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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棋盘上,我那看似自寻死路的棋子上。
“这是什么下法?自杀吗?”
“楚越绝对是疯了,这一子下去,他左边的半边棋盘可就全完了!”
然而这些议论声中,唯有林清羽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他预判了我脑中那个玉石俱焚的凶招,提前落子封堵。
可我却根本没按脑子里的剧本走。
他堵了个空,而他那一子反而因为我的变招成了一步废棋,甚至破坏了他自己原有的阵型。
他慌了。
他开始拼命地想看穿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脑子里开始认真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周雪柔那张脸,到底是怎么做到跟楼下卖煎饼果子的大娘一模一样的?
难道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一个负责继承家业,一个负责摊饼?
我不小心笑出了声。
对面的林清羽,脸色又白了一分。
他看不透我了。
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彻底失了效。
他犹豫了很久,周围的赌客都开始不耐烦地催促才终于颤抖着落下了一子。
一步错招。
暴露了他真实水平的错招。
机会来了。
我不再胡思乱想,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我落下一枚棋子。
如果说我之前那步是自杀式的破绽,那么这一步就是一个破绽里的杀招。
“你们看!楚越这一手。”
“太妙了!他刚才那步根本不是自杀,是诱敌深入!林清羽上当了!”
“我的天,这盘棋好像又有悬念了!”
周围的风向瞬间变了。
那些刚刚还在嘲讽我的人,此刻满脸的不可思信。
林清羽握着棋子的手,再次看向我带着恳求。
局势在短短三步之内,惊天逆转。
林清羽的防线慢慢被窝攻破。
他不再是那个落子如神的再世棋圣。
“不可能,你怎么会......”
怎么会不按我想的下?
我替他在心里补完了后半句。
我懒得回答他,只是专心于眼前的棋局。
这感觉太久违了,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随心所欲落子无悔的畅快感。
这才是真正的我。
这才是楚家百年棋道传承的真正实力。
林清羽忽然抬起头,眼泪汪汪:
“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我知道你因为之前的事情心里有气,可你不能用这种旁门左道来赢我,这对棋道不公!”
他居然倒打一耙。
周围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什么意思?楚越用歪门邪道了?”
“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厉害,肯定是有问题!”
周雪柔也立刻站了出来,指着我呵斥:
“楚越!你还要不要脸了?输不起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对得起楚伯伯吗!”
我看着她那张脸,忽然觉得煎饼果子大娘长得比她顺眼多了。
我抬头看向父亲。
他已经站了起来,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拿起最后一颗棋子,看着棋盘上已经溃不成军的林清羽。
“游戏,结束了。”
一子落下,定下乾坤。
整个棋盘上,林清羽的棋子被我分割得七零八落,再无半点生机。
我赢了。
“不,我没有输!你肯定作弊了!”
地下棋场的主办方,苏家的人走了过来,脸色铁青。
他们原本想借林清羽这把刀,彻底踩死楚家,没想到刀断了。
“林先生,棋局已定胜负已分,按照规矩,你输了。”
输了就要付出代价。
虽然我不会真的要他的命,但他和苏家必须为打伤我父亲的行为付出代价。
苏家的负责人上前一步:
“林先生,再世棋圣?这就是你给我们苏家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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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羽脸色惨白,抓住他的袖子:
“不是的,苏先生你听我解释!是楚越,是他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只知道,我苏家压上全部身家的生死局,被你下成了一个笑话!我们苏家在整个棋市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说楚越作弊?那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作弊的?当着这么多双眼睛他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换了棋子不成?你不是号称一眼就能洞穿棋局吗?怎么现在眼瞎了?”
林清羽被骂得浑身发抖。
他要怎么说?
说我能看到你脑子里的棋路,但他刚刚脑子里想的却是煎饼果子?
这话说出去只会被当成疯子。
苏家负责人见他哑口无言,眼中的鄙夷更甚:
“真是个废物!我们苏家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给你造势给你铺路,就是为了让你在今天把楚家彻底踩死!结果你把我们苏家变成了整个棋市的笑柄!”
