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家大宅的朱漆大门紧闭了整整一日,连门缝里都透着股化不开的寒意。下人端着汤药走过回廊时,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生怕惊扰了正厅里的那位主。

正厅内,檀香燃到了尽头,灰黑色的余烬蜷在铜炉里,像只缩头的乌龟。李家老爷子李啸天半卧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枯瘦的手指捏着张皱巴巴的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信纸边角已经被汗水浸透,上面“赵奎殒命、冲儿尸骨无存”的字迹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老眼生疼。

“废物!一群废物!”李啸天猛地将信纸拍在八仙桌上,青花瓷瓶里的茶水溅出,在描金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胸口剧烈起伏,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般拉扯着,“连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我李家百年基业,难道要毁在你们这群蠢货手里?”

李二掌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砖上:“爹,息怒!那叶峰邪门得很,不仅破了散灵粉,还能引妖兽为己用,赵奎他……他是栽在妖兽手里,不是……”

“不是什么?”李啸天狠狠瞪着他,浑浊的眼睛里血丝密布,“难道要我夸他手段高明?还是说,要我眼睁睁看着他踩在咱们李家头上拉屎撒尿?”他抓起桌上的镇纸就往李二掌柜头上砸,“我早就说过,别招惹叶家那小子,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冲儿没了,黑风寨那边怎么交代?郡城的巡察使要是知道咱们私通匪类,整个李家都得陪葬!”

镇纸擦着李二掌柜的耳朵飞过,砸在身后的屏风上,檀木边框“咔嚓”裂了道缝。李二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爹,儿子知错了!儿子已经派人去郡城给三郎送信了,他在流云宗修炼三年,早就到了炼气后期,只要他回来,定能宰了那叶峰,给冲儿报仇!”

“三郎?”李啸天冷笑一声,咳得更厉害了,“他眼里只有宗门的资源,哪还记得家里的死活?当年要不是他偷了族里的‘凝气玉’去巴结外门长老,至于被赶到郡城吗?”他喘了口气,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再说,流云宗岂是好惹的?那叶峰据说也想参加流云宗考核,若是三郎在青风镇动了他,传出去怕是会连累宗门,到时候别说报仇,咱们李家都得被流云宗碾成粉末。”

李二掌柜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层关节。修仙者的世界等级森严,宗门弟子在外械斗已是大忌,若是还牵扯到凡人家族,后果不堪设想。

“那……那咱们就这么算了?”李二掌柜不甘心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冲儿就白死了?”

“算了?”李啸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枯瘦的手在太师椅扶手上重重一拍,“我李啸天的孙子,岂能白死?但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他示意李二掌柜靠近,压低声音道,“去,把库房里那瓶‘化灵散’取来。”

李二掌柜脸色骤变:“爹,那可是……”

“别废话!”李啸天打断他,“叶峰不是要去郡城参加考核吗?咱们就在他必经的黑风谷设伏。用化灵散废了他的修为,再把他丢进妖兽窝,神不知鬼不觉!”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抹阴狠的笑,“到时候就算流云宗追查,也只会以为他是被妖兽所害,谁会怀疑到咱们头上?”

李二掌柜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想到李冲惨死的模样,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儿子这就去办!”

“等等。”李啸天叫住他,声音里带着疲惫,“让老七带人去。他是外姓家奴,死了也没人追究。记住,手脚干净点,别留下任何痕迹。”

李二掌柜点头应是,转身快步走出正厅。廊下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在他身后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条即将钻进阴沟的蛇。

此时的叶家小院,却透着与李家截然不同的平静。

叶峰盘膝坐在老槐树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白色灵气。聚气丹的药力在丹田内缓缓化开,像春日融雪般滋养着经脉,原本卡在炼气初期巅峰的瓶颈,此刻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灵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体内汇聚,在经脉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不愧是聚气丹。”塔灵的声音带着赞许,“再有三日,你定能突破炼气中期。”

