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关城外的空地上,一夜之间冒出了一片简陋却喧腾的海洋。赵六带着几个临时拉来的帮手,用砍伐的树干、粗麻布和征集来的破门板,搭起了一座巨大的棚子。棚顶悬挂着数张赵六复刻的“主海报”,那鲜艳刺目的色彩和直白到近乎粗暴的图文,在秋日灰蒙蒙的天光下,如同招展的旌旗,吸引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人潮。
张杨站在棚子前临时垒起的一个土台上,感觉自己的耳朵快要被鼎沸的人声撑爆了。
流民!数不清的流民!昨天在赵家堡墙下还只是几百人,一夜发酵,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野火燎过枯原,此刻棚前拥挤推搡的人头,黑压压一片,粗粗看去,竟有数千之众!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身上散发着长途跋涉和绝望挣扎后浓重的汗酸与尘土混合的气息。但此刻,他们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死死盯着棚顶的海报,盯着土台上那位承诺给他们“铁饭碗”和“安家地”的年轻将军。
“将军!俺报名!俺力气大,能扛三百斤!”
“让开让开!俺先来的!俺会射箭!俺要当什长!”
“分地!真分地吗将军?分多大的?在哪儿?”
“俺家婆娘娃娃都带来了!将军,俺要是死了,地真能给她们?”
“这‘开劈挨’到底是啥?俺不识字,将军您给俺说说,砍几个脑袋能换一亩地?”
……
声浪混杂着各地方言,如同无数只焦躁的蜜蜂在耳边轰鸣,又像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着棚子前维持秩序的几十个士兵(主要是赵家堡和李家堡派来的私兵,加上张杨原有的几个亲兵)组成的脆弱防线。士兵们满头大汗,用长矛杆勉强撑住人群,嗓子早已喊哑:“排队!都排队!不排队不给登记!挤也没用!”
棚子下,几张破桌子拼成的“登记处”更是乱成一锅粥。王五吊着伤臂,脸色发白,额头青筋直跳,正对着一个负责登记的坞堡文书咆哮:“什么叫‘丁三狗’?户籍!籍贯!年龄!说了多少遍!名字、哪里人、多大岁数!听不懂吗?”那文书也是个半吊子,被汹涌的人流和混乱的信息搞得晕头转向,急得抓耳挠腮。旁边另一张桌子,一个流民正和登记员争得面红耳赤:“俺叫张大牛!不是张二牛!俺哥早死了!凭啥把俺记成他?”更远处,几个流民为了谁先谁后,已经互相推搡起来,眼看就要动手。
坞堡主们派来的代表,则围在张杨临时划出的“VIP洽谈区”(几张铺着粗布、摆着陶碗的破桌子),同样是一刻不得闲。李家堡的代表,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精瘦管事,唾沫横飞:“张将军!我们李堡主可是第一个响应朝廷号召的!八十精兵,五百石粮!这‘基础功勋’折算,您得再提两成!还有,我们子弟单独编队,统领必须是我们李家的人!那个盐铁专营许可,得优先给我们李家!”
王家堡的代表,一个黑脸汉子,嗓门更大:“俺们王家出的人都是实诚汉子!打仗不含糊!这‘团体功勋’换地,得优先靠近水源的好地!河滩地可不行!” 赵家堡的代表则显得稳重些,但也在反复确认:“将军,那‘保境使’的印信形制,朝廷可有定例?何时能奏请下来?这可是关乎我们赵家堡百年声誉的大事……”
张杨感觉自己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被无数条鞭子同时抽打着。他刚安抚了李管事两句,承诺“基础功勋折算细则稍后公布,保证公平”,转头又被王家的黑脸汉子拉住袖子追问河滩地的问题,那边赵家堡的代表又递上来一份他们自己拟的“名誉官职”责任清单请求审阅……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现代社畜面对KPI轰炸和甲方连环夺命call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停!停!停!” 张杨猛地跳到土台上,运足中气大吼一声,声音暂时压过了棚下的喧嚣。数千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诸位父老乡亲!诸位坞堡代表!” 张杨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既威严又诚恳,“张某深知大家心急!但募兵大事,关乎朝廷法度,关乎诸位身家性命前程,更关乎能否真正打倒国贼董卓!乱不得!”