他越说越气,指着林清羽的鼻子骂道:
“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跟我们苏家再没半点关系!滚!别在这儿碍眼!”
我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困扰了我整整一世,让我家破人亡,让我从棋院顶楼一跃而下的那个终极谜题,答案竟然如此荒唐。
他根本不是什么再世棋圣,他只是一个能窃取我思想的窃贼。
我脑中构思的精妙棋路是他的。
我苦心推演的神之一手也是他的。
上辈子的我蠢得可怜。
竟然会输给一个小偷。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窃取我脑中思想的?
这时我看见林清羽被撕扯之下脖颈上露出的一截红绳上的鬼画符。
周雪柔快步上前,挡在林清羽身前:
“楚越!就算你赢了,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清羽吧?他就是一个小弟弟。”
看着她皱眉的样子,我笑出了声。
周雪柔被我笑得莫名其妙,脸色涨红:
“你笑什么!输了就撒泼赢了就癫狂,你还有没有一点楚家人的风度!”
我懒得理她,甚至懒得再多看她一眼。
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被苏家人推搡狼狈不堪的林清羽身上。
他也正死死地盯着我。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微微一笑:
“想知道?你可以跟着我,我倒是可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围棋。”
我将他之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周围的赌客们已经彻底倒戈,对着林清羽和苏家指指点点。
“什么再世棋圣,苏家这次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笑死我了。”
“还是楚家厉害啊,这楚越兄弟,我看比他爹当年还有魄力!”
我扶着父亲转身准备离开。
苏家负责人忽然喊道:
“楚越,今天这局算你赢了。但别忘了这只是开始。我们苏家和你们楚家的恩怨,没那么容易了结。”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随时奉陪。”
说完,我不再停留,扶着父亲走出了地下棋场。
父亲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越越,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了摇头握紧了他的手:
“爸,只要您没事,我就什么都不怕。”
重活一世,棋道也好虚名也罢,都抵不过眼前这个人。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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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给父亲的手上着药,他却反过来安慰我:
“小伤养几天就好了,倒是你今天那盘棋下得真提气!”
我没说话,只是把绷带缠得更紧了些。
“越越,爸知道你心里有疑惑。那个林清羽确实古怪。”
何止是古怪。
送父亲回房休息后,我一头扎进了书房。
那枚在林清羽颈间一闪而过的鬼画符,太模糊了,只记得是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形状扭曲的符号。
我几乎翻遍了家里所有关于玄学的藏书,又在网上搜索了大量的古文字,符咒图样。
然而一无所获。
那模糊的印象,根本无法与任何东西对应上。
一整夜,我对着电脑屏幕,眼睛都快看瞎了依旧毫无头绪。
第二天上午,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棋院的人,开门一看竟是林清羽。
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见到我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楚越哥哥,我是来给你和楚伯伯道歉的。”
我靠在门框上,没让他进来的意思。
他似乎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哥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被苏家当枪使。“
”但我仔细想过了,我们为什么要斗得你死我活,让苏家那种人看笑话呢?”
“哥哥你的棋艺那么高超,而我有我的人气和资源。我们联手做一对棋圣兄弟,我们一起可以统治整个棋坛!到时候什么苏家周家,都得看我们的脸色!”
棋圣兄弟?
我差点被他这清奇的脑回路给气笑了。
一个小偷跑到失主家里,大言不惭地要跟失主合伙,用偷来的东西一起发家致富。
见我只是嘲讽地看着他不为所动,林清羽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楚越!你别不识好歹!我这是在给你台阶下!你真以为凭你一个人能斗得过苏家?能挽回楚家的颓势?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他激动的一屁股坐在了我家门口的台阶上,开始撒泼打滚:
“我好心好意来跟你和解,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就是嫉妒我!你见不得我比你受欢迎!大家快来看啊,楚家欺负人!”
然而就在他衣领被扯开的一瞬间。
那条红绳,那个扭曲的符号暴露在我眼前。
这个图案!
