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浓稠的血腥味顽固地黏附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生锈的铁屑。张杨狠狠抹了一把脸,粗糙的掌心和下巴的胡茬摩擦,带来些微刺痛,却怎么也抹不掉那股萦绕不散的铁锈与内脏混合的死亡气息。营门外泥地上的两滩暗红已经冻结发黑,像大地丑陋的伤疤,几个杂役正屏着呼吸,用铲子费力地撬起沾着污血的冻土块,远远丢开。风卷着冰碴,刮在脸上如小刀切割。

“张从事,都清理了。”李老七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敬畏,目光扫过张杨被血浸透又冻硬的前襟,“您…换身衣服吧?”

张杨没动,视线越过清理的杂役,望向官道尽头灰蒙蒙的天际线。那个被他开膛破肚的马贼临死前的惨嚎,还在脑子里尖啸。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虎口处被刀柄震裂的伤口传来钝痛——这具身体的力量和杀戮本能,真实得可怕,也陌生得可怕。乱世的第一课,丁原的“KPI”,是用血与命缴纳的学费。

“嗯。”他喉咙干涩地应了一声,声音嘶哑,“让弟兄们警醒点,这种杂碎,能摸到营门口,丢人!”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模仿着记忆中“原主”训斥下属时那种不容置疑的狠厉。效果立竿见影,周围几个原本有些畏缩的士兵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里的敬畏更深了几分。

‘威望+1?代价是两条人命?这KPI考核也太硬核了…’ 张杨内心苦笑,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他强迫自己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帐,每一步都踏得沉重,仿佛要将脚下冻硬的土地踩碎,也把那份属于现代灵魂的脆弱深深踩进泥里。

冰冷的铠甲被卸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沾满血污的战袍被剥下,露出内里同样被汗水浸透的单衣。李老七端来一盆刺骨的雪水,张杨咬着牙,将头脸和双手狠狠埋进去。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他一个哆嗦,却也像一剂猛药,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翻腾和脑中的嗡鸣。

换上干净的深青色战袍,重新束紧冰冷的皮革腰带,挂上那柄饮过血的环首刀。镜鉴(粗糙的铜盆水面)里映出的人,眼神里残留着一丝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压铸出来的冷硬。乱世张杨,披挂完毕。

“老七,点二十个弟兄,要腿脚利索、眼神好的。”张杨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带足三日干粮,随我出营。”

“诺!”李老七精神一振,抱拳领命,随即又有些迟疑,“从事,咱们…往哪个方向巡?使君给了具体章程?” 他指的是丁原下达的“巡防治安”任务,范围太广,如同大海捞针。

张杨目光扫过营帐角落挂着的那卷粗糙的并州南部舆图,上面用炭笔潦草地勾勒着几条主要官道和几个大坞堡的位置。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中心偏南的一个墨点上:“晋阳。”

晋阳,并州州治,太原郡的心脏,也是他记忆碎片里,那个被称作“王司徒”的王允可能的落脚点。一个模糊而强烈的念头,如同黑暗里骤然亮起的烛火,瞬间驱散了些许盘踞心头的血腥阴霾——貂蝉!那个在历史尘埃与传说迷雾中倾国倾城的名字,那个在无数游戏剧情里需要拯救的关键NPC!既然老天爷把他这个社畜丢进这地狱副本,总得给点盼头吧?拯救美女,这理由足够热血,也足够…社畜!

“晋阳?”李老七愣了一下,显然这个目的地有些出乎意料。晋阳是后方大城,并非边塞前沿,通常的“匪患”重点监控区域不在此处。但他没多问,只当这位刚刚经历了血火洗礼的上官有更深远的考量,“属下明白!这就去挑人,备马!”

