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的触感贴着脖颈,张杨一个激灵,猛地睁眼。

入目的不是熟悉的公司格子间惨白顶灯,而是一顶灰扑扑、散发着汗味和皮革混合气味的帐篷顶棚。身下硬得硌人,不是他那张花大价钱买的乳胶床垫,而是铺着粗糙草席的硬木板床。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尘土、马粪和某种油脂燃烧味道的空气粗暴地灌入鼻腔,呛得他喉咙发痒。

“嘶……” 他想抬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手臂却沉重得像灌了铅,一股不属于他的、如同撕裂肌肉般的酸痛感瞬间席卷全身。

“张从事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略显粗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几分惊喜和如释重负。

张从事?张杨茫然地转动眼珠,看到一个穿着简陋皮甲、脸上带着风霜痕迹的汉子正关切地看着他。汉子手里还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盛着浑浊的液体,散发着草药特有的苦涩气味。一些零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入的硬盘文件,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在他脑海里炸开:

并州…武猛从事…丁原…吕布…张辽…雒阳…董卓…公元189年…汉灵帝……

脑海里想起了一幅图,并州的地理地形图(地图附在第1章末尾)...

卧槽?!穿越了?!还是穿到了东汉末年,那个群魔乱舞、朝不保夕的乱世?穿谁不好,穿成了那个在史书里评价“虽为名将,而内实怀贰”、“无威刑,下多叛”的并州张杨?!一个夹在吕布、曹操、袁绍这些大佬中间,最后被部下背刺砍了脑袋的悲催配角?!

张杨,字稚叔,云中人。现任并州刺史丁原麾下武猛从事……嗯,大概相当于刺史的高级军事助理兼特种部队指挥官?记忆告诉他,这位原主身材魁梧,膂力过人,擅使长矛,弓马娴熟,是个标准的边地武夫。昨天似乎是在操练新兵时,被一个惊慌失措的新兵蛋子挥舞的矛杆扫中了后脑勺,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我……睡了多久?” 张杨尝试着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陌生的低沉和沙砾感。他努力模仿着记忆里那种并州边地特有的腔调,一种被他内心吐槽为“并普”的口音。

“回从事,您昏睡了一整日加一夜!可把俺们吓坏了!” 那亲兵汉子——记忆告诉他叫李老七,是他的亲随——连忙把陶碗凑过来,“快,喝点药,军医说您这是震着了脑袋,得好好将养。”

张杨忍着那股冲鼻的怪味,皱着眉把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药液入喉,带来一丝清凉,脑子里的混沌感似乎减轻了些。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李老七赶紧放下碗,小心翼翼地扶住他。

身体的感觉很奇妙。这具躯体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肌肉线条分明,手掌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老茧,尤其是虎口和食指内侧,那是常年握持兵器留下的印记。指关节粗大,手臂沉稳有力。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吧声,一股沛然的力量感在筋骨间流淌。这感觉……可比他原来那个熬夜加班、亚健康的身体强太多了!就是这身腱子肉配上脑子里那些“KPI”、“OKR”、“PPT”、“摸鱼”的现代社畜记忆,实在是……违和感爆棚。

‘挺好,硬件升级了,就是操作系统版本太低,还特么是地狱难度开局。’ 张杨内心疯狂吐槽,‘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找个山沟沟种田?不行不行,这年头当流民死得更快……’

他试着下床,双脚落地时微微一晃,但很快稳住了。身上只穿着一件粗糙的麻布中衣,寒意顺着脚底板往上爬。李老七连忙取来一套叠放整齐的衣物:一件深青色的厚实战袍,内衬是鞣制过的羊皮,边缘磨损得有些发白,但洗得很干净;一条牛皮腰带,上面挂着几个空置的皮囊扣环,显然是用来挂兵器的;还有一双厚底牛皮靴。

张杨在李老七的帮助下,笨拙地套上这些复杂的古代衣物。战袍上身,沉重的质感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也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变。他低头看着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这不再是敲击键盘、点击鼠标的手,而是要握紧冰冷的矛杆,拉开坚韧的弓弦,在血与火中搏杀的手。

‘武猛从事张杨……行吧,既来之,则安之。至少起点不算低,手下有兵,头上暂时还有个老大丁原顶着。’ 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努力消化着原主关于军中人事、防务、以及周边局势的记忆碎片。信息量太大,搅得他脑仁又隐隐作痛。

“李老七,” 张杨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原主那样沉稳有力,“现在营中情况如何?丁使君可有问起?”