我脑中瞬间闪过昨夜浏览过的一个网页,一个介绍某个西欧小国的帖子。
其中提到一种近乎失传的同感符咒,符咒的图案就和我眼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林清羽见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脖子,顺着我的目光低头一看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捂住自己的脖子。
“你看什么!不准看!”
他尖叫一声,连地上的补品都不要了转身就跑。
我关上门立刻冲回书房,飞快地找到了那个网页。
没错,就是这个同感符咒。
这种符咒能让施咒者与目标建立一种精神链接,盗取目标的思想。
施咒需要两人的鲜血。
我响起林清羽第一次来棋院刚进门就刮破了我的手,当时他一脸讨好的替我擦拭血迹。
当时我只觉得他温柔体贴,现在想来,他擦拭的动作更像是在收集我的血液。
原来如此。
8
我盯着网页上那个扭曲的符号,喉咙里一阵干呕。
怪不得。
怪不得上一世,无论我如何闭关苦修,推演新的棋路,林清羽总能轻而易举地将我击溃。
我以为是他天纵奇才,是棋道真正的神选之人。
我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那些呕心沥血的构思,都成了他登上神坛的垫脚石。
而我却在无尽的自我怀疑和痛苦中,从棋院的顶楼一跃而下。
真是太可笑了。
网页上清晰地记录着同感符咒的破解之法,过程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简单得有些诡异。
取一张白纸,用自己的血,画一个与符咒完全相反的镜像图案,然后烧掉。
连接就会被切断。
我毫不犹豫地刺破指尖。
当血迹在白纸上画出那个镜像符号的最后一笔时,前所未有的清明将我笼罩。
我将纸片点燃。
林清羽,你的天赋,到此为止了。
第二天,棋院竟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张请柬。
“表彰大会?”
来人是棋院的理事,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
“棋院决定授予林清羽棋坛新秀的称号,以表彰他近来的杰出表现。院长特意嘱咐,楚越你作为棋院的前辈务必要出席。”
杰出表现是指在地下棋场被我杀得溃不成军,还是指被苏家当众扫地出门?
这棋院的脸皮,比我想象的还要厚。
看来林清羽没闲着,这么快就又把棋院这帮人哄得团团转。
正好我也有些账想跟他们当面算算清楚。
表彰大会现场,各大媒体都到了。
林清羽正声泪俱下地发表着获奖感言。
“我知道,前天在地下棋场的那盘棋,让大家对我产生了很多误解。”
“我承认我输了,但那是因为,我面对的不是一盘堂堂正正的棋局。”
他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刚刚到场的我。
“楚越哥哥他用了一些我无法理解的方式扰乱了我的心神,我一时不察才会失误。”
“但我相信,真正的棋道不该是这样的,我愿意再给楚越哥哥一次机会,让他跟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助手我会好好教导他的。”
台下的记者和棋院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周雪柔站在人群中,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谴责。
“楚越,清羽已经给了你最大的体面,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问题?”
我没理她,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台前。
“林清羽,你一口一个棋道,一口一个堂堂正正,那我想问问你,你真的会下棋吗?”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林清羽的脸色一下白了。
“楚越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要彻底否认我的一切吗?这太不公平了!”
“是不是不公平,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9
我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棋院院长的身上。
“院长,棋院的老师都在场吧?随便请一位出来,和你们这位棋坛新秀对弈一局,大家不就都明白了?”
院长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当然希望林清羽这个棋院一手捧起来的棋圣能保住名声,可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包庇就显得太过刻意,堵不住悠悠众口。
台下的人群也开始起哄。
“对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下一盘!下一盘!”
林清羽慌了,他求助似的看向周雪柔。
周雪柔立刻站出来:
“楚越你别太过分!清羽身体不舒服,你这是故意刁难!”
“下盘棋能有多累?还是说你们这位棋圣,除了能跟我下跟别人下都会身体不适?”
院长眼看场面快要失控,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打圆场。
“好了,既然大家都有疑虑,那就请张老师和清羽切磋一局吧,点到为止知道吗。”
被点到名的张老师棋力中等偏上,但经验老道。
工作人员很快在台上摆好了棋盘。
林清羽被赶鸭子上架。
磨磨蹭蹭地走到棋盘前坐下,手抖得连棋子都拿不稳。
棋局开始,张老师执黑先行。
轮到林清羽。
他看着棋盘眼神空洞,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了我的思想可以窃取,这黑白分明的棋盘,在他眼里就跟天书没什么两样。
“下啊!怎么不下?”