马蹄踏在官道半融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嘚嘚”声。二十名轻骑紧随张杨身后,人人佩刀挎弓,神情警惕。寒风依旧凛冽,刮过旷野,卷起枯草和残留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张杨努力挺直腰背,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威严的巡视将领,而非一个被血腥味困扰、内心正疯狂盘算“美女拯救计划”的穿越者。

离开军营范围不久,乱世的疮痍便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路旁废弃的田垄荒草丛生,偶尔能看到几间被焚毁过半的茅屋,焦黑的梁柱歪斜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一群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背风的土坡下,裹着破烂的草席或兽皮,眼神空洞地望着这支全副武装的骑兵队伍经过,麻木中透着一丝本能的恐惧。几个孩子紧紧缩在大人怀里,脏污的小脸上,只有一双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映着这冰冷绝望的世界。

张杨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史书上的“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八个字,远不及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万分之一。他下意识地勒了勒缰绳,放缓了马速。

“李老七。”

“属下在!”

“身上…可有余粮?”张杨的声音有些发涩。他记得自己那点可怜的俸禄,大部分都折算成了军营里那点口粮,所剩无几。

李老七摸了摸瘪瘪的干粮袋,脸上露出为难:“从事,咱们带的三日干粮,都是按人头算的,刚够…匀不出多少了。”他看了看那群流民,低声道,“这年月,流民太多了,救不过来的…各坞堡都不肯开门了。”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不是圣人,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丁原的“KPI”里可没包含赈济流民这一项,他自己这点人马和粮草,在这汪洋般的苦难面前,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屯田…分地…古代版铁饭碗…必须搞起来!不然人都死光了,拿什么抵御外侮?拿什么完成KPI?’ 张杨咬着后槽牙,把这个念头死死刻进脑子里。他深深看了一眼那群在寒风中瑟缩的身影,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一声,加速向前奔去。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可能拖累整队人的蠢事。乱世的残酷,正一点点磨掉他骨子里那份属于和平年代的柔软。

接近正午,人马皆疲。前方官道旁出现一个简陋的草棚,挑着一面油腻腻的布幡,依稀可辨一个模糊的“茶”字。棚子里人影晃动,竟有些喧闹的人气。

“吁——”张杨勒住马,“在此歇脚,饮马,喂点豆料。老七,让弟兄们轮流警戒。”

“诺!”

草棚里多是些行脚的商贩、落魄的游侠儿,还有几个穿着厚实皮袄、看起来像是小坞堡出来采买的下人。张杨一行人的到来,尤其是那鲜明的并州军制式装备和身上尚未散尽的肃杀气,让棚内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或挪开视线,唯恐惹祸上身。

张杨寻了个靠边、相对干净的条凳坐下,解下腰刀放在手边。李老七立刻招呼店家上热汤和粗饼。滚烫的、飘着几片干菜叶子的浊汤下肚,才感觉冻僵的四肢有了点活气。他一边啃着粗粝得划嗓子的麦饼,一边支棱起耳朵,捕捉着棚子里压低的交谈声。这是获取信息的最佳途径。

“……听说了吗?北边朔方那边,又有一小股鲜卑人摸过来了,抢了几个村子,人畜都没了……”

“……唉,这世道,能活着就不错了。俺们东家那坞堡,上月差点被一伙流贼攻破,死了好些人……”

“……要说安稳,还得是晋阳城里!城墙高厚,丁使君坐镇,又有大族庇护……”

“晋阳?”一个带着点酒意、声音略高的游侠儿接过话茬,嗤笑一声,“安稳?那是你没见过世面!城里那些高门大户,门第森严,规矩大过天!前几日,不是有个外郡来的愣头青武将,仗着几分军功,想求见司徒王公?啧啧,连门都没让进,带的礼物都被扔出来了!听说送的还是什么西域来的稀罕香膏?结果被王公府上的门房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污了清贵门庭!成了城里好大一个笑话!哈哈哈!”

“王司徒?”另一个行商模样的人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那可是清流领袖,天子近臣!虽说是暂时避居晋阳,那也是神仙般的人物!岂是寻常武夫想见就能见的?听说啊,王公府上规矩极严,连只苍蝇飞进去都得讲个礼字!他那府邸深处,更是藏着一件稀世珍宝……”

“珍宝?”旁边的人被勾起了兴趣。

那行商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男人间心照不宣的暧昧:“嘿嘿,自然是活色生香的珍宝!听闻王公府上有一义女,年方及笄,养在深闺,见过的人都说…啧啧,那真是月宫里的嫦娥下了凡尘!肌肤赛雪,眼波如水,一颦一笑,能勾了人的魂儿去!只是王公视若拱璧,等闲人别说见,连提一句都是亵渎!那求见的武将,怕不是也存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哈哈哈!”