“回从事,营中一切如常。丁使君昨日派人来探视过,见您未醒,嘱咐好生休养。” 李老七麻利地帮张杨系好腰带,又拿起一块湿布巾递给他,“只是……”

“只是什么?” 张杨接过布巾,胡乱擦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得他精神一振。

“只是吕都尉(吕布)和张军侯(张辽),又在较劲了。” 李老七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无奈,“就在东边校场,比箭呢。动静不小,好多兄弟都围过去了。”

吕布?张辽?!

这两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进张杨的脑海,瞬间驱散了所有混沌。一个是三国第一猛将(兼著名二五仔),一个是未来的五子良将之首!都是大佬,也都是他记忆里“原主张杨”的同僚兼潜在竞争对手!

‘开局就碰上这种神仙打架的名场面?!’ 张杨心里哀嚎一声,但身体的本能反应更快。原主那争强好胜、不愿落于人后的军人血液似乎在沸腾。他顾不上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一把抓过李老七递来的佩刀(入手沉甸甸的,刀柄的冰冷触感让他心头一凛),大步流星地掀开帐篷厚重的皮帘,刺骨的寒风夹着雪沫子瞬间糊了他一脸。

“走!去看看!”

并州军营依山而建,粗犷简陋。木栅栏围起大片空地,积雪被踩踏得泥泞不堪。一座座低矮的帐篷如同灰色的蘑菇,零星点缀其中。寒风呼啸着卷过空旷地带,吹得旗帜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马粪、劣质油脂燃烧和士兵身上散发的汗臭味,构成了一股独特而粗粝的军营气息。

张杨在李老七的指引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泥泞的营地。所过之处,三三两两围在火堆旁取暖或擦拭兵器的士兵纷纷站起,恭敬地抱拳行礼,口称“张从事”。张杨只能绷着脸,凭着原主的肌肉记忆,微微颔首,尽量显得威严沉稳,心里却在疯狂刷屏:‘这阵仗……跟领导巡视车间似的。不过车间主任可没这么冷……冻死老子了!这破鞋不保暖!’

东校场很快到了。远远就听到一阵阵压抑的喝彩声和更响亮的弓弦震颤声。场地中央,黑压压围了一大圈士兵,个个伸长了脖子,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氤氲。

透过人群缝隙,张杨看到了场中那两个耀眼的身影。

左边一人,身量极高,几乎鹤立鸡群。他并未着甲,只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暗红色劲装,外罩一件玄色大氅,更衬得他猿臂蜂腰,体魄雄健。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寒风拂起,拂过他线条刚毅、英气逼人的侧脸。此刻他正微微侧身,引着一张几乎与他等高、造型夸张、通体黝黑如墨的巨大铁胎弓。弓身弯曲成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弧度,粗如拇指的弓弦被他三根修长有力的手指稳稳扣住。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百步之外箭垛中心那个小小的红点,嘴角挂着一丝睥睨天下的自信弧度。

‘吕布!’ 张杨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家伙的卖相和气场,简直自带主角光环!那股子睥睨一切、唯我独尊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嘣——!”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弓弦爆响!那声音不似寻常弓鸣,倒像是重锤砸在蒙皮大鼓上。一道乌光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瞬间消失在视野里。

“笃!”

几乎在弓弦声落下的同时,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凿入朽木的响声从远处传来。

“好!!” “吕都尉神力!!” 围观的士兵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夹杂着倒吸冷气的声音。

张杨努力踮脚望去,只见百步外的箭垛中心,一支通体黝黑、粗如儿臂的特制巨箭(与其说是箭,不如说是小标枪),深深地贯入木靶!箭尾兀自剧烈地颤动着,发出嗡嗡的低鸣。整个箭垛似乎都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箭头穿透了厚厚的草靶和坚实的木板,从靶子后面透出长长的一截寒光!这哪里是射箭,分明是攻城锤在砸门!

吕布放下那夸张的铁胎弓,随意地活动了下手腕,脸上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笑容。他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然,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捏死了一只蚂蚁。他的视线掠过张杨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某种居高临下的漠然?随即又移开,仿佛张杨只是众多围观者中不起眼的一个。

张杨内心警铃大作:‘这眼神……是猛兽打量潜在猎物的眼神吗?原主跟这位大爷关系到底咋样?记忆里有点模糊啊!’

