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党郡的地界,像一块被粗暴揉搓过又随意丢弃的破布。官道早已不成形状,车辙被经年的雨水冲刷成纵横的沟壑,又被逃难人群踩踏得泥泞不堪。枯黄的蒿草从道路两侧顽强地钻出,一直蔓延到远处光秃秃的山坡。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牲口粪便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源自废弃村落与荒芜田野的衰败气息。
张杨勒住马,眯起眼打量着前方。壶关城低矮破败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幕下若隐若现,如同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城外星罗棋布、如同巨大土丘般耸立的坞堡。这些由夯土、木栅、甚至大石垒砌而成的堡垒,高墙深壕,箭楼耸立,是这乱世中地方豪强赖以自保、割据一方的核心。每一座坞堡,都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一个潜在的兵源和粮仓,也是他募兵计划必须啃下的硬骨头。
“将军,前面就是赵家堡,赵老堡主是这方圆几十里坞堡的领头羊,说话很有分量。” 王五指着其中一座规模最大、墙体最为厚实的坞堡说道。他的伤臂依旧吊着,但精神好了许多,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和堡墙上隐约可见的守卫身影。赵六则紧紧抱着那卷用麻布包裹的“主海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张杨点点头,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冷冽空气。成败在此一举。他整了整身上那件沾满风尘、却特意擦拭过甲片的皮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朝廷命官”,而不是刚在洛阳死里逃生、带着两个亲兵就敢来敲豪强大门的“光杆司令”。
“走!去会会这位赵老堡主!把咱们的‘诚意’亮出来!” 张杨一夹马腹,当先向赵家堡驰去。马蹄踏在坑洼的路上,溅起浑浊的泥点。
赵家堡大门紧闭,高大的木门包着铁皮,显得沉重而坚固。堡墙上,几个穿着简陋皮甲、手持长矛弓箭的私兵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这三位不速之客。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墙头传来。
张杨勒马停住,昂首朗声道:“本官乃朝廷敕封武猛从事、奉大将军何进之命,回并州募兵讨贼的张杨,张稚叔!特来拜会赵老堡主,共商保境安民大计!烦请通报!”
墙头沉默了片刻,显然在消化这一长串名头。“等着!” 那声音丢下一句,便缩了回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寒风卷着尘土打着旋儿掠过,吹得人脸颊生疼。张杨能感觉到堡墙缝隙里射出的审视目光,冰冷而戒备。王五和赵六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张杨却努力保持着镇定,脸上甚至挤出一丝“官方”的微笑。
终于,“吱呀呀”一阵沉重的摩擦声,包铁木门缓缓向内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脸上堆着客套却疏离的笑容,拱手道:“张将军?久仰。我家堡主有请,只是…堡内狭小,贵部兵马…” 他的目光扫过张杨身后仅有的王五和赵六,意思不言而喻。
“无妨。” 张杨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赵六,对王五使了个眼色,“本官只带一名亲随入内,以示诚意。王五,你在堡外等候。” 他把“大将军府符节”郑重地系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给了他几分底气。
“将军请。” 管家侧身让开,目光在张杨腰间的符节上停留了一瞬。
穿过厚重的堡门,仿佛进入了一个与外面凋敝世界截然不同的空间。虽然也谈不上奢华,但夯土道路平整,房舍排列有序,角落里甚至能看到几畦精心打理的菜地。堡内私兵人数不少,装备也比外面流民强得多,至少人人都有像样的武器,眼神里带着坞堡私兵特有的彪悍和对主人的忠诚。他们沉默地注视着张杨,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管家引着张杨和王五(王五紧握刀柄,警惕地落后半步)来到堡内最大的厅堂。厅堂正中,一个须发花白、身材敦实、穿着厚实锦袍的老者端坐主位,正是赵老堡主。他下首左右还坐着两人,一个身材干瘦、眼神精明,是李家堡的李堡主;另一个面色黝黑、体格粗壮,是王家堡的王堡主。三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张杨身上,审视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
“上党赵崇,见过张将军。” 赵老堡主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但并无多少热情,“将军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他目光扫过张杨腰间符节,算是确认了身份,但态度并未因此热络多少。并州天高皇帝远,洛阳的大将军?对他们这些扎根地方的坞堡主来说,威慑力远不如实实在在的刀把子和粮仓。
张杨拱手行礼,脸上挂起标准的“商务洽谈”微笑:“赵老堡主,李堡主,王堡主,冒昧打扰。指教不敢当。张某奉朝廷明诏、大将军钧命,回并州招募义兵,讨伐祸国殃民之逆贼董卓!此乃关乎社稷安危、并州父老存亡之大事!张某深知,并州豪杰,首推在座诸位,保境安民,深孚众望。故特来拜会,望能与诸位携手,共襄义举!”
