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葬龙渊启
栖梧苑的沉重仿佛凝固的寒冰。萧烬依旧在厚毯上昏沉,眉心那点冰蓝光晕微弱却固执地亮着,每一次悠长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丹田蛛网般的裂痕,带来细密的刺痛。墙角,青黛蜷缩的身影如同被风雨摧折的枯草,腕间和额头的白布被不断洇出的黑血浸透,腐脉散的剧毒与反噬的寒毒在她体内疯狂拉锯,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让守在一旁的陆峥眉头锁得更紧。
死寂被一阵刻意压低的急促脚步声打破。陆峥带着一身北境风雪的凛冽与血腥气,如同归巢的倦鹰,无声地踏入竹韵轩。他身后,两名金鳞卫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用厚毡裹住的巨大担架,上面躺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石猛。他古铜色的脸庞笼罩着一层死气的灰绿,嘴唇乌紫,背后那道被腐骨磷火灼伤的伤口周围,皮肉翻卷溃烂,正流淌着粘稠腥臭的幽绿色脓液。几个惊魂未定、衣衫褴褛的蛮族妇孺被安置在偏院,孩子的低泣和女人压抑的悲咽如同细针,刺穿着苑内本就紧绷的空气。
陆峥没有片刻停歇。他挥手屏退旁人,单膝跪在萧烬榻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将军,北境已清。黑蝠执事伏诛,然其自绝,口供断绝。”他顿了顿,从贴身处取出那本染血的黑色兽皮册子,双手奉上,“然得此物!其上绘有‘葬龙渊’地形,并标注‘九幽冰魄莲’!此物……或为压制寒毒之关键!”
榻上,萧烬紧闭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微弱的气息似乎也凝滞了一瞬。九幽冰魄莲!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缕微光,穿透了蚀骨寒毒带来的冰冷绝望。
“葬龙渊……”一个沙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是刚刚被灌下汤药、勉强恢复一丝意识的石猛。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赤红的血丝布满眼球,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陆峥手中的兽皮册上,尤其是那朵朱砂勾勒的、花瓣如冰晶、花蕊幽蓝的奇花图案。巨大的悲痛和刻骨的仇恨在他眼中翻滚,最终化为一种孤狼般的决绝。“俺知道……那鬼地方……在北境最深的裂谷……老辈人说……那是龙死的地方……进去的……没几个能爬出来……”他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背后的剧毒伤口,疼得嘴角抽搐,却死死盯着陆峥,“带上俺……金鳞卫的兄弟……俺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葬龙渊……算俺一个!俺要亲眼看着……那害死俺全族的毒花……被碾碎!”
陆峥看向石猛,那魁梧身躯上狰狞的毒伤触目惊心,但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炽烈。这是个悍不畏死、背负血海深仇的战士,他的力量,在葬龙渊那种绝地,或许是不可或缺的臂助。陆峥沉默地点了点头。
“腐骨磷火,九幽绝毒。”一个清冷的女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色布裙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石猛的担架旁。她身形纤细,面容清秀,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冰雪般的冷静。此刻,她正俯身仔细查看着石猛背后流着幽绿脓液的伤口,纤细的指尖沾了一点脓液,凑到鼻尖轻嗅,随即眉头紧锁。“毒已入髓,寻常药石难救。三日之内,若无对症解药压制毒源,大罗金仙也难保他性命。”
陆峥心头一沉:“你是?”
女子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陆峥审视的眼神:“苏芷晴。回春堂被焚前,我在隔壁巷子开‘芷草堂’。”她的目光扫过墙角昏迷的青黛,又掠过榻上的萧烬,最后落在石猛身上,“他的毒,我能暂时压制,延缓发作。但要根除,需找到腐骨磷火的源头,或是……更强的寒毒之物以毒攻毒。”她顿了顿,补充道,“葬龙渊凶险,若寻冰魄莲,需懂药、识毒之人辨路避险。否则,未至渊底,恐已化作枯骨。”
苏芷晴!陆峥脑中迅速闪过金鳞卫对栖梧苑周边民户的档案记录。此女医术精湛,尤擅毒理,性情孤僻,但口碑尚可。她此刻现身,主动请缨,是为救石猛?还是另有所图?抑或……也如沈青黛一般,被卷入了这无休止的漩涡?