就在这时,吕布的目光落在了场地右侧另一人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更具挑衅意味的弧度:“文远,该你了。莫要让弟兄们等急了。”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传遍全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的目光,包括张杨的,齐刷刷转向右边。

与吕布那耀眼的锋芒毕露不同,右侧的青年显得沉静许多。他同样身材挺拔,但比吕布略矮一些,骨架匀称结实,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普通皮甲,外面套着半旧的青色军袍。他面容方正,肤色是边地军士常见的古铜色,双眉浓黑,眼神沉静内敛,像一泓深潭,看不出太多情绪。此刻他正平静地检查着自己手中的一张桑木长弓。那弓做工精良,线条流畅,但比起吕布那张怪兽般的铁胎弓,就显得普通许多。他手指修长有力,正仔细地捻动着弓弦,感受着它的张力。

此人正是张辽,张文远!一个在未来将威震逍遥津的名字。此刻的他,职位是军侯(连长级别),在吕布这个都尉(高级军官)面前,地位明显矮了一截。

听到吕布的点名,张辽抬起头,眼神依旧平静,对着吕布的方向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吕都尉神射,辽佩服。辽献丑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沉稳的力量感。

张辽走到自己的射位,深吸一口气。他站姿沉稳如山岳,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花哨。取箭、搭箭、开弓,一气呵成。他的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千锤百炼的扎实功底。桑木弓在他手中被拉成了饱满的圆月,弓弦紧贴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嘣!’

一声清脆而劲疾的弓弦震鸣!声音远不如吕布那般沉闷骇人,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锐利。

“嗖——!”

箭矢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白线,撕裂寒风,发出短促而尖锐的破空声!

“笃!”

几乎在声音传来的瞬间,箭矢已经稳稳地钉在了百步外箭垛的红心之上!箭头深深没入,箭羽剧烈颤抖!与吕布那支如同攻城锤的巨箭不同,张辽的箭纤细精准,直接命中了吕布那支巨箭旁边、箭垛红心最中心的位置!两支箭的尾羽紧紧挨着,张辽的箭甚至微微嵌入吕布那支巨箭的箭杆一点点!

“好!!张军侯好箭法!” “漂亮!正中靶心!” 另一波同样热烈的喝彩声响起,多是些中下层军官和普通士卒,显然张辽平素为人更得基层军心。

张杨看得心头一紧。张辽这一箭,无论精准度还是时机把握,都堪称完美!在吕布那石破天惊的一箭之后,顶着巨大的压力,还能如此冷静沉着地命中红心,这份心性和技艺,绝非常人!‘不愧是张文远!这心理素质,杠杠的!’

然而,吕布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消失了。他英挺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远处那两支紧挨着的箭,尤其是张辽那支嵌入他箭杆的箭。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刚才还喧嚣的校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士兵们脸上的兴奋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敬畏和紧张。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停滞了片刻。

吕布缓缓转头,目光如实质般刺向张辽,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危险的冷意:“文远,箭法果然精进。只是……”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你是在告诉我,你的箭,比我的……更准吗?”

这话语中的火药味,浓得化不开!傻子都听出来了,吕布对张辽这近乎“挑衅”的精准一箭极为不满!他需要的是众星捧月般的绝对碾压,而不是平分秋色,更不是被一个职位低于他的人“精准打脸”!

张辽的表情依旧沉静,但张杨敏锐地捕捉到他握着弓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指节有些发白。他迎着吕布逼视的目光,抱拳沉声道:“都尉误会。辽只是尽力而为,不敢与都尉争锋。” 姿态放得很低,但腰杆挺得笔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不敢?” 吕布嗤笑一声,向前踏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翻飞,“我看你胆子大得很!是不是觉得这并州军营,除了丁使君,就没人能压得住你了?” 这话已经极其诛心,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张辽的“野心”。

张辽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变,眉头紧锁。他身后的几个亲兵面露怒色,却又不敢发作。围观的士兵们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吕布的骄横跋扈是出了名的,被他盯上,张辽今天恐怕难以善了!

张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卧槽!要糟!这俩神仙要是打起来,殃及池鱼啊!我这刚穿越过来,还没捂热乎呢!’ 他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原主关于吕布和张辽关系的记忆碎片:两人同属并州军事集团核心,吕布地位更高,勇力无双,但性格骄狂,对丁原也有微词;张辽年轻有为,根基稍浅,但能力出众,深得部分中下层军官拥戴。两人之间一直存在微妙的竞争和张力,吕布对张辽的才能隐隐有忌惮,而张辽对吕布的跋扈也颇有不忿。今天这场比箭,显然成了导火索!