开场白说得冠冕堂皇,点明大义名分(朝廷、讨董、保境),顺带捧了对方一把(保境安民、深孚众望)。三位堡主神色稍缓,但眼中的疑虑并未散去。李堡主捋着稀疏的胡须,慢悠悠地开口:“张将军忠心为国,令人钦佩。只是…并州苦寒,兵祸连年,我等坞堡小民,自保尚且艰难,恐难有余力襄助朝廷大军啊。” 这话软中带硬,直接哭穷叫苦,把门关了一半。
王堡主也闷声道:“是啊,张将军。董卓远在洛阳,兵强马壮。咱们这点人,这点粮,杯水车薪,去了也是白白送死。不如守好自家坞堡,护佑一方乡亲平安。” 这是典型的保守自保心态。
张杨心中早有预料,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盛了几分:“两位堡主所言,皆是实情,张某感同身受!正因如此,张某此次募兵,绝非强征硬拉,更非让诸位白白牺牲!而是带来了一份朝廷的诚意,一份对诸位和堡中子弟兵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嗯,‘合作方案’!”
“合作方案?” 赵老堡主第一次露出些微感兴趣的神色。这个词很新鲜。
“正是!” 张杨精神一振,知道戏肉来了。他对王五使了个眼色。王五立刻上前一步,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麻布卷轴“唰”地一声,在厅堂中央完全展开!
刹那间,整个厅堂都安静了。
赵六那充满乡土气息和粗犷力量的“主海报”,以其巨大醒目的尺寸、鲜艳刺目的色彩(朱砂红、石青蓝)、以及直白到近乎粗暴的图文内容,如同一个视觉炸弹,狠狠冲击着三位坞堡主和他们身后管家、护卫们的眼球!
最上方,是歪歪扭扭却气势十足的鲜红大字:“朝廷急募!并州军招贤纳士!”
左边,顶盔掼甲、持枪立马、背景雄浑山峦的武将形象,虽然笔法稚拙,但那股子保家卫国、气吞山河的架势扑面而来!
右边,喜气洋洋(表情抽象)的农夫,站在象征性的金灿灿麦浪(炭笔线条)中,捧着麦穗!旁边是歪歪扭扭但结实的土坯房!头顶一个光芒四射(朱砂涂红)的大太阳!旁边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屯田分地!安家置业!世代传承!” “世代传承”下面还画着两道粗杠!
画面下方,清晰的晋升台阶:“卒、伍、什、都、屯、军、校!” 旁边一个鲜红欲滴的向上箭头!箭头旁配文:“凭本事!论功劳!升官发财不是梦!”
最底下,右下角,那个面目狰狞、肥硕丑陋、龇牙咧嘴如同地狱夜叉的董卓画像!旁边是杀气腾腾的标语:“国贼董卓,祸乱天下!朝廷募兵,扫清奸佞!保境安民,在此一举!”
三位堡主,连同他们身后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他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视线在海报上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图画和文字间来回扫视,脸上充满了惊愕、茫然、不解,还有一丝被那直白冲击力震住的呆滞。
厅堂里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这…这…” 赵老堡主指着海报,手指都有些哆嗦,“张将军…这…这是何物?” 他活了六十多年,见过朝廷的布告,见过豪强的招贴,甚至见过巫祝的神符,但从未见过如此…如此…怪异又直击人心的东西!
张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推广新产品”的自信笑容,走到海报前,化身“金牌销售”,开始了他的表演:
“老堡主,诸位堡主,请看!” 他指着左边的威武将军,“这,代表我并州军!代表朝廷的威严!代表咱们要干的大事——保家卫国,讨伐国贼!”