台下有人不耐烦地催促。
林清羽被这一声喊得浑身一颤,胡乱地从棋盒里抓起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一个天元的位置。
开局第一手下天元,不是没有,但那是绝顶高手在特定局面下才会走的奇招。
而他这一手配合张老师的开局,显得不伦不类。
所有懂棋的人,都看出了这一手的业余。
张老师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
他试探性地又下了一子。
接下来,林清羽的表现彻底成了一场灾难。
他下的每一步都毫无逻辑可言,完全是凭感觉乱放。
漏洞百出。
别说跟张老师对弈,他表现出的水平连棋院入门的学员都不如。
“这是在下什么?我的天,他不会真的什么都不会吧?”
“这水平,我孙子都比他强!棋院在搞什么鬼?”
议论声越来越大,从窃窃私语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而林清羽,在又一次落下一个随意的棋子后彻底崩溃。
他推开棋盘,棋子撒了一地。
“我不下了!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所有人都逼我!”
“不会下棋又怎么样,你们所有人都不如我。”
“你们根本不懂!棋道算什么能当饭吃吗?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吗?我有人气我有流量,我才是这个时代的赢家!你们这些抱着老古董不放的家伙活该被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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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让整个会场陷入了死寂。
棋院院长的脸已经变得难看。
“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我们棋院怎么会捧出你这样的败类!”
“我能有今天不都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你们需要一个棋圣来吸引眼球,我就成了你们的工具!现在工具不好用了就想一脚踢开?”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傻子,大家心里都清楚林清羽的崛起背后,少不了棋院的推波助澜。
如今最难堪的,莫过于棋院自己。
“保安在哪!把这个疯子给我赶出去!”
院长气急败坏地吼道。
周雪柔没有去管彻底失控的林清羽,反而几步冲到我面前。
“楚越你满意了?你把他逼疯了!你毁了他!”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拿她跟大娘比简直是对大娘的一种侮辱。
人家大娘摊的饼,童叟无欺。
而周雪柔的脑子大概就是一团面糊,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只是让他坐下,跟一位老师下了盘棋而已。”
“周小姐,在你指责别人之前,最好先搞清楚究竟是谁毁了谁。”
“我不过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这叫毁吗?这叫物归原主。”
她身后的林清羽,嘴里还在疯疯癫癫地咒骂着。
“楚越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转过身,面对着棋院院长和一众脸色各异的老师们。
他知道,今天棋院的脸已经丢尽了。
如果再不做出正确的补救,那棋院百年清誉将彻底毁于一旦。
“今天的表彰大会到此结束。关于林清羽的问题,棋院会进行彻查给大家一个交代。”
会场乱成一锅粥。
我没有回答任何记者的提问。
上一世所有的委屈痛苦都已经告一段落。
我摇了摇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晚上,关于棋院表彰大会的新闻已经出来。
之前那些吹捧林清羽的营销号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我的天,我一直以为楚越是嫉妒林清羽才处处针对他,搞了半天林清羽根本什么也不是!”
然后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苏家地下棋场的幕后黑手和各种案件被扒了出来,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
上一世,苏家踩着我们楚家的尸骨吞并了整个棋市的产业。
而我直到死,都不知道他们背后还隐藏着如此肮脏的勾当。
正想着,我的手机又响了。
周雪柔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清羽他被棋院开除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网上那些人骂得太难听了,我知道是我之前误会了你。”
“我代他向你道歉,你能不能发个声明,说这其中有误会,只要你一句话那些人就不会再攻击他了。他还小承受不住这些的。”
我简直要被她这番话气笑了。
“周雪柔,你是在跟我讲笑话吗?”
“他不小了,他是个该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而你别再来烦我,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然后将她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终于清净了。
而属于我的棋局也才刚刚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