形势比人强。石猛命悬一线,葬龙渊之行迫在眉睫,一个精通药毒的人,是生存的保障。陆峥压下疑虑,沉声道:“苏姑娘若能压制他伤势,助我等寻得冰魄莲,栖梧苑必不负你!”
苏芷晴没有废话,微微颔首,转身便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陈旧药箱里取出几个瓶罐。她动作麻利,指尖翻飞,将几种颜色各异的粉末倒入一个青瓷小钵,又加入几滴粘稠如蜜的暗绿色液体,快速调和。一股刺鼻辛辣、又带着奇异腥甜的气味弥漫开来。她用小竹片刮起一坨墨绿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药膏,毫不犹豫地敷在石猛背后那溃烂流脓的伤口上!
“滋啦——!”
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竟发出如同热油烹炸般的声响!一股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青烟腾起!石猛庞大的身躯猛地绷紧,喉咙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间滚落!他背后的肌肉剧烈痉挛,伤口边缘的皮肉在药膏的作用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幽绿转为焦黑,脓液流淌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
“忍!”苏芷晴声音清冷,手下动作却不停,又取出几根细长的银针,手法快如闪电,刺入石猛周身几处要穴。石猛的低吼渐渐化为沉重的喘息,身体虽然依旧紧绷,但那股由剧毒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麻痹和溃烂感,似乎真的被强行遏制住了。他背后的伤口不再散发恶臭,焦黑的边缘如同形成了一道暂时的堤坝,将幽绿的毒血锁在深处。
“此药只能压制七日。七日内,必须寻到冰魄莲或解药,否则……”苏芷晴收针,用干净的布巾擦拭手指,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她清冷的目光投向陆峥,“地图给我。”
陆峥将兽皮册递过。苏芷晴接过,只翻看了几页描绘葬龙渊地形和标注药草毒物的部分,清秀的眉头便紧紧蹙起。“尸瘴、腐骨阴风、蚀心幻藤……还有这标注不明的‘地龙涎’……”她指着地图上一处扭曲的、如同巨兽肠胃的峡谷标记,指尖在那片空白处划过,“此图绘制手法古拙,药草标注尚可辨认,但毒物记载语焉不详,更无避瘴破幻之法。绘制者……似乎也未曾深入核心。”
“那又如何?”石猛挣扎着坐起,背后剧痛让他龇牙咧嘴,但眼中的火焰却熊熊燃烧,“刀山火海,俺石猛也闯定了!”
苏芷晴没理会他,目光转向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翻阅书卷、气质儒雅的书生——陈玄。他不知何时已放下书卷,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苏芷晴手中的兽皮地图。“陈先生,您精研古籍奇物,可能识得此图材质与笔法?”
陈玄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习惯性动作),接过兽皮地图,指尖在粗糙的皮面上细细摩挲,又凑近观察那朱砂绘制的线条和古篆小字。他的眼神渐渐变得专注而明亮,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学者。
“妙哉!此乃‘阴冥鼍龙’腹皮硝制而成,水火不侵,刀剑难伤,唯有极阴之地方能寻得此兽踪迹。这绘图所用的朱砂……非是寻常辰砂,而是混合了‘赤血蝠王’心头精血的‘血魄砂’!难怪历经血腥而不褪色!”他啧啧称奇,随即指着地图上葬龙渊入口处一片用细密波纹标注的区域,“看此处,‘尸瘴’,其标注古篆为‘腐髓生烟,触之肉销骨烂’。破法……”他指尖顺着一条极其细微、几乎被忽略的、如同地脉纹理的淡墨线条移动,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描绘着几株叶片呈锯齿状、开着惨白小花的植物旁,“‘蚀骨草’!此物剧毒无比,但其燃烧后的灰烬,却正是克制尸瘴的良药!图中暗线指引其生长于渊口背阴岩隙!”