手指移到右边,农夫、麦田、房屋、太阳!“这,就是本官代表朝廷,给每一位愿意投身义军、保境安民的好汉子的承诺!‘屯田分地,安家置业’!当兵吃粮,天经地义!但在我并州军,不止于此!只要忠心效力,立下功劳,朝廷就给你分地!分的是熟田良田!让你解甲归田时,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有能遮风挡雨的家!让你的子孙后代,有根基可守!这就叫‘世代传承’!这就叫实实在在的‘保障’!是本官给将士们的‘铁饭碗’!” 张杨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铁饭碗”三个字更是被他重重强调。
“铁…铁饭碗?” 李堡主喃喃重复,眼神死死盯着那画中的田地和房子。土地!那是坞堡的根基,是他们这些豪强安身立命的根本!当兵还能分地?这承诺简直石破天惊!他下意识地开始盘算,这“铁饭碗”的分量,以及可能带来的冲击。
张杨不等他们消化完,手指又点向那晋升台阶和鲜红的箭头:“再看这里!‘凭本事!论功劳!升官发财不是梦!’ 在我并州军,不看出身,不论资排辈!只要你有本事,能砍敌首级,能守城立功,能带好兵,就有功劳!功劳积累够了,就能升官!从小卒升到伍长、什长、都伯、屯长、军侯…甚至校尉!功勋簿公开透明,升迁之路清清楚楚!这就叫‘清晰的晋升通道’!这就叫‘绩效KPI考核’!”
“K…K…开劈啥?” 王堡主黝黑的脸上满是困惑,下意识地问出了和当初赵六一样的问题。这个发音古怪的词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KPI!” 张杨精神抖擞,开始他最擅长的“术语翻译”,“就是‘关键绩效指标’!简单说,就是衡量你功劳大小的尺子!砍一个普通敌兵,算多少功?砍一个敌军队率,算多少功?守住一个隘口一天,算多少功?带兵操练得好,减少伤亡,也算功!功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升官发财,全凭这个‘KPI’说话!公平!公正!公开!” 他挥舞着手臂,努力把现代绩效考核的概念,用最直白的“砍人换功勋”的方式灌输给这些古代豪强。
三位堡主听得云里雾里,但“砍敌首级算功”、“守住隘口算功”、“凭功劳升官”这些核心意思他们是听懂了。这对他们手下那些崇尚勇力、渴望出人头地的私兵和子弟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最后,张杨的手指狠狠戳在那张狰狞的董卓丑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再看看这个!国贼董卓!倒行逆施,祸乱天下!西凉兵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十室九空!诸位堡主,你们的高墙深壕,能挡住白波小贼,能挡住零散马匪,但能挡住董卓的西凉铁骑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董贼不除,并州永无宁日!诸位辛苦积攒的家业,终将化为乌有!”
他环视三位神色变幻的堡主,声音激昂:“朝廷募兵,非为一己之私!是为了扫清奸佞,还天下朗朗乾坤!更是为了保我并州桑梓父老安宁!‘保境安民,在此一举’!这绝非空话!诸位出人出力,不仅是为国尽忠,更是为保自家坞堡,保妻儿老小,保祖宗基业!这是大义!更是实实在在的利害攸关!”
张杨一口气说完,感觉口干舌燥,但胸膛里却燃烧着一团火。他仔细观察着三位堡主的反应。
赵老堡主眉头紧锁,目光在海报和地面之间游移,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海报上“屯田分地”的承诺太诱人,也太惊世骇俗,让他既心动又本能地警惕。那“绩效KPI”更是让他一头雾水,只觉得这年轻将军说话行事处处透着古怪。但张杨最后关于董卓威胁的诛心之言,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心里最深的恐惧。是啊,坞堡挡得住流寇,挡得住西凉大军吗?他下意识地捻着胡须,沉默不语。
李堡主那双精明的眼睛则像算盘珠子一样飞快转动着。他死死盯着“分地”和“升官”的图示,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利弊得失。出人?可以,但必须是有限度的,核心私兵不能动。出粮?也能商量,但要看能得到什么回报。这“朝廷认证”的“分地权”,如果操作得好,或许能成为他李家堡扩张势力的契机?还有那“校尉”的虚衔…听起来不错。他需要更具体的“合作条款”。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询问细节。
王堡主则是耿直得多,黝黑的脸上依旧带着疑虑,瓮声瓮气地问:“张将军,画得好,说得也好听!可这分地…地打哪儿来?并州荒地是多,可那都是无主的?还是有主的?您分下去,原来的主人能答应?还有那什么‘开劈挨’,砍几个脑袋升一级官?这…这有朝廷的明文章程吗?空口无凭啊!” 他的话直指核心——承诺如何落地?合法性在哪里?