他指着登记处:“登记造册,是第一步!名字、籍贯、年龄、有无特长,必须清清楚楚!这是为了将来论功行赏,分田授地有据可查!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家人,也为了朝廷法度!挤?挤不出前程!乱?乱不出公平!听我号令!所有应募者,以什为单位(十人一队),推举一个认识字的或脑子清楚的当什长,由什长负责,带本什人员到登记处,依次报名!再敢乱挤乱抢,扰乱秩序者,取消应募资格!”
他又转向“VIP区”的坞堡代表们,语气放缓但带着不容置疑:“诸位代表,拳拳之心,张某感佩!‘基础功勋’折算标准、‘团体功勋’兑换名录、名誉官职奏请流程,所有细则章程,最迟明日日落之前,张某亲自拟定,加盖印信,分送各堡!今日,请诸位先协助维持好现场秩序,交割兵员粮草,确保登记顺利进行!张某在此承诺,答应诸位的条件,白纸黑字,绝不反悔!一切,按‘合同’办事!” 他下意识又蹦出个现代词,好在代表们被他的气势和“明日给章程”的承诺暂时稳住,虽不明“合同”具体何指,但总算不再步步紧逼。
人群在士兵的呵斥和张杨的强令下,开始艰难地、骂骂咧咧地重新组合。虽然依旧嘈杂混乱,但至少有了初步的秩序。登记处的效率勉强提升了一些。张杨抹了把额头的汗,感觉嗓子眼都在冒烟。
“将军!将军!” 赵六端着个粗陶碗挤过来,碗里是浑浊的凉水,“快润润嗓子!这阵仗,比打一仗还累人!”
张杨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碗,一股土腥味直冲脑门,但也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他苦笑着对赵六说:“老六啊,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大型线下人才招聘会’!还是带现场签约和入职培训的那种!流量是爆了,可这后台运营,快崩了……” 赵六听得一脸茫然,只觉将军说话越发高深莫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几乎要撕裂空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碾过壶关城外喧嚣的声浪!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不祥意味的声音惊得一顿,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官道尽头,一骑如离弦之箭,疯了一般冲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尘土和血污混合在一起,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他身上的皮甲多处破裂,露出翻卷的伤口,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头发被汗水血水黏在脸上,嘴唇干裂出血,唯有一双眼睛,布满了惊骇欲绝的血丝,死死盯着募兵棚的方向!
“张将军!张稚叔将军何在?!” 嘶哑凄厉的吼声,带着破音,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瞬间刺破了所有的嘈杂!
张杨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他认得那匹马!那是并州军制式的战马!他更认得那骑士身上残破皮甲的样式!那是随丁原入京的并州精骑!
“拦住他!护住他!” 张杨厉声大吼,人已从土台上跃下,分开人群,朝着那疾驰而来的快马冲去。
王五、赵六反应极快,带着几个亲兵奋力推开挡路的人群。那血骑冲到棚前十余步,那匹累极的战马终于支撑不住,前蹄一软,悲鸣着轰然栽倒!马背上的骑士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出,如同一个破麻袋般翻滚着砸在张杨面前几步远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泥浆。
张杨一个箭步冲上前,单膝跪地,将那血人般的骑士上半身扶起。入手处一片黏腻温热,全是血!那骑士口鼻都在溢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但看到张杨的脸,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爆发出最后一丝骇人的光芒,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了张杨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皮甲里!
“将…将军…快…快……” 他每说一个字,口中就涌出一股血沫,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洛…洛阳…巨变!十…十常侍…狗急跳墙…杀…杀了大将军…何…何进!”
轰——!
这个消息如同九天惊雷,在张杨耳边炸响!虽然他早知道历史走向,但当这血淋淋的现实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砸在面前时,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他眼前一黑,呼吸都为之一窒!棚子内外,离得近听到这消息的士兵、流民、坞堡代表,瞬间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噩耗震懵了!何进…死了?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死了?!
那骑士的生命力在急速流逝,但他抓着张杨胳膊的手却越发用力,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消息刻进张杨的骨头里:“董…董卓…西凉…豺狼…率…率军…已…已入…洛阳…城…控制…宫…宫禁…”
董卓入京!剧情BUG没有出现!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以它那冷酷无情的轨迹,轰然碾了过来!
