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狼孟谷的清晨,被一种生涩而粗粝的号子声硬生生撕开。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灰蒙蒙地缠绕在两侧陡峭的山壁之间,谷底的平地上,数千新兵如同被强行驱赶的羊群,在军官们嘶哑的怒吼声中,笨拙地排列着扭曲的队形。

“左!左!左!他娘的看清楚你旁边人的脚!踩错了!” 王五吊着伤臂,脸色因激动和用力而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虬结,像一条条暴怒的蚯蚓。他仅剩的右手攥着一根临时削出来的木棍,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一个分不清左右的流民新兵屁股上。那新兵一个趔趄,差点带倒旁边一串人,引来一片压抑的哄笑和咒骂。

“笑个屁!” 王五的吼声如同炸雷,盖过了谷中的喧嚣,“等西凉兵的刀子砍到脖子上,我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都给老子记清楚!左是拿筷子的手!右是拿刀的手!记不住的,晚上不准吃饭!”

队列勉强维持着,但每一次转向都伴随着混乱和推搡。兵器更是五花八门,锈迹斑斑的环首刀、磨尖了的锄头木柄、甚至还有几把杀猪用的剔骨刀,在晨光下闪烁着寒酸而危险的光。流民们大多面黄肌瘦,握着这些“武器”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眼神里交织着对食物的渴望、对训练的茫然,以及昨夜那惊天噩耗带来的、尚未完全褪去的恐惧。

张杨站在谷中一处稍高的石台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这片混乱的景象。他手里捏着半块冷硬的胡饼,正是昨夜王家堡侍女小芸送来的。饼的余温早已散尽,只剩下粗粞的口感在齿间摩擦,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昨夜的血腥消息和眼前的乌合之众,形成巨大的反差,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将军,” 赵六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麻布,语气带着邀功般的兴奋,“成了!第一批‘贺礼’成了!小的熬了一宿,朱砂和炭笔都用完了,您瞧瞧,这国贼董卓的‘尊容’,够不够味儿?”

张杨放下胡饼,接过麻布,缓缓展开。

一股浓烈的朱砂和劣质炭粉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刻意扭曲、放大到极致丑陋的脸孔。赵六显然深谙“丑化”精髓:董卓的鼻子被画成了一个硕大无比、布满黑头的酒糟鼻,几乎占据了半张脸;两只眼睛一只大如铜铃,凶光毕露,另一只却细小如豆,闪烁着阴险狡诈的绿光;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呲出唇外,其中两颗獠牙特别突出,嘴角还滴着猩红的、象征鲜血的墨汁;肥硕的下巴堆叠出三层褶皱,每一层都透着贪婪和油腻;最绝的是额头上,赵六用浓墨写了一个歪歪扭扭、触目惊心的大字——“贼”!

整个画像狰狞、丑陋、凶残,带着一种荒诞不经的恶意,冲击力十足。张杨盯着这张脸,仿佛能透过麻布看到洛阳城里那个正踌躇满志、掌控朝局的魔王。一股冰冷的恨意和一种穿越者独有的、利用信息差进行精神打击的奇异快感,同时在他心中翻腾。

“好!” 张杨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狠厉,“赵六,干得漂亮!就是这味儿!让兄弟们看了,就得从心底里往外冒火!就得想一刀劈了这狗娘养的!”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下方依旧混乱的训练场,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彻山谷的咆哮:

“停——!!!”

这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盖过了所有号子、训斥和混乱的脚步声。数千道目光,带着惊疑、疲惫和尚未消散的恐惧,齐刷刷地聚焦到石台上的张杨身上。连王五都停止了挥舞木棍,疑惑地望了过来。

张杨没有废话,高高举起手中那幅巨大、狰狞、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董卓画像!

“兄弟们!都抬起头!给老子睁大眼睛看清楚!” 他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充满力量,“看看!都给我好好看看!这张脸!记住这张脸!这就是昨夜害死大将军何进!挟持天子!祸乱我大汉江山的国贼!董卓!董仲颖!”