棚子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充满了对“不自量力者”的嘲弄和对那“珍宝”的无限遐想。

张杨握着陶碗的手猛地一紧,碗里的热汤差点泼出来。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咚咚作响,几乎要撞破肋骨!

王允!果然在晋阳!

义女!貂蝉!真的是貂蝉!

活色生香…月宫嫦娥…这些粗鄙的形容词,此刻在他听来,却如同天籁!历史(或者说游戏剧情)的齿轮,在这一刻清晰地发出了“咔哒”一声,与他这个乱入的“玩家”对接上了!

‘新手村终极隐藏NPC找到了!关键道具貂蝉触发!’ 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混合着强烈的使命感,如同岩浆般冲上头顶,瞬间将那些血腥的阴霾和乱世的沉重都冲淡了不少。他仿佛看到一条金光闪闪的“SSR级历史名妃收集任务”在眼前展开!

然而,行商后面的话又像一盆冷水浇下——门槛极高,武将吃闭门羹,礼物被扔出来,沦为笑柄…难度系数直接拉满!

‘淦!地狱难度副本!王允这老头,搁现代就是顶级风投公司的苛刻CEO!没点硬核‘BP’(商业计划书),连门都摸不着!’ 张杨内心疯狂吐槽,‘送礼?送什么?原主那点家底,估计也就够送几石粮食…等等!’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劈进脑海!现代知识!穿越者的金手指!

肥皂!香皂!这玩意儿成本低廉(理论上),制作相对简单(大概),效果立竿见影(去污增香),绝对是超越时代的“硬通货”!尤其在这个卫生条件堪忧、贵族追求熏香的年代,一块晶莹润滑、香气扑鼻的香皂,绝对是王炸级别的敲门砖!想想看,王司徒用上这“西域秘制香膏”,洗去一身朝堂纷争的疲惫,浑身清爽,说不定龙颜大悦…不对,是司徒大悦!那好感度还不是蹭蹭往上涨?接见?小意思!提亲?呃…这个可以慢慢来!

‘完美!’ 张杨差点为自己的天才想法拍案叫绝。‘科技改变命运,肥皂打通关节!这波稳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王允捋着胡须,对他含笑点头,貂蝉在屏风后含羞带怯的场景。

“从事?”李老七的声音将张杨从美好的YY中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嘴角无意识咧开的傻笑,已经引来了旁边几个亲兵疑惑的目光。

张杨赶紧收敛表情,干咳一声,恢复严肃:“嗯?何事?”

“汤饼用好了,马也喂过,是否继续赶路?天黑前应能到晋阳南门。”李老七恭敬地问。

“走!”张杨霍然起身,抓起腰刀,动作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昂扬,“目标晋阳!加速前进!” 他大手一挥,仿佛不是去巡视,而是去接收一座金矿。

再次踏上通往晋阳的官道,张杨的心情已然不同。寒风似乎不再刺骨,荒凉的景象也蒙上了一层名为“希望”的滤镜。他满脑子都是肥皂的配方(碱…油脂…好像是猪油和草木灰?比例是多少来着?)、制作流程(需要锅…需要模子…)、以及如何包装(弄个精美的木盒?刻上“西域秘制,玉肌香膏”?)。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凭借肥皂一举打动王允,成为座上宾,然后“不经意间”邂逅那位传说中的义女…

“李老七!”

“属下在!”

“晋阳城里,最大的…呃,脂粉铺子或者杂货集市,在哪?”张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正常采购军需物资。

李老七不疑有他,想了想:“回从事,要论齐全,还得是城南的‘百工坊’,各种匠作铺子都聚在那儿。脂粉香料,东市的‘凝香阁’最有名,不过那地方…价钱也咬手。”他委婉地提醒了一下自家上官那点微薄的财力。

张杨自动忽略了价钱问题。肥皂在手,天下我有!“好!进城后,先去百工坊!”他豪气干云地一挥手。猪油和草木灰,百工坊肯定有!锅和模子,也好解决!伟大的“貂蝉拯救计划”之“肥皂外交行动”,正式启动!