叶峰缓缓收功,掌心的乾坤塔微微发烫,塔身纹路比昨日更亮了些,像是蒙着层流动的金光。他将塔贴身藏好,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骨骼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听得院门口的叶建军眉开眼笑。

“峰儿,你的气息又强了。”叶建军拄着新做的竹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踱步,断腿处的淤青已经消退了大半,“金大夫的药真管用,昨天我试着走了五十步,竟没觉得疼。”

“那是爹你底子好。”叶峰笑着递过一杯灵蜜水,“这是用上次采的灵蜜冲的,您多喝点,对腿伤有好处。”

苏氏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峰儿,张铁匠刚才派人送了信,说你的短刀淬炼好了,让你有空去取。”

“正好,我今天去镇上把剩下的灵草处理了,顺便取刀。”叶峰拿起放在石桌上的布包,里面装着几株二阶灵草,“爹,娘,我中午就回来。”

刚走到巷口,就看到王虎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烟杆上的铜锅泛着油光。见叶峰过来,他连忙掐灭烟锅,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小叶,你可算出来了!李家那伙孙子没再找你麻烦吧?”

“暂时没有。”叶峰笑了笑,“王大叔怎么在这儿?”

“还不是担心你。”王虎压低声音,往李家大宅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刚才看见李家的老七带着几个外乡人往黑风谷方向去了,个个腰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着家伙。你要是去郡城,千万别走那条路!”

叶峰心中一凛。老七是李家最得力的家奴,据说早年在江湖上混过,手段狠辣。他带着人去黑风谷,绝不可能是打猎那么简单。

“多谢王大叔提醒,我心里有数。”叶峰拱手道谢,转身向镇中心走去。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杂货铺时,李掌柜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见他进来,吓得一哆嗦。

“叶……叶峰?要买啥?”李掌柜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碰倒了旁边的算盘,珠子散落一地。

叶峰没理会他的慌张,径直取出木盒:“张叔在吗?我来卖些灵草。”

张老板从后堂快步走出,手里还拿着本药经,见是叶峰,连忙关上门:“小叶,你可算来了!我正想找你呢。”他接过木盒打开,里面的金阳草和玉髓芝散发着浓郁的灵气,看得他眼睛直发亮,“这些至少能换五百两!不过……”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李家昨天派人去郡城了,说是要请他们家三郎回来。那小子在流云宗外门排得上号,据说已经摸到筑基期的门槛了。”

“筑基期?”叶峰眉头微挑。筑基期与炼气期有着天壤之别,若是李三郎真有这般实力,确实是个麻烦。

“你也别太担心。”张老板连忙补充,“流云宗有规矩,外门弟子不得干涉凡俗事务,否则会被废去修为。只要你离青风镇远点,他未必敢对你动手。”他从钱柜里取出五张银票,“这是五百两,你收好。对了,你要的防御符箓我又给你找了两张‘金刚符’,能抵挡筑基初期修士的一击。”

叶峰接过银票和符箓,心中一暖:“多谢张叔。”

“谢啥,都是乡里乡亲的。”张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有出息,将来定能成大器。只是……万事小心。”

离开药铺,叶峰径直走向铁匠铺。张铁匠正光着膀子打铁,火星溅在他黧黑的皮肤上,像绽放的烟花。见叶峰进来,他放下铁锤,从炉边拿起个黑布包裹:“看看,这活儿咋样?”

包裹打开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映得人眼睛生疼。精铁短刀的刀身被淬炼得通体乌黑,刀刃泛着淡淡的蓝光,上面刻着细密的锐金纹,在阳光下流转着灵气。

“玄铁开刃,锐金纹加持,就算是二阶妖兽的鳞甲,也能一刀劈开。”张铁匠得意地拍了拍刀鞘,“试试手感。”

叶峰握住刀柄,一股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与体内的灵力隐隐呼应。他轻轻一挥,刀风竟将旁边的铁块削下一角,切口平整如镜。