张杨心中早有预案。他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从怀中(实则是贴身收藏)掏出了那份盖有大将军府鲜红印鉴的募兵手令,郑重其事地展开,展示给三位堡主看。
“诸位请看!此乃大将军何进亲笔签署,加盖印信之钧令!授权张某‘便宜行事,于并州境内招募义兵,筹措粮秣,以讨国贼’!‘便宜行事’四字,便是朝廷赋予张某临机专断之权!” 他指着印鉴,声音斩钉截铁,“荒地?凡无主之地,皆可由本官依朝廷名义,授予有功将士开垦、耕种、永业!此乃‘屯田安民’之国策!至于有主之地?” 张杨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董卓逆党,附逆豪强,其土地皆为逆产!朝廷自当收没,论功行赏!此乃天经地义!本官手持此令,便是代朝廷行事!何来空口无凭?!”
他收起手令,目光扫过三人,语气放缓但更显分量:“至于‘KPI’功勋细则,本官稍后便会制定详细章程,张榜公示,确保童叟无欺!升迁校尉,亦非虚言!本官有权表奏朝廷,为有功将士请封!此乃朝廷法度!”
看到货真价实的大将军府手令,听到“便宜行事”、“收没逆产”、“表奏朝廷”这些带着官方权威的词语,三位堡主脸上的疑虑终于消散了大半。朝廷虽然风雨飘摇,但这块虎皮,在地方上依然有着不容小觑的威慑力。尤其是“收没逆产”和“表奏朝廷”两点,直接戳中了豪强们对土地和政治地位的渴望。
李堡主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堆起了热络的笑容:“哎呀!张将军真是深谋远虑!朝廷有此良策,实乃并州之福,我等草民之幸啊!这‘屯田分地’、‘按功升迁’,实在是激励士气的良方!不知将军这‘合作’,具体如何个章程?比如,我李家堡,可出精壮子弟五十人,粮草三百石,不知将军这边…如何安排?这分地之事,从何说起?子弟们的功劳,又如何考评?” 他精明地开始讨价还价,既要看投入,更要明确回报。
张杨心中暗笑,知道最难的一关基本过了。他正要开口细化他的“古代人力资源方案”,厅堂侧门通往内院回廊的阴影处,一个异常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悄无声息地矗立在那里,似乎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他穿着坞堡私兵常见的粗布短褐,腰间挂着一把厚重的环首刀,面容刚毅,浓眉下的一双眼睛,如同深潭,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厅堂中央那张巨大的、色彩刺目的海报。
他的目光,尤其在那“凭本事!论功劳!”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以及那台阶晋升图上停留了很久。又扫过那农夫和麦田的画面,最后落在那张董卓的丑脸上,眼神微微一凝。当张杨掏出大将军府手令,铿锵有力地强调“便宜行事”、“按功行赏”时,那壮汉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彩。他没有出声,只是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将厅堂内的对话,尤其是张杨那些关于“KPI”、“绩效”、“公平晋升”的古怪言论,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中(徐晃:这将军…行事说话古怪得很,但这“按功行赏”、“分地安家”…倒是实在。比那些只知盘剥的官儿强些…)。
张杨正专注于和李堡主周旋,并未留意到这个角落里的身影。他对着李堡主,也对着赵、王两位堡主,抛出了他精心设计的“VIP合作方案”:
“李堡主快人快语!好!本官就喜欢爽快人!” 张杨笑道,“章程自然有!其一,凡坞堡出兵出粮,皆按价值折算‘基础功勋’,记录在册,等同于军功!其二,坞堡所出子弟兵,可单独编为一队,仍由贵堡信任之人统领,便于指挥。其三,凡贵堡子弟在军中斩获之功勋,除个人应得升迁赏赐(土地、钱帛)外,其所属坞堡,亦可按比例累积‘团体功勋’!待讨贼功成,朝廷论功行赏,此‘团体功勋’可换取更多合法土地开垦权、优先盐铁专营许可,甚至…本官可表奏朝廷,为功勋卓著之坞堡主,请封‘保境使’、‘某某校尉’等名誉官职,光耀门楣,名正言顺!”