晋阳城那高大厚重的青灰色城墙轮廓,终于在地平线上清晰起来。作为并州州治,太原郡的心脏,这座边陲重镇的气势远非沿途那些坞堡可比。巍峨的城门楼如同巨兽盘踞,箭垛森然,墙砖在阴沉的冬日天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城墙上,披甲执戟的士兵身影如钉子般矗立,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进出的百姓、商队、牛车骡车挤作一团。守门的兵卒大声呵斥着,不耐烦地检查着路引文书,偶尔粗暴地翻检着车上的货物,引来小商贩低声的哀求。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牲口味、尘土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大城市的喧嚣气息。

张杨一行人鲜衣怒马(虽然马是普通的军马,衣甲也沾着泥尘),带着明显的军伍印记,自然无需排队。守门的队率远远看到他们的旗号和张杨的装束,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

“敢问是哪位将军当面?小的晋阳城门队率赵五,给您见礼了!” 队率利落地抱拳躬身,眼神飞快地扫过张杨腰间的佩刀和身后亲兵的精悍。

“武猛从事,张杨。”张杨端坐马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威严,报出了这个刚刚沾上血、分量似乎也沉重了几分的官职,“奉丁使君令,巡视地方,入城公干。”他刻意点明了丁原,这是最好的通行证。

果然,那队率赵五腰弯得更低了,脸上笑容更盛,带着十二分的讨好:“原来是张从事!久仰威名!快请!快请!小的这就给您开道!”他转身对着堵在城门口的百姓和车队,立刻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并未真打),厉声吼道:“都让开!给将军让路!不长眼的东西!快!闪开!”

在赵五的驱赶呵斥下,人群一阵骚动,勉强挤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各种复杂的目光投射到张杨身上——敬畏、好奇、畏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张杨能清晰地听到人群中压抑的议论:

“武猛从事?就是那位刚在营门口剁了俩马贼的煞星?”

“看着就凶…离远点…”

“听说是丁使君跟前的红人?这么年轻?”

“嘘…小声点,别惹祸…”

张杨面无表情,催马缓缓通过城门洞。厚实的城墙遮蔽了天光,甬道内光线骤然一暗,两侧墙壁上挂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人影拉得扭曲晃动。一股潮湿阴冷、混合着土腥和某种陈年污垢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哒哒作响,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这感觉,像是穿过巨兽的咽喉。

短暂的昏暗过后,眼前豁然开朗。晋阳城内的景象扑面而来。

街道比张杨想象的要宽阔些,由大块青石板铺就,虽然不少地方石板碎裂,积着污水和秽物,但整体格局方正,依稀可见昔日州治的底蕴。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宅邸,高矮不一。临街的铺面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酒旗、布招、药葫芦、铁器铺叮当作响的招牌…空气中弥漫着更为复杂的味道——刚出炉的胡饼麦香、蒸煮食物的热气、劣质脂粉的甜腻、药材的苦涩、还有牲畜粪便和污水沟散发的阵阵恶臭,所有气味都在这寒冷的空气中发酵、混合。

行人摩肩接踵,服饰各异。有穿着厚实皮袄、赶着驮满货物的骡马、风尘仆仆的行商;有穿着粗布短褐、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有穿着整洁襦裙、在婢女陪伴下匆匆走过的妇人;更多的是为生计奔波的普通百姓,脸上带着乱世特有的疲惫和谨慎。车马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艰难穿行,车夫的吆喝声、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哭闹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各种声音汇聚成一片嗡嗡的、充满烟火气的嘈杂背景音。

“百工坊在城南,沿这条大道直行,过两个路口左转便是。”队率赵五殷勤地指着路,又压低声音道,“从事,那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您多留神。”他显然是把张杨当成要去采购军需物资了。

“有劳。”张杨点点头,示意李老七给了赵五一小串分量不轻的五铢钱(原主仅存的一点私房)。赵五接过钱,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谢,目送着这支小小的骑兵队伍汇入晋阳城喧闹的人流。

走在晋阳的街道上,张杨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两侧的店铺。他努力回忆着肥皂的制作方法,核心原料是油脂和碱。油脂,猪油应该最容易获取。碱…草木灰水!对,就是它!