画像在晨风中猎猎抖动,那张极度丑化的面孔在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显得更加可怖和令人作呕。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低声的惊呼。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无声地蔓延。许多新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画像上的恶魔随时会扑下来。

张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猛地将画像翻转,露出背面!那是另一幅同样巨大、风格却更加凌厉的画作!

画面上是一个身材魁梧、手持方天画戟的武将背影。这背影充满了力量和压迫感,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脚下的场景——一个身着并州官服、须发皆白的老者倒卧在地,胸口插着一柄短刃,老者双目圆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愤。而那持戟武将的头,被赵六刻意画成了一个回头的侧脸,线条刚硬却透着无情的冷酷,眼神睥睨,嘴角挂着一丝残忍而得意的狞笑!在他回头的颈项旁,赵六用朱砂写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吕布”!画面一角,还用炭笔勾勒出一个模糊但巨大的、代表西凉军的狼头旗帜。

“再看看这个!” 张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悲愤,“这个持戟的畜生!这个背主求荣、忘恩负义、亲手弑杀义父的豺狼!吕布!吕奉先!他脚下躺着的,是谁?是我们并州的擎天柱!是我们的恩主!丁原!丁建阳公!”

“丁公待他如亲子!授他兵权!倚他为长城!可他!为了董卓许诺的荣华富贵,为了舔舐国贼脚底的残羹冷炙!他!亲手!用这柄短刃!” 张杨猛地指向画中丁原胸口的凶器,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捅进了丁公的胸膛!就在北邙山下!就在昨夜!”

“轰——!”

压抑的恐惧,瞬间被点燃成了冲天的怒火!尤其是那些并州旧部,那些曾经跟随丁原、受过丁原恩惠的坞堡私兵,还有李敢带回来的零星原并州军士卒,他们昨夜已听过噩耗,但此刻这血淋淋的画面具象化地砸在眼前,彻底引爆了他们心中压抑的悲愤!

“吕布!狗贼!畜生!”

“杀了他!为丁公报仇!”

“并州之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怒吼声如同火山爆发,从人群中几处率先炸响,迅速席卷了整个山谷!那些原本恐惧畏缩的新兵,被这同仇敌忾的滔天怒火所感染,看着画像上丁原死不瞑目的惨状,看着吕布那冷酷回头的狞笑,一股原始的、为保护家园和亲人而战的愤怒,以及一种朴素的、对背信弃义者的极端憎恶,压倒了最初的恐惧!他们紧握着手中简陋的武器,跟着怒吼起来,声音虽然参差不齐,却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狠劲!

“对!记住这两张脸!” 张杨的声音如同战鼓,在愤怒的浪潮中激荡,“董卓!吕布!就是他们!是他们带来了这场滔天大祸!是他们杀死了我们的恩主!是他们要把战火烧到我们的家乡!是他们要夺走我们刚刚看到希望的土地和活路!”

他猛地将两幅画像狠狠拍在石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怕?怕有用吗?躲?能躲到哪里去?看看你们手里的家伙!再想想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是为了那海报上画的‘铁饭碗’!是为了能分到一块养活爹娘妻儿的土地!是为了不再像猪狗一样被人驱赶宰杀!现在,想夺走这一切的!想用铁蹄把你们和你们的家碾成齑粉的!就是这两个国贼!就是这两张脸!”

张杨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每一个激愤的面孔,最终落在赵六身上:“赵六!”

“小的在!”

“把你画的所有董卓、吕布的‘尊容’,给老子贴出去!谷口!营房!伙房!操练场!茅厕门口!凡是人能看见的地方,都给我贴上!给老子立起一百个木桩靶子,把董卓吕布的狗头,画到靶心上去!老子要让兄弟们吃饭时看着他们!睡觉前想着他们!操练时对着他们!砍靶子,就是砍国贼!练本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真正的刀,砍进他们的脖子!”