他每说一条,李堡主的眼睛就更亮一分。单独领兵(保留控制权)、土地开垦权、盐铁专营(暴利)、名誉官职(提升地位)…这简直是全方位的利益捆绑!赵老堡主和王堡主也明显动容,呼吸都急促了些。
“至于分地细则与功勋考评,” 张杨趁热打铁,“本官稍后便会颁布明文,细则清晰,量化明确!比如,斩敌一首级,记‘功’若干;缴获战马一匹,记‘功’若干;坚守阵地不退,按时间记‘功’…积累多少‘功’,升一级,得多少赏赐土地,条条框框,白纸黑字!绝无含糊!这便是‘绩效KPI考核’的落地!保证公平、公正、公开!让每一位流血流汗的将士,都明明白白地看到自己的前程!”
虽然“量化”、“KPI”这些词依旧陌生,但“斩首级多少”、“缴获多少”、“坚守多久”、“换多少地、升多大官”这种具体的、可衡量的标准,让三位堡主彻底明白了。这可比以前那些空泛的许诺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对王堡主这样性格耿直的人来说,有明确的标准,比什么都强!
厅堂内的气氛明显热络起来。三位堡主开始交头接耳,低声商议。李堡主更是迫不及待地和张杨讨论起“基础功勋”的折算比例和“团体功勋”的兑换清单细节。
就在这时,堡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有很多人聚集的声音。一个私兵匆匆跑进来禀报:“堡主!堡外…堡外来了好多流民和附近村寨的人!都围着张将军手下那个亲兵,在看…看一张贴在堡墙上的画!人越聚越多了!”
张杨和三位堡主都是一愣。张杨立刻反应过来,是赵六!这小子动作真快!肯定是把那张复刻的简化版海报贴到堡墙外了!
“走!出去看看!” 赵老堡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好奇和凝重。众人起身,走向堡墙。
登上堡墙,眼前的景象让张杨也吃了一惊。
堡墙下方,黑压压地聚集了不下数百人!有面黄肌瘦、拖家带口的流民,有穿着破烂短褐的附近村寨农民,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小股溃兵或游侠儿的人物。所有人都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堡墙上贴着的那张尺寸稍小、但内容同样冲击力十足的“募兵海报”!
赵六正站在海报旁,满脸涨红,唾沫横飞,用尽全身力气在“路演”:
“…乡亲们!看见没!朝廷大令!张将军招兵!当兵吃粮!杀国贼董卓!保咱并州老家!”
“看这画!当兵立功,就能分地!分熟田!分好田!画上画着呢!白纸黑…白布黑字画着呢!”
“一人参军,全家有田!老了有依靠!世代有根基!这就叫‘屯田分地!安家置业!世代传承!’”
“再看这个!凭本事!论功劳!砍贼兵,守城寨,立了功就能升官!从小卒子升到伍长、什长、都伯…一直升到校尉老爷!光宗耀祖!画上台阶清清楚楚!”
“底下那丑鬼是谁?就是祸害天下的国贼董卓!杀了他,保家乡!是爷们儿的,就跟着张将军干!搏个前程,挣份家业!总比饿死强!”
赵六的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但话语中的煽动性和海报上那直指人心的画面完美结合,点燃了人群的火焰!
“分地!真能分地?”
“那将军画得威风!跟着他干,错不了!”
“董卓这狗贼!俺家就是被西凉兵祸害的!俺要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死了家里还能得地!”
“那台阶…升官?俺力气大,能砍人!俺要去试试!”
“娃他娘!听见没?有地啊!俺去当兵,你和娃就有活路了!”
议论声、呼喊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抽泣,汇聚成一股渴望生存、渴望改变命运的洪流,冲击着赵家堡坚固的围墙。无数道目光,饱含着希冀、狂热、破釜沉舟的决心,越过堡墙,投射到刚刚登上墙头的张杨身上!