很快,一家挂着“陈记肉铺”幌子、门口还摆着半扇猪肉的铺子映入眼帘。油腻腻的案板,刺鼻的生肉和血腥气,膀大腰圆的屠夫正挥舞着砍刀剁骨。

张杨勒住马,翻身下来,将缰绳丢给李老七,径直走向肉铺。那屠夫看到一位穿着官服、挎着腰刀的军官走过来,脸上凶悍之气立刻收敛,换上了几分小心和讨好:“军…军爷?您要点什么?刚宰的肥猪,上好的膘肉!”

“不要肉。”张杨开门见山,努力忽略那浓烈的血腥气(这让他又想起营门口),指着挂在铁钩上、白花花的板油,“这个,猪脂膘,怎么卖?要…十斤!”他估摸了一下,十斤应该能熬不少油。

屠夫愣了一下,显然很少遇到专门来买生板油的军官,但生意上门岂有不做的道理?“哎哟,军爷您识货!这板油熬油最香了!十斤…算您…二十钱!”他报了个价。

张杨不懂行情,但看屠夫的眼神,估计这价有点虚高。他眉头一皱,手按在了刀柄上,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这招是跟丁原学的,效果拔群。

屠夫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腰下意识地弯了:“十…十五!军爷,真不能再少了!小本生意…”

“包好。”张杨言简意赅,示意李老七付钱。沉甸甸、油腻腻的一大包生板油被油纸草草裹了,递了过来。

下一站,找碱。草木灰水,得买大量草木灰自己过滤。

很快,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找到了一家卖柴炭和杂物的铺子。门口堆着小山般的木柴和几麻袋黑乎乎的炭,旁边还有几个敞口的麻袋,里面是烧灶剩下的草木灰。

“掌柜,草木灰,装满一麻袋。”张杨指着灰堆。

看铺子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他茫然地看着这位军爷:“灰?军爷,这…这不要钱,您要用,自己装就是了…” 他完全不明白这没人要的东西怎么突然成了香饽饽。

张杨也不多解释,示意亲兵拿过一个空麻袋,装了满满一袋细密的草木灰。想了想,又让李老七给了老汉几枚五铢钱:“拿着,买碗热汤喝。” 老汉千恩万谢地接了。

原料搞定!张杨精神振奋。接下来,需要锅和模子。熬油过滤需要铁锅,冷凝成型需要容器。他带着队伍,按照赵五的指点,拐进了一条更狭窄、地面也更脏污的巷子。这里就是“百工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锯木声、陶器碰撞声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木屑和窑火的气息。

他很快找到一家兼卖陶器和简单铁器的杂货铺。店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看到张杨的装束和后面跟着的亲兵,立刻丢下正在修补的一个破陶罐,小跑着迎出来。

“军爷光临,蓬荜生辉!您需要点什么?小店锅碗瓢盆,犁头铁锹,应有尽有!”店主搓着手,满脸堆笑。

“一口厚实点的铁锅,能架在灶上熬东西的。”张杨比划着,“再要几个…浅口的陶盆,要光滑平整的。”他打算用陶盆当模具。

“有!有!”店主麻利地搬出一口沉甸甸、黑乎乎的双耳铁锅,“军爷您看这锅,生铁厚实,熬粥炖肉十年不坏!只要八十钱!”

张杨眼角跳了一下,没还价,点头。又挑了四个浅口的粗陶盆。

“锅八十,陶盆四个,算您十钱,一共九十钱!”店主飞快地报账。

李老七默默付钱,脸色有点苦。张杨瞥了一眼自己瘪下去的可怜钱袋,心里也抽了抽。‘启动资金严重不足!这肥皂成本也不低啊…’

看着亲兵将沉重的铁锅、一麻袋草木灰和一包油腻的板油捆到一匹驮马背上,张杨长长舒了口气。原料、工具,齐活!伟大的发明即将诞生!