“丁…丁刺史…” 骑士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恐惧,“吕…吕布…那…那三姓家奴…背…背主求荣…投…投了董卓…丁…丁公…他…他…被吕布…亲手…弑杀于…北…北邙山下!”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那骑士口中狂喷而出,溅了张杨半身满脸!那最后凝聚着无尽怨毒与警示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了张杨一眼,随即彻底黯淡下去。抓住张杨胳膊的手,无力地滑落。
骑士,气绝身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数千人的壶关城外募兵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秋风卷过枯草的呜咽,和远处几声受惊战马不安的嘶鸣。
何进死了。
十常侍杀了何进。
董卓入京了。
吕布杀了丁原,投靠了董卓。
每一条消息,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刚刚还沉浸在“分地”“升官”狂热中的流民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茫然。坞堡代表们更是面如土色,身体微微发抖。大将军死了?董卓那个魔王进了京城?连并州的天,丁原丁刺史,都被自己的义子吕布杀了?这天下…这天塌得也太快太彻底了!刚刚才和这位张将军谈好的“合作”、“前程”,在这惊天动地的剧变面前,瞬间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张杨半跪在泥地里,脸上还沾着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他扶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离他最近的王五和赵六,能看到将军扶着尸体的手,在微微地、剧烈地颤抖着。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爆发前的震动。
棚下棚外,数千道目光,带着惊恐、无助、怀疑,齐刷刷地聚焦在张杨身上。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呵…呵呵…” 一声低沉嘶哑的、带着浓浓自嘲和荒谬感的笑声,打破了死寂。张杨缓缓抬起头,脸上血污混着泥土,表情却异常平静,只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翻腾着怒火、冰冷的算计,还有一种穿越者被历史狠狠抽了一耳光后的清醒与疯狂。
“董仲颖…吕奉先…” 他轻轻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离得近的人耳中,“好…好得很!你们这历史剧本,加载得…可真他娘的快啊!”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狠戾的决绝!
“王五!” 张杨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刃,斩断了所有的死寂和恐慌!
“在!” 王五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吊着的伤臂也忘了疼。
“带几个人!把这兄弟…好生收敛!他是忠义之士!用上好棺木!他的家人,我张杨养了!” 张杨指着地上骑士的尸体,语气斩钉截铁。
“诺!” 王五眼眶一红,大声应命。
“赵六!” 张杨目光如电,扫向赵六。
“将…将军!” 赵六被那目光刺得一凛。
“把你那吃饭的家伙事给老子准备好!朱砂!炭笔!麻布!有多少拿多少!” 张杨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狰狞的弧度,“董卓老贼不是喜欢入京吗?老子给他画个‘入京贺礼’!让咱们的新老兄弟都好好看看,他们将来要砍的国贼,长什么猪狗模样!”
赵六虽然不明所以,但将军那充满杀气的命令让他热血上头:“诺!小的这就去准备!”
张杨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他猛地转身,大步踏上土台,面对着下方数千张被恐惧和茫然笼罩的脸孔。他身上沾着血污,脸上带着硝烟未散的冷厉,目光扫过人群,如同实质的刀锋。
“都听见了?!” 张杨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寂静的场地上空回荡,“洛阳!天塌了!大将军何进,被阉竖所害!国贼董卓,率西凉豺狼,趁乱入京,挟持天子,祸乱朝纲!”
他顿了顿,让这残酷的消息再次狠狠砸进每个人的心里。看到人群中坞堡代表们惊疑不定、甚至开始退缩的眼神,张杨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悲怆激昂的力量:
“更可恨!更可诛!是我并州之耻!” 他猛地指向西方洛阳的方向,目眦欲裂,“吕布!吕奉先!丁原刺史待他如亲子,授他兵权,倚为臂膀!可这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为求荣华富贵,竟认贼作父,亲手弑杀恩主!投靠了那国贼董卓!”
“丁公…死得冤!死得惨!” 张杨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这哽咽瞬间化为冲天的怒火,“此仇!不共戴天!此恨!滔天难平!丁公待我等恩重如山,吕布此獠,屠戮我并州之主,践踏我并州男儿的尊严!此仇不报,我等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有何面目自称并州子弟?!”
这番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并州兵,尤其是那些曾经跟随丁原、受过丁原恩惠的坞堡私兵和零星逃散至此的原并州军士卒,瞬间被点燃了!丁原的死讯本就震撼,被张杨如此直白地点出是吕布弑主,更是激起了同仇敌忾的滔天怒火!
“吕布!狗贼!”
“杀吕布!为丁公报仇!”
“并州没有这等背主之奴!”
怒吼声开始从并州旧部中爆发,迅速感染了周围的人!恐惧,被愤怒和仇恨暂时压了下去!