张杨站在墙头,迎着那数百道灼热的目光,迎着凛冽的北风,心中豪气顿生。他知道,海报的威力,在底层民众中爆发了!这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有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对着堡墙下黑压压的人群,发出了穿越以来最有力、也最具煽动性的宣言:
“诸位并州的父老乡亲!本官张杨,在此立誓!”
他指着堡墙上的海报,声音如同洪钟,压过了嘈杂:
“海报上所画,所言,字字为真!句句是本官与朝廷给诸位的承诺!”
“入我并州军,饷银足额发放,绝不克扣!”
“杀敌!立功!凭本事升官!按功劳分地!这‘绩效KPI’,本官说到做到!细则稍后便张榜公布,人人可查!”
“屯田分地,安家置业,世代传承!只要忠心报国,奋勇杀贼,本官保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在这乱世,挣得一份真正的‘铁饭碗’!”
“国贼董卓,祸乱天下!凡我热血男儿,岂能坐视?拿起刀枪,跟着本官,杀贼!保家!挣前程!”
“愿意从军的汉子,明日此时,壶关城外,设募兵点!登记造册,发放安家粮!本官,在壶关等你们!”
“杀贼!保家!挣前程!”
“杀贼!保家!挣前程!”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句口号,很快便如同燎原之火,在人群中爆发开来!数百人挥舞着枯瘦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汇聚成一股撼动人心的声浪,在壶关城下,在坞堡之间,在并州苍凉的大地上回荡!
赵老堡主、李堡主、王堡主站在张杨身后,看着墙下群情汹涌的景象,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冲破坞堡壁垒的狂热力量,脸上充满了震撼。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带着古怪词汇和更古怪图画的年轻将军,所拥有的巨大煽动力和…潜在的威胁。
李堡主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凑近赵老堡主,低声道:“赵老…民心可用!大势所趋啊!这‘合作’,咱们得抓紧了!我看,我李家堡先出八十精兵,粮五百石!细则…就按张将军说的办!” 他的算盘打得飞快,既要抢在别人前面占好位置,也要借这股“大势”压价。
王堡主也闷声道:“俺王家堡,出五十兵,三百石粮!要个实在的章程!” 他被那明确的分地标准和墙下的声势说服了。
赵老堡主看着张杨挺拔的背影,又看看墙下沸腾的人群,再看看那张贴在堡墙上、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邪门”海报,最终长长地、复杂地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转向张杨,脸上终于露出了郑重的、甚至带上一丝敬畏的笑容:“张将军…真乃非常之人!老朽…信了!赵家堡,愿出私兵一百,粮八百石!助将军募兵讨贼,保境安民!一切…就依将军章程!”
张杨心中一块巨石落地!首战告捷!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真诚(也带着一丝计划得逞的狡黠)的笑容,对三位堡主深深一揖:“张某,谢过三位堡主深明大义!并州有诸位,实乃大幸!明日壶关募兵点,张某恭候诸位堡主遣人交割兵员粮草!共商大计!”
墙下,狂热的口号声依旧在回荡。
墙内,初步的盟约已然达成。
堡墙阴影处,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墙头上意气风发的张杨,又瞥了一眼那张海报,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退去,消失在内院深处(徐晃:铁饭碗…按功行赏…这将军,有点意思。)。
张杨站在墙头,北风吹动他的衣袍。他望着远处壶关城模糊的轮廓,望着更北方苍茫的群山,胸中激荡着开疆拓土的豪情,也有一丝初战告捷的疲惫。这只是第一步。上党郡的坞堡主们,用“五险一金”和“绩效KPI”初步撬开了。但明日壶关城外,那些真正来自底层的、被海报点燃希望的流民和汉子,才是他兵源的基石!
并州的人才市场,这第一把火,算是烧起来了!烧得古怪,烧得土气,却烧得足够炽热!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董卓…洛阳…历史的车轮在滚滚向前。他必须更快!更强!
“王五!” 张杨沉声下令。
“在!” 王五上前一步。
“传令赵六,立刻带人去壶关城外,寻合适地点,搭建明日募兵登记所用的棚子!要大!要醒目!把咱们剩下的海报,全给老子贴上!让整个壶关都看到!” 张杨眼中燃烧着火焰,“明日,壶关城外,本官要亲自坐镇!咱们的‘并州军大型人才招聘会’…正式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