“诺!” 赵六激动得声音发颤,抱起那卷麻布,招呼几个手脚麻利的士兵,飞快地跑下石台。

“王五!”

“末将在!” 王五挺直腰板,独臂紧握木棍。

“训练!给我往死里练!队列!转向!格挡!结阵!告诉他们,现在流的汗,挨的棍子,是为了将来在战场上,少流血!少丢命!是为了能活着砍下董卓吕布的狗头!是为了能活着回去,拿朝廷的功勋,分属于他们的土地!练不好?那就等着被西凉兵当稻草一样割掉!练好了,活下来,才有资格谈前程!有没有信心?!”

“有——!!!” 这一次,数千人的回应不再是杂乱无章,而是被仇恨和求生欲激发出的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那吼声在山谷中回荡,震得两侧山壁上的碎石都簌簌落下。

王五像打了鸡血,挥舞着木棍冲进人群:“听见将军的话没有?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左!左!左!谁再踩错脚,老子抽死他!想想董卓那猪头!想想吕布那畜生!练!”

训练场的气氛瞬间变了。虽然动作依旧笨拙,虽然队列依旧歪斜,但新兵们眼中的茫然和恐惧被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所取代。每一次转向,每一次格挡,都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目光不时瞟向那些被迅速张贴在显眼处的丑陋画像,仿佛那画像就是支撑他们忍受枯燥和痛苦的力量源泉。

张杨看着下方开始焕发出不同气象的训练场,心中那沉甸甸的压力稍稍缓解了一丝。他刚想喘口气,谷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守兵警惕的呼喝。

“将军!有快马!好像是…张辽将军!” 一个瞭望哨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跑来报告。

张辽?!张杨心头猛地一跳!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洛阳又有剧变?

“放他进来!快!” 张杨立刻下令,快步走下石台,迎向谷口。

一匹浑身浴血、口吐白沫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入谷中,马上的骑士正是张辽!他比昨夜报信的那个骑士好不了多少,头盔丢失,发髻散乱,脸上布满血污和烟尘,一身征袍破烂不堪,被干涸的血迹和泥土染成了黑褐色。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左肩靠近脖颈的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用破布草草包扎着,暗红的血渍还在不断渗出。他整个人伏在马背上,全靠意志力支撑着没有坠落。

战马冲到张杨面前十几步,悲鸣一声,前蹄一软,轰然倒地!张辽也被巨大的惯性甩出,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泥浆。

“文远!” 张杨一个箭步冲上前,和王五一起将张辽扶起。入手处一片冰冷粘腻,张辽的身体因为失血和疲惫而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

“稚…稚叔…” 张辽艰难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张杨的脸,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干裂出血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洛…洛阳…完了…丁…丁公…他…”

“我知道!我知道丁公被吕布那畜生害了!” 张杨紧紧抓住张辽冰凉的手,沉声道,“文远,你怎么伤成这样?快!军医!拿水来!”

亲兵飞快地递上水囊。张杨小心地给张辽喂了几口清水。清凉的水流滑过喉咙,似乎让张辽恢复了一丝力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痛苦和悲愤。

“我…我亲眼…所见…” 张辽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血腥味,“…吕…吕布…那恶贼…假意邀丁公…议事…就在…北邙山大营…丁公…毫无防备…吕布…暴起发难…袖中藏刃…直刺…丁公心口…我…我就在帐外…听到动静冲进去…只看到…丁公…丁公他…” 巨大的悲痛扼住了张辽的喉咙,让他哽咽得无法继续,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肩头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包扎的破布。

“…吕布…还…还想杀我灭口…我…我拼死…带几个亲卫…杀出重围…一路…一路被西凉狗追杀…就…就剩我一个了…” 张辽的眼泪混着血污流下,这个素来以勇武刚毅著称的年轻将领,此刻如同受伤的孤狼,发出绝望而痛苦的呜咽,“丁公…待我…恩重如山…我…我张辽…无能…不能…不能手刃吕布…为丁公报仇…我…我恨啊!”