张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趁热打铁,声音再次拔高,盖过所有的怒吼:
“父老乡亲们!坞堡的兄弟们!你们都听到了!都看到了!这世道,比我们想的还要黑!还要乱!董卓是什么人?是西凉来的豺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他手下的西凉兵,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吕布是什么人?是连义父都能亲手杀死的禽兽!是并州最大的叛徒!耻辱!”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刚刚还在为分地斤斤计较的坞堡代表:“你们以为,躲在高墙后面,就能安然无恙吗?做梦!董卓的野心,吕布的凶残,岂是几座坞堡能挡住的?丁刺史坐拥洛阳精兵,尚且遭了毒手!你们觉得,你们的坞堡,比洛阳的宫墙还坚固?比丁刺史的兵马还强盛吗?!”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坞堡主们最后一丝侥幸。赵家堡、李家堡、王家堡的代表,脸色由土黄变得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张杨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董卓吕布不除,并州永无宁日!你们辛苦积攒的家业,你们想要守护的妻儿老小,最终都会沦为西凉铁蹄下的齑粉!昨天海报上画的那个丑鬼董卓,他带来的不是官位,不是富贵!是血!是火!是家破人亡!”
他猛地一指棚顶那张狰狞的董卓画像:“看清楚!记住这张脸!记住吕布这个名字!他们,就是我们所有人不共戴天的死敌!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没有第三条路!”
“现在!” 张杨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灼灼地看向几位坞堡代表,“几位代表!昨日商谈的兵员粮草交割,一刻不得延误!立即执行!这不是为了我张杨!是为了你们坞堡自己的生死存亡!多一个人,多一把刀,多一石粮,我们就多一分在这乱世活下去、杀出一条血路的希望!谁敢拖延,谁就是自绝于并州!自绝于生路!”
他又转向黑压压的流民人群:“应募的兄弟们!登记继续!但今日起,规矩改了!登记造册之后,立刻编入行伍!没有时间给你们慢慢适应了!董卓吕布的刀,随时可能砍到并州!我们要争分夺秒!拿起武器,接受操练!练好了本事,才能杀敌!才能立功!才能保住你们自己和家人将来要分的那块地!才能挣到你们那个‘铁饭碗’!怕死的,现在就可以走!留下的,就给我豁出命去练!”
张杨的话语,如同重锤,将恐惧狠狠砸碎,又用生存的本能和复仇的怒火将其重塑。坞堡代表们被那“自绝生路”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再不敢提任何条件,慌忙应诺,立刻派人回去催促交割。流民们虽然依旧恐惧,但“现在走就是死路一条”、“留下拼命还有地有活路”的现实选择,以及周围被点燃的同仇敌忾气氛,让大多数人咬着牙留了下来,登记的速度反而加快了不少,虽然依旧混乱,却多了一种压抑的、破釜沉舟的狠劲。
张杨跳下土台,对王五低吼:“立刻召集所有什长以上军官!还有那几位坞堡代表!棚子后面,紧急军议!”
“诺!” 王五领命飞奔而去。
棚子后面相对僻静的空地上,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几十个什长、队率(主要由坞堡私兵头目和新提拔的流民中稍有威望者担任)以及赵、李、王三家代表围拢过来。每个人脸上都还残留着震惊和不安。
张杨没有废话,直接进入主题:“诸位!情况你们都清楚了!洛阳剧变,董卓掌权,吕布弑主,并州军主力尽丧!并州,现在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南匈奴、白波贼、甚至其他诸侯,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我们没时间慢慢练兵了!必须立刻整合力量,形成拳头!”
他目光扫过众人:“第一,所有新募兵员,无论来自流民还是坞堡,打散原有编制!按地域和语言,每百人编为一‘屯’,设屯长一人,副屯长两人!屯长由我直接任命,优先选用有战场经验的老兵或表现突出的坞堡头目!副屯长由屯内推举!今日日落之前,必须完成初步编组!明日卯时,全军开拔,离开壶关,前往三十里外的狼孟谷隐蔽扎营!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第二,训练!从现在开始,一切从实战出发!队列、行军、兵器格挡、结阵防御,是保命的根本!王五!你伤没好利索,但经验足!你总负责基础操典!把你在边军那套保命的东西,用最狠的法子,给我尽快灌进这些新兵蛋子的脑子里!练不好?那就等着被西凉兵当猪猡宰!练得好,活下来,才有资格谈功劳分地!” 张杨看向王五,眼神凌厉。
王五挺起胸膛,独臂用力一挥:“将军放心!属下就是豁出这条命,也把他们练出个人样来!”