眼看吕布的眼神越来越冷,握着铁胎弓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似乎随时可能发作。张辽虽然依旧挺立,但面对吕布那如同实质的杀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能再等了!

张杨一咬牙,排开身前挡路的士兵,大步走进了场中那片无形的风暴中心。

“哈哈哈!” 一声突兀的、带着明显“并普”口音的大笑打破了死寂。张杨努力让自己的笑声听起来豪爽自然,尽管内心慌得一批。他走到吕布和张辽之间,正好隔开了两人针锋相对的视线。

“好箭!真是好箭啊!” 张杨拍着手,脸上堆起笑容,对着吕布和张辽各竖了个大拇指(做完才意识到这手势可能有点超前,赶紧顺势变成抱拳),“吕都尉开山裂石,神威盖世!文远老弟百步穿杨,技近乎道!看得我张杨是心潮澎湃,恨不得也下场比划比划!” 他刻意把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带着由衷(至少听起来是)的赞叹和一点“自愧不如”的调侃。

这突如其来的搅局者让所有人都是一愣。吕布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张杨身上,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和审视:“哦?是稚叔啊?你醒了?看来那一棍子没打坏脑子?” 语气带着明显的揶揄。

张辽也看向张杨,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微不可察的感激。张杨的出现,至少暂时缓解了他直面吕布锋芒的压力。

“托都尉的福,阎王爷嫌我命硬,不收!” 张杨嘿嘿一笑,揉了揉后脑勺,故意做出龇牙咧嘴的样子,“这不,刚能下地,就听到这边弦响如雷,忍不住过来开开眼!果然名不虚传!”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带上了一丝“忧心忡忡”的表情,“不过啊,两位……”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咱们并州儿郎的力气和准头,用在这自家校场上,对着个死靶子较劲,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张杨的目光扫过围观的士兵,声音提高了几分,“咱们的箭,是留着射鲜卑人、射匈奴人的!是留着护卫咱并州父老乡亲的!这一支箭,从选材、打磨、淬火,再到弟兄们日夜操练拉弓的膀子,耗费了多少心血和气力?这校场的草靶子,它值当咱最锋利的箭头吗?”

他这话说得直白朴实,带着一股子边地军人特有的粗粝感,瞬间引起了在场许多中下层军官和士兵的共鸣。是啊,力气用在自己人身上较劲,算怎么回事?有本事去杀胡虏啊!不少人脸上露出了认同的神色,看向吕布和张辽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吕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张杨这话,明着是在劝和,暗里却是在指责他小题大做、浪费军力搞内耗!他吕布何曾被人这样“教训”过?一股怒火腾地窜起。

“稚叔此言差矣!” 吕布声音转冷,“校场较技,正是为了战时杀敌!不争个高下,如何知谁强谁弱?如何让将士们信服?” 他这话是冲着张杨,但目光依旧冷冷地瞥向张辽,意思很明显:今天这事,没完!

“都尉说得在理!” 张杨立刻接话,态度诚恳,“较技当然重要!可高下,不是非得在自家兄弟身上争出来才算数啊!” 他指了指远处那插着两支箭的箭垛,“吕都尉的神力,一箭穿靶,谁人不知?文远的准头,箭箭咬心,哪个不晓?这本事,弟兄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何必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伤了和气,也伤了咱并州军的元气?”

他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掏心窝子”的架势,对吕布道:“都尉,您是咱并州军的主心骨,是定海神针!您这一身本事,那是要留着做大事的!跟自家兄弟较这点劲,传出去……外面的人该怎么说?说咱并州军自己人跟自己人斗得欢,那胡虏、那关东的诸侯们,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他们可巴不得看咱们内耗呢!到时候,损失的是咱们并州军的威风,是丁使君的脸面啊!”