“走,找地方落脚!”他意气风发地挥手,仿佛已经看到肥皂的晶莹光泽和王允府邸的大门向他敞开。

在城南一家还算干净、价格也相对“亲民”的官营驿馆安顿下来。张杨迫不及待地让李老七在驿馆后院的公用伙房里支起了那口新买的铁锅,又找了个废弃的石臼用来捣碎草木灰。他亲自指挥,让亲兵们把板油切成小块,丢进刷洗干净的锅里,架在灶上,生火熬制。

很快,油脂在锅底融化,滋滋作响,浓郁的、带着肉香的油烟升腾起来。这气味在平时或许诱人,但在伙房这狭小空间里,混合着草木灰的粉尘和铁锅的生铁味,就变得格外油腻呛人。

“张…张从事,您这是…要炼油做菜?”李老七捂着鼻子,看着锅里翻滚的油块,一脸茫然加痛苦。其他几个打下手的亲兵也表情怪异。熬猪油不稀奇,可一位堂堂武猛从事,带着亲兵,风尘仆仆进城,第一件事就是钻进驿馆伙房熬猪油?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别问!照做!”张杨一脸高深莫测,紧紧盯着锅里的油,“火小点!别熬糊了!老七,去把草木灰倒石臼里,加水,捣!捣得越细越匀越好!”他回忆着模糊的化学知识,碱液浓度越高越好。

李老七苦着脸,带着两个亲兵,开始捣那黑乎乎的草木灰。灰尘弥漫,呛得几人咳嗽连连。后院其他驿卒和住客也好奇地探头探脑,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终于,猪油熬好了,滤掉油渣,得到一盆黄亮亮的液态油脂,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雪白的固体。另一边,草木灰水也捣好了,浑浊的深褐色液体被小心地倒进另一个陶盆。

最关键的一步到了!混合!

张杨深吸一口气,像个即将进行神圣仪式的祭司。他指挥李老七将温热的油脂重新融化,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那浑浊的草木灰碱液倒入油脂中,同时用一根干净的木棍不停地、用力地搅拌!

油脂和碱液接触,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反应,只是缓慢地开始乳化、融合,颜色逐渐变成一种浑浊的浅黄色,质地也变得粘稠起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油脂味、碱味和草木灰土腥气的古怪气味弥漫开来,比单纯的油烟更加刺鼻难闻。

“呕…”一个年轻亲兵实在没忍住,干呕了一声,赶紧捂住嘴。

李老七的脸色也发绿,强忍着搅拌,手臂都酸了:“从…从事…这…这味道…能行吗?”他严重怀疑自家上官是不是被营门口那俩马贼刺激得脑子出了点问题。

张杨也皱紧了眉头。这气味…跟他想象中的“清香”相差十万八千里!而且搅拌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晶莹剔透的皂基出现,只是一锅越来越粘稠、颜色可疑的糊状物。

‘比例不对?温度不够?搅拌不充分?还是草木灰碱度不够?’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现代网上看的那些“古法自制肥皂”视频,到了实际操作环节,全是坑啊!

“继续搅!用力搅!”张杨只能硬着头皮下令,自己也拿起一根棍子加入搅拌大军。伙房里烟雾缭绕,气味感人,几个大男人围着两口锅和一盆糊状物奋力搅动,场面极其诡异和…辛酸。

就在张杨手臂发酸、信心动摇之际,锅里的糊状物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粘稠度在增加,浑浊的颜色似乎…稍微清亮了一点点?他心头一喜,赶紧道:“停!差不多了!快,倒进模子里!就是那几个陶盆!”

几人手忙脚乱地将那温热的、粘稠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浅黄色糊状物倒入四个浅口陶盆中,勉强铺平。看着盆里那滩东西,别说晶莹如玉了,连均匀都算不上,表面还有气泡和没完全融化的草木灰颗粒。

“行了!找个阴凉通风的地方放好,等它…嗯…凝固变硬!”张杨擦了把额头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宣布第一阶段完成。看着那四盆“希望”,他心里七上八下。‘这玩意儿…真能行?王司徒不会直接把我当疯子打出来吧?’