张辽的叙述,比昨夜骑士的只言片语更加清晰、更加残酷,也更加真实地还原了丁原被害的惨状和吕布的无耻背叛。周围的士兵,尤其是那些并州旧部,听着张辽血泪的控诉,看着这位勇将此刻的惨状,无不目眦欲裂,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愤与杀意。

“文远!别说了!省点力气!” 张杨用力按住张辽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眼中亦是怒火熊熊,“血债,必要血偿!吕布那三姓家奴,董卓那老贼,他们欠下的,我们兄弟一起,十倍百倍地讨回来!你先养伤!”

他抬头,对着围拢过来的、群情激愤的士兵们,声音如同斩金截铁:“都听见了?!张辽将军九死一生,带来的是丁公被害的真相!是吕布背主弑父的铁证!这血仇,刻骨铭心!这耻辱,只有用仇敌的血才能洗刷!练!给我往死里练!练好了本事,跟着我张杨,跟着张辽将军,杀回洛阳!诛国贼!报血仇!”

“诛国贼!报血仇!”

“杀吕布!杀董卓!”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再次响彻狼孟谷,这一次,带着更加具体的目标和刻骨的仇恨。

张杨命人小心地将张辽抬下去救治。他站在谷中,看着因张辽的到来而士气更加高涨(或者说被仇恨彻底点燃)的新兵队伍,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张辽的伤情和带来的消息,印证了局势的极度凶险。吕布弑主后必然彻底掌控了洛阳的并州军主力,董卓的西凉军更是虎视眈眈。并州这块肥肉,随时会被咬下。

他召来赵六、王五,以及李敢和几位坞堡代表(李家堡代表因堡主急召已于半夜返回)。

“文远带来的消息,大家都清楚了。董卓吕布,已成一体,势大难制。并州空虚,已成群狼环伺之地。” 张杨语气凝重,“我们必须更快!更狠!李敢!”

“末将在!” 李敢抱拳,经过昨夜和今晨的奔波联络,他眼中也布满了血丝,但精神亢奋。

“你联络各处坞堡和散落的兄弟,情况如何?”

“回将军!” 李敢声音洪亮,“雁门郡平城周家堡,愿出兵一百,粮五百石,已派人押送前来!西河郡离石马家坞,虽堡墙坚固,但堡主畏惧董卓兵锋,尚在迟疑!上党郡内,除已投效的王家堡、赵家堡,长子县孙氏坞堡主孙乾,素有侠名,闻丁公噩耗及将军聚义,愿倾力相助,率堡丁三百,粮八百石,两日内可至!其余小堡,或观望,或闭门自守。”

张杨点点头,这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些,尤其是孙乾的投效,是股不小的力量。“好!孙乾此人,我有所耳闻,是条汉子!李敢,你立刻派人接应孙堡主,务必保障其粮草人马安全抵达狼孟谷!至于那离石马家…哼,乱世之中,首鼠两端,便是取死之道!暂时不必理会!”

他转向赵六和王五:“新兵编组操练,一刻不能停!赵六,你的‘贺礼’要更多!更显眼!不仅要贴在营里,还要做成小的,让斥候给我散出去!散到附近郡县!让所有人都看看董卓吕布是什么货色!王五,基础要抓,但实战对抗也要上!从今日午后起,以屯为单位,每日进行对抗演练,胜者有肉,败者啃粗饼!让他们见见血(虽然是假血)!”

“诺!” 两人齐声应命。

最后,张杨看向赵家堡和王家堡的代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两位代表!昨夜交割的兵员粮草,张某铭记于心!如今局势危急,非比寻常!请两位立刻返回贵堡,转告赵堡主、王堡主:我张杨,欲整合并州忠义之力,保境安民,诛讨国贼!请两位堡主,务必再助我一臂之力!赵家堡扼守壶关要道,王家堡临近晋阳,位置关键!请两位堡主,务必动员堡内所有丁壮,加固堡墙,广布哨探,扼守险要!一有白波贼或西凉兵异动,狼烟为号,相互支援,固守待援!我张杨在此立誓,并州南部四郡,凡助我者,待大局稍定,必以‘保境使’、‘屯田都尉’等朝廷名誉官职相酬!土地、盐铁之利,优先分配!此乃唇亡齿寒之时,望两位堡主深明大义,共赴时艰!”