这番话,前半段是捧(捧吕布的地位和能力),后半段是吓(点出内斗的危害和外部威胁),最后还抬出了丁原(吕布名义上的上司)。张杨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观察着吕布的脸色。

果然,提到“并州军威风”和“丁使君脸面”时,吕布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虽然骄横,但并非完全无脑。张杨的话戳中了他内心的一些东西:他吕布是要做大事的人,是要天下扬名的!跟张辽在校场争一时意气,确实格局小了。而且,若真闹得不可开交,丁原那里也不好交代。虽然他内心对丁原未必有多少敬畏,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吕布脸上的怒色稍霁,但那股傲气依旧未消。他冷哼一声:“哼,稚叔倒是会说话。” 目光依旧不善地扫了张辽一眼,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杀气却收敛了不少。

张杨心头一松,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赶紧打圆场:“不敢当不敢当!我张杨是个粗人,就是有啥说啥!看着两位栋梁在这儿较劲,我这心里急啊!咱并州军离了谁都不行!都尉的勇,那是摧城拔寨的锋刃!文远的稳,那是守土安民的基石!您二位联手,那才是咱并州父老的福气,是胡虏的噩梦!何必非要分个高下呢?这校场的草靶子,它不配啊!”

他又转向张辽,使了个眼色:“文远老弟,你说是不是?咱们的力气,得往一处使!”

张辽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张杨递来的台阶。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吕布抱拳,深深一躬,姿态放得极低:“吕都尉,今日是辽孟浪了。都尉神威,辽心服口服,绝无争锋之意。辽愿追随都尉,为我并州效力!” 这话说得诚恳,既给了吕布面子,又表明了立场。

吕布看着张辽如此恭敬的态度,又看了看周围士兵们复杂中带着认同的眼神,再看看一脸“赤诚”、仿佛一心只为并州军着想的张杨,胸中那股郁气终于消散了大半。他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台阶。他随手将那张沉重的铁胎弓抛给身后的亲兵,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对着张杨,语气依旧带着点居高临下,但敌意已消:“稚叔,你这张嘴皮子,倒是比你的矛还利索几分。”

张杨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赶紧赔笑:“都尉过奖!过奖!我这人就是直肠子,想到啥说啥!”

一场可能爆发的剧烈冲突,就在张杨这一通融合了现代职场“和稀泥”技巧和朴素军人情怀的“嘴炮”下,暂时消弭于无形。围观的士兵们明显松了口气,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张辽看向张杨的眼神,除了感激,更多了几分深沉的探究。这个平日里勇猛有余、心思略显粗直的武猛从事,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从校场边缘传来:

“何事如此喧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亲兵簇拥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身着深青色官袍的老者走了过来。老者眼神锐利,步伐沉稳,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正是并州刺史,丁原,丁建阳!

校场瞬间再次安静下来,士兵们纷纷躬身行礼。

吕布也收敛了狂态,抱拳行礼:“使君。” 张辽和张杨也连忙行礼。

丁原的目光扫过场中众人,尤其在吕布和张辽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了张杨脸上。他刚才显然看到了张杨化解冲突的最后一段。

“稚叔,” 丁原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倒是醒得及时。”

张杨心头一跳,连忙躬身:“末将惶恐,劳使君挂念了。”

丁原微微颔首,目光在张杨身上停留了几息,似乎想重新评估这个刚刚“醒”来的部将。他并未追问刚才的冲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口才甚佳。看来这一棍子,倒让你开了几分窍。”

说完,丁原不再停留,在亲兵的簇拥下转身离去,留下若有所思的众人。

吕布瞥了张杨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也带着亲兵扬长而去。

张辽走到张杨身边,抱拳低声道:“稚叔兄,方才多谢解围。”

张杨摆摆手,露出一丝苦笑(这次是真的苦笑):“文远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应该的。只是……” 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下次再有这种‘好事’,麻烦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再晕一会儿。”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张辽一愣,随即嘴角也难得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看向张杨的眼神更加复杂了。这位张从事,确实不一样了。

寒风依旧凛冽,校场上的积雪被踩踏得一片狼藉。张杨站在原地,看着丁原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吕布和张辽离开的方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白气。

‘口才甚佳?’ 他回味着丁原最后那句话,心里五味杂陈。‘这乱世职场第一关,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

开局就是吕布张辽对线的修罗场……这穿越体验,可真够硬核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他的“手机”,一个能让他暂时逃避现实的“安全屋”。

“李老七,” 张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沙哑,“扶我回去……我头好像又有点晕。” 后脑勺的钝痛似乎更明显了。

这汉末忠臣之路的第一步,迈得可真够惊心动魄的。社畜的灵魂在猛将的躯壳里瑟瑟发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至少,开局没被吕布顺手给“A”了。未来的路……张杨抬头望了望灰蒙蒙、压得极低的天空,风雪似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