安顿好他视若珍宝的“肥皂胚胎”,张杨带着一身油烟和古怪气味回到驿馆前堂。刚坐下灌了口凉水,就听到旁边两个穿着体面绸衫、像是某家管事模样的人在低声交谈,话题正围绕着城里的高门大户。

“……王家那位小娘,听说是王公的心头肉,轻易不见外客。前些日子,连太原温氏那位嫡出的郎君想求见,都被婉拒了,只托管家送了一卷古琴谱出来,算是全了礼数……”

“温氏郎君都吃了闭门羹?啧啧,王公这门槛,怕是比皇宫也低不了几分了!不过也难怪,听闻那小娘不仅容色绝世,更难得的是通晓音律,尤其一手琴技,堪称绕梁三日!王公待之如珍如宝,视若亲女,寻常人岂能得见?”

琴技?貂蝉还会弹琴?张杨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游戏里没这设定啊!这属于隐藏技能?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美人月下抚琴的绝美画面,搭配上自己即将献上的“神皂”…这组合,文化内涵+实用价值,简直无敌!

‘稳了稳了!肥皂开路,琴音共鸣,好感度双倍叠加!’ 张杨刚刚被那盆可疑糊状物打击的信心,瞬间又膨胀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王允府邸的大门为他敞开,貂蝉隔着珠帘,对他投来好奇而羞涩的一瞥…

“李老七!”他猛地站起身。

“属下在!”

“明日一早,备好…呃…备好本官的拜帖!”张杨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威严和自信,“随我去司徒王公府上,拜谒!”他刻意加重了“拜谒”二字,仿佛已是王允的座上宾。

李老七愕然抬头,看着自家上官脸上那混合着兴奋、憧憬和一丝…莫名亢奋的光芒,再联想到后院伙房里那几盆散发着怪味的糊状物,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从事…您…您真要去?”李老七的声音有点发颤,“王司徒府上…那门房…”他想起茶棚里听到的“礼物被扔出来”的笑话。

“怕什么!”张杨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穿越者先知先觉”的光芒,“本官自有‘奇珍’相赠!保管让王司徒…呃,耳目一新!”他拍了拍李老七的肩膀,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老七,等着看吧!咱们并州军扬名立万,说不定…就靠这几块‘香膏’了!”

夜色渐深,驿馆简陋的房间里,油灯如豆。张杨毫无睡意,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桌上放着李老七好不容易弄来的一份拜帖格式样本,他正绞尽脑汁地遣词造句。

“武猛从事张杨,谨拜司徒王公阁下…闻公高义,海内景仰…末将不才,偶得西域奇珍‘玉肌凝脂膏’一方,有洁肤润体、焕发神采之奇效…特献于公,聊表敬慕…恳请赐见…”他一边嘀咕,一边用炭笔在粗糙的麻纸上涂改,字迹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

写废了几张纸,终于勉强凑出一份能看的。他放下炭笔,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冰冷的夜风灌入,带着晋阳城特有的、混杂着尘世百态的气息。他望向城中某个方向,那里应该是王允府邸所在的高门深巷。

“貂蝉…”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驱散了寒冷和疲惫。营门口的血腥、驿馆伙房的狼狈、前途的迷茫…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充满诱惑的名字暂时压下。一个清晰的、带着强烈个人色彩的目标在乱世的迷雾中亮起:求娶貂蝉!拯救这位注定在历史漩涡中沉浮的绝世佳人!这不仅是荷尔蒙的冲动,更像是在这个荒诞而残酷的世界里,为自己强行锚定的一个意义坐标,一个属于穿越者张杨的、独一无二的历史支线任务。

“等着我!”他对着黑暗中的城市,无声地宣告。肥皂的古怪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血腥、尘土和一丝渺茫的希冀。明日,王司徒府邸,就是他“拯救计划”的第一个战场!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