他越说越兴奋,又指向地图上另一处描绘着扭曲藤蔓图案的区域:“‘蚀心幻藤’,藤蔓分泌毒涎致幻,吸食生灵精气。其标注解法……在这里!”他的指尖点向一处绘制着某种甲壳虫图案的角落,“‘噬魂金甲’!此虫以幻藤毒涎为食,其背甲研磨成粉,可破幻象!图中暗示其巢穴筑于幻藤缠绕的古木枯洞之中!”
陈玄的解读如同拨云见日,将兽皮地图上那些晦涩的标记和隐含的线索一一揭示!原本充满未知死地的葬龙渊路线图,在他口中渐渐显露出可供依循的生存路径。陆峥眼中精光闪动,石猛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连苏芷晴清冷的脸上也掠过一丝讶异。
“好!”陆峥猛地起身,玄甲发出铿锵的摩擦声,一股铁血杀伐之气瞬间冲散了竹韵轩的沉郁,“陈先生大才!此行安危,仰仗先生慧眼!”
陈玄放下地图,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未知的兴奋,拱手道:“此图暗藏玄机,奥妙无穷。陈某不才,愿随诸位前往,一窥这‘葬龙渊’究竟!”
至此,一支目标明确却成分复杂的小队雏形已成:背负血仇、身中剧毒却悍勇无双的蛮族战士石猛;精通药毒、冷若冰霜的女医师苏芷晴;学识渊博、善解机关古籍的书生陈玄;以及统领全局、心系主将的金鳞卫副将陆峥。他们的目标,直指那传说中埋葬了巨龙的恐怖深渊——葬龙渊,夺取那能压制蚀骨寒毒的至寒灵物,九幽冰魄莲!
栖梧苑深处,金鳞卫无声而高效地准备着。精钢打造的钩索、涂抹了辟毒药膏的玄甲、密封的解毒丹丸、特制的火折与长明灯……一件件冰冷的器物被检查、分装。苏芷晴在临时辟出的药房里忙碌,刺鼻的药味混合着毒草的腥气弥漫开来。石猛咬紧牙关,任由苏芷晴在他背后敷上第二层更猛烈的药膏,焦黑的伤口边缘传来钻心的痛,却也带来一丝压制毒素的清凉。陈玄则伏案疾书,将兽皮地图上的关键信息誊抄、标注在特制的防水皮卷上,口中念念有词,推演着可能的路径与凶险。
陆峥最后看了一眼榻上气息微弱的萧烬,又扫过墙角依旧昏迷、生死未卜的青黛。将军的生机,药引的存亡,石猛的性命,乃至这栖梧苑内外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所有的希望与重压,都系于这趟深入绝地的搏命之行。
当启明星的微光刺破栖梧苑上空沉沉的夜幕时,竹韵轩厚重的院门被无声推开。四道身影,如同融入黎明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汇入尚未苏醒的街巷。陆峥玄甲覆身,腰挎长刀,目光锐利如鹰隼;石猛背负着用厚布重新包裹的巨斧,每一步踏出都带着沉重与隐忍,背后焦黑的伤口在粗布下隐隐作痛;苏芷晴背着药箱,素色布裙在晨风中飘动,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陈玄则小心地将誊抄好的地图皮卷贴身藏好,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的兴奋与谨慎。
他们朝着北方,朝着风雪与死亡盘踞的葬龙渊,头也不回地疾行而去。冰冷的晨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如同送行的纸钱,很快便将他们的身影吞没在灰蒙蒙的天色尽头。
葬龙渊,这头蛰伏在北境深处的噬人凶兽,正张开它那弥漫着尸瘴的巨口,等待着新的祭品,或是……征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