了他的想法,"包括我们。"

这个可怕的推测让晚餐在沉默中结束。

实验当天早晨,程沉被要求额外抽取200毫升血液用于血清分离。李雨桐全程陪伴,紧握着他的另一只手。抽血结束后,杨教授给了他一杯特制的高蛋白饮料,味道像金属和香蕉的混合体。

"会有点头晕,但能帮你快速恢复,"杨教授保证道,"实验定在下午两点。"

程沉利用剩余时间休息,尝试不去想即将发生的事情。李雨桐坐在他床边,读着一本从基地图书馆借来的旧书——令人惊讶的是,基地竟然有个小型图书馆,收集了各种幸存者带来的书籍。

"听这段,"她突然说,声音轻柔,"'在黑暗时刻,人们会展现出自己都未曾知晓的品质。有些人变成怪物,有些人成为英雄,大多数人只是努力保持人性。'"

程沉微笑:"什么书?"

"《灾难心理学》,"她合上书,"作者大概没想到会有我们这样的读者。"

下午一点三十分,他们来到基地最下层的隔离实验区。这是一个半圆形空间,中央是隔离室,四周环绕着观察区。隔离室内有两把特制椅子,其中一把已经固定着一个感染者——一个中年男性,穿着破烂的超市制服,被金属束缚带牢牢固定。即使如此,它仍在不断挣扎,发出低沉的咆哮。

程沉强迫自己直视那个感染者。灰白的皮肤下血管凸起,眼睛浑浊如煮熟的蛋白,但嘴角和指甲相对干净,说明是新近变异的。

"我们昨天刚捕获的,"陈教授解释,"变异时间不超过72小时,还保留部分人类特征。理论上,SF-1对这种'新鲜'感染者效果最好。"

实验步骤很简单:程沉将站在隔离室的小窗前,递出一块涂有他血清的生肉。观察感染者反应后,再递出普通生肉作为对照。整个过程通过防弹玻璃上的小窗口进行,感染者无法触及他。

"记住,"杨教授严肃地说,"任何时候感到不适,立即中止实验。你的健康是首要考虑。"

程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向隔离室。李雨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她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挂在程沉脖子上,"护身符。我妈妈以前给我的。"

程沉低头看,是一个小小的布艺星星,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硬物。他感激地握了握李雨桐的手,然后走向隔离室。

站在小窗前,程沉能清晰地看到感染者的每一个细节——破裂的指甲、嘴角的泡沫、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它闻到人味,挣扎更加剧烈,发出渴望的嘶吼。

"第一阶段开始,"杨教授通过扬声器宣布,"递出SF-1处理样本。"

程沉从小窗口推出一块涂有他血清的肉。感染者立刻被气味吸引,但当肉接近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它停止了咆哮,歪着头,像是在思考。当肉块几乎碰到它的嘴唇时,它甚至微微后缩,表现出一种类似困惑的表情。

"不可思议..."陈教授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攻击性明显降低。程沉,现在递对照样本。"

程沉换上普通肉块。感染者的反应立刻不同——它发出贪婪的吼叫,猛地向前扑,尽管被束缚带固定,仍然疯狂地试图咬向肉块。

"再次切换SF-1样本。"

程沉重复第一次步骤。神奇的是,感染者再次平静下来,虽然仍然盯着肉块,但不再狂暴。最惊人的是,当程沉故意移动手指时,感染者没有表现出对活人的攻击欲望。

"效果确认!"杨教授难掩兴奋,"SF-1能显著抑制攻击性,持续时间...记录一下,已经超过两分钟了。"

实验持续了半小时,不断重复和验证结果。最终确定,程沉的血清能使感染者暂时"平静"约3-5分钟,期间攻击性降低80%以上,对活人的兴趣显著减少。

"这是突破性的,"实验结束后,杨教授激动地握住程沉的手,"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开发出真正的治疗方法,而不仅是武器!"

程沉勉强笑了笑,实验的紧张和频繁采血让他精疲力尽。李雨桐立刻扶住他,带他回到休息区。

"你做到了,"她轻声说,帮他躺在床上,"现在好好休息。"

程沉闭上眼睛,但脑海中仍浮现着那个感染者的脸——在接触他血清的瞬间,那种近乎人性的困惑表情。那曾经是一个人,有家庭、有工作,也许每周去那家超市购物...直到病毒夺走了一切。

"李雨桐,"他突然问,"你还记得灾难前的世界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有时候。但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你呢?"

"我记得办公室里的植物,"程沉轻声说,"一盆绿萝,我总忘记浇水,但它还是顽强地活着。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可能比我们都活得久,"李雨桐试图开玩笑,但声音哽咽了。

他们陷入沉默,各自沉浸在回忆中。程沉想起父母——退休后住在乡下,疫情爆发后音信全无;想起大学时代的朋友们,现在不知生死;想起那个总是抱怨咖啡太苦的隔壁部门同事...

"我妈妈是个护士,"李雨桐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疫情爆发时她在医院第一批被感染。最后发给我的消息是...让我锁好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程沉握住她的手,无言以对。在这样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个护身符,"李雨桐指了指程沉胸前的小布星,"里面是一片银杏叶。我妈妈说是外婆给她的,能保佑平安。现在它保护你了。"

程沉感到胸口一阵温暖,不只是因为护身符,更是因为李雨桐愿意分享如此私人的记忆。在这个失去一切的世界里,这样的信任比任何物资都珍贵。

正当气氛变得温馨时,警报声突然尖锐地响起。门被猛地推开,苏雨站在门口,脸色凝重:"所有战斗人员立刻集合!感染者突破了外围防线!"

程沉立刻坐起身,尽管头晕目眩:"怎么回事?它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不知道,但数量很多,而且..."苏雨犹豫了一下,"它们的行为不像普通感染者。更像是有组织的攻击。"

程沉和李雨桐对视一眼,同时想到前几天看到的视频——那些像士兵一样列队行进的感染者。如果北极星真能控制它们...那么基地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了。

"我需要武器,"程沉站起身,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抗议,"我能战斗。"

苏雨点点头,扔给他一把手枪和两个弹匣:"标准9毫米,后坐力不大。李雨桐,你去儿童区帮忙疏散。"

李雨桐想反对,但明白这是最合理的安排。她快速拥抱了程沉一下:"活着回来。"

程沉跟着苏雨跑向集结点,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场袭击不是巧合。就在他们成功证明SF-1效果的当天,感染者就攻来了。仿佛某种力量知道这个发现有多危险,想要在他们进一步研究前将其扼杀。

走廊的红色应急灯闪烁,将所有人的影子拉长变形,像是一场噩梦的投影。程沉检查了手枪的保险,跟随武装小队跑向交火点。无论面对的是单纯的感染者,还是某种更可怕的被控制生物武器,他都必须战斗——不仅为了生存,也为了那个刚刚萌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