说着,他解下腰间一枚代表他武猛从事身份的铜印(虽然如今朝廷权威已崩,但在这并州地界,尤其是坞堡主眼中,这仍是“官方”的象征),又从怀中取出一块昨晚让赵六赶制的粗糙木牌,上面用刀刻了一个“张”字和一个简单的虎头图案。

“此乃我信物与凭据!见此牌印,如我亲临!拜托了!” 张杨将铜印和木牌分别郑重地递给赵、王两家的代表。这举动,无异于将自身安危与两家坞堡深度绑定。

赵、王两家的代表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铜印和粗糙却意义非凡的木牌,感受到张杨话语中的分量和决绝。昨夜剧变带来的恐慌,被张杨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布置和这沉甸甸的“信物承诺”稍稍压了下去。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被托付重任的激动。

“张将军放心!我等必星夜赶回,禀明堡主!壶关(晋阳)在,赵家(王家)堡在!绝不让贼寇轻易踏入并州南部一步!” 两人抱拳,深深一揖,语气斩钉截铁。他们知道,此刻除了紧紧绑在张杨的战车上,已别无选择。张杨的承诺,是他们乱世中最大的保障和希望。

看着两位代表在亲兵护送下匆匆离去,张杨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回自己那个简陋得只有一块油布遮顶的“中军帐”。

刚掀开布帘,就看到角落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忙碌。是小芸。她正用一个瓦罐,小心翼翼地煨着什么东西,一股淡淡的草药混合着米粥的香气弥漫开来。

“张将军…” 小芸听到动静,慌忙转身,脸上还带着烟熏的痕迹,“您…您回来了?王家堡带来的军医给张辽将军看过了,说失血过多,但未伤及根本,好生将养能恢复。婢子…婢子看将军辛苦,熬了点粟米肉糜粥…还…还放了点驱寒的姜和草药…” 她声音越说越小,低着头不敢看张杨。

张杨看着瓦罐里冒着热气的稀薄粥水(肉糜少得可怜,更多是些切碎的野菜),再看看小芸沾着炭灰的朴素衣裙和怯生生的样子,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被这微不足道的暖意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昨夜就疑惑,王家堡的人,怎么会特意把王允府上的侍女送来?

“有心了。” 张杨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代我…多谢你家小姐挂念。” 他刻意强调了“小姐”二字。

小芸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飞快地瞥了张杨一眼,又低下头,声如蚊蚋:“小姐…小姐说,将军身系万千之重,务…务必珍重自身。婢子…婢子就在外间候着,将军有事吩咐。” 说完,像只受惊的小鹿,匆匆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张杨一人,草药的苦涩和米粥的微香交织着。他坐到一张粗糙的木墩上,看着瓦罐上升腾的微弱热气,思绪却飘回了晋阳,飘回了王允府上那个清丽脱俗、眸光灵动的身影——貂蝉。在这血腥混乱的乱世开端,这份来自远方的、含蓄的关切,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让他冰冷而紧绷的心,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喘息。

他拿起木勺,舀起一勺温热的粥,慢慢送入口中。粗糙的粟米,寡淡的肉味,野菜的微涩,姜的辛辣,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草药苦味,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谈不上美味,却带着一种活着的、真实的暖意,缓缓流入胃中,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寒意。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铜锣声!紧接着是王五变了调的嘶吼:

“敌袭——!谷口有敌!结阵!快结阵!”

张杨霍然起身,眼中疲惫瞬间被凌厉取代!手中的木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温热的粥溅湿了靴面。

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