“第三!” 张杨看向赵六,“你的任务最重!立刻动手!给我画!画董卓!画吕布!画得越丑越好!越狰狞越好!越让人看了就想砍一刀越好!画在麻布上,画在木板上!明天天亮之前,我要在狼孟谷的营地,看到满营都是董卓和吕布的‘尊容’!把他们贴到箭靶上!贴到木桩上!让所有新兵,吃饭睡觉拉屎,都对着这两个国贼的脸!我要让他们把对董卓吕布的恨,刻进骨头里!砍靶子,就是砍国贼!练起来才有劲头!”
赵六激动得满脸通红,拍着胸脯:“将军瞧好吧!小的别的不会,画丑人那是一绝!保管让兄弟们看了,恨不得生啖其肉!”
“第四,” 张杨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一个精悍年轻人身上,他是原丁原亲卫队的一个什长,名叫李敢,侥幸在洛阳剧变中逃出,“李敢!”
“末将在!” 李敢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你熟悉并州军旧部,也认识一些散布各郡的老兄弟。我给你两匹快马,挑选两个最机灵、最可靠的兄弟!立刻出发!” 张杨语速极快,“目标!雁门!西河!还有…上党郡内其他尚未联络的坞堡!告诉他们洛阳剧变,丁公被害的真相!告诉他们,我张杨在此聚义,誓杀董卓吕布,为丁公报仇,保并州父老!愿意来的,带齐人马粮草,到狼孟谷汇合!告诉他们,我张杨在此承诺,并州军,只认忠义!不看出身!来了,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前程、土地,凭手中刀枪去挣!迟疑观望者…” 张杨眼中寒光一闪,“乱世之中,自求多福!”
“末将遵命!定不负将军所托!” 李敢抱拳领命,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
“最后!” 张杨环视所有人,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通告全军!我们不是在逃!是在集结力量!是在磨砺刀锋!董卓吕布,欠我们的血债,必定要他们百倍偿还!并州的天,塌不了!有我们在,这天,就得重新撑起来!诸位,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各自去准备!散!”
众人被张杨这一连串清晰、狠辣、又充满煽动性的命令震住了,也稳住了心神。恐惧被具体的任务驱散,茫然被明确的方向取代。众人轰然应诺,迅速散去执行命令。
人群散开,张杨才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内衫。他扶着旁边一根支撑棚子的木柱,微微喘息。
“将军…”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担忧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张杨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王家堡仆妇衣裳的少女,手里捧着一个粗布包裹,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少女身后不远处,站着王家堡那个黑脸代表,朝张杨点了点头。
“王堡主见将军辛劳,特命小人送来些刚烙好的胡饼…还…还热乎着…” 少女低着头,把包裹递过来。
张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王允府上那个叫小芸的侍女!她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王家堡的衣服?是了,王允在晋阳,王家堡也是太原大族,或许有些联系?是貂蝉…让她来的?
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在这冰冷混乱的时局中,悄然淌过张杨的心头。他接过那尚有余温的包裹,点点头:“替我谢过王堡主…也…代我谢谢你家小姐。” 他刻意模糊了“小姐”的指向。
小芸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小姐…小姐说,请将军…务必珍重。” 说完,匆匆一礼,转身跑开了。
张杨看着手中的粗布包裹,又看了看远处混乱却开始有目标行动的募兵现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汗臭和泥土味的空气。他解开包裹,里面是几张烙得金黄、散发着麦香的胡饼。他拿起一张,狠狠咬了一大口,粗糙的口感带着粮食最朴实的香气,暂时压下了翻腾的胃和心中的冰冷。
这时,一阵极其不协调的、鬼哭狼嚎般的歌声,从不远处新兵临时集结的地方飘了过来:
“…嘿!嘿!并州郎!”
“…嘿!嘿!扛起枪!”
“…杀国贼!保家乡!”
“…砍了董卓喂豺狼!”
“…嘿呦嘿!”
跑调,破音,杂乱无章,却透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蛮劲和发泄般的狠厉。那是赵六和王五,正扯着嗓子,用最直白的、甚至带着脏话的歌词,带着一群刚放下锄头、眼神还带着恐惧和茫然的新兵蛋子,吼着他昨晚才临时编出来的“战歌”。
张杨听着这荒腔走板、毫无美感可言的“合唱”,看着那些跟着嘶吼、动作笨拙可笑的新兵,再低头看看手中咬了一半的胡饼,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
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奈又带着点狠劲的叹息,混着胡饼一起咽了下去。
“妈的…董卓,吕布…老子这届新兵还在军训呢…你们给老子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