“好刀!”叶峰赞道。

“那是自然。”张铁匠笑得合不拢嘴,“这刀配你正好。对了,我听说李家要对你不利?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帮手?镇上的猎户都服你。”

“不用了,张叔。”叶峰将短刀系在腰间,“我自己能处理。”他知道,有些麻烦必须自己面对,牵扯太多人只会徒增伤亡。

回到家时,院子里飘着肉香。苏氏正将最后一盘红烧肉端上桌,叶建军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叶峰给的聚气丹,反复打量着。

“峰儿回来了?”苏氏笑着招手,“快洗手吃饭,我给你炖了排骨。”

叶峰刚坐下,就看到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爹,有心事?”

叶建军叹了口气,将聚气丹放回锦盒:“我刚才去族长家了,德山公说,李家的三郎确实快回来了。那孩子从小就心狠手辣,当年为了抢块灵玉,差点把他堂弟推下山崖。你……”

“爹,您放心。”叶峰给父亲夹了块排骨,“我后天一早就走,去郡城参加流云宗考核。只要进了宗门,他就不敢动我了。”

“可黑风谷那条路……”苏氏担忧地说,“王虎大叔来说,李家的人在那儿设了埋伏。”

“我知道。”叶峰放下筷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们想埋伏我,我正好给他们送份‘大礼’。”

当天夜里,青风镇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中。李家大宅的后门悄悄打开,七个黑影猫着腰溜了出来,正是老七带着的家奴。他们手里都握着淬毒的钢刀,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暗器。

“记住,到了黑风谷的隘口就动手。”老七压低声音,三角眼在夜色中闪着寒光,“先用化灵散废了那小子的修为,再乱刀砍死,丢进妖兽窝!二掌柜说了,事成之后,每人赏五十两银子!”

家奴们纷纷应和,脚步轻快地向黑风谷方向走去。他们没注意到,身后的屋檐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跟着,正是叶峰。

叶峰的身形在屋顶上轻盈掠过,像片被风吹动的落叶。他早已换上夜行衣,腰间的精铁短刀泛着冷光。塔灵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左前方五十步有陷阱,是绊马索。”

叶峰依言避开,指尖凝聚灵力,屈指弹向旁边的树干。一只夜鸟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老七等人的方向。

“谁?”老七猛地停下脚步,握紧钢刀四处张望。

夜鸟的影子在月光下一闪而过,老七松了口气:“妈的,是只破鸟。快走!”

一行人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黑风谷的隘口。这里地势险要,两侧是陡峭的山壁,中间只有条丈宽的小路,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就在这儿等着。”老七示意众人藏好,自己则躲在块巨石后,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里面装的正是化灵散。

叶峰伏在山顶的岩石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储物空间里取出张清风符,往腿上一拍。身形陡然加速,如道残影般冲下山坡。

“来了!”老七看到黑影,连忙举起瓷瓶就要撒药。

就在这时,叶峰突然改变方向,冲向旁边的山壁。他脚下灵力爆发,竟在陡峭的岩壁上如履平地,瞬间绕到了老七等人的身后。

“动手!”叶峰低喝一声,精铁短刀带着凌厉的刀风劈下。

“噗嗤!”一声脆响,最左边的家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断了手腕,钢刀落地的脆响在山谷中回荡。

“有埋伏!”老七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撒药,却被叶峰一脚踹在手腕上。瓷瓶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道弧线,“啪”地摔在地上,化灵散撒了一地,却没伤到任何人。

其余家奴见状,纷纷挥舞钢刀扑上来。叶峰的身影在刀光中穿梭,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精铁短刀上的锐金纹在月光下亮起,每一刀都精准地砍向家奴的手腕或膝盖,却不伤及性命。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七个家奴就全都倒在地上,捂着伤口哀嚎。老七被叶峰踩在脚下,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嘴里还在不停咒骂。

“回去告诉李二掌柜。”叶峰的声音冷得像冰,“再敢来烦我,下次断的就是脖子。”他用短刀挑起老七腰间的玉佩,那是李家的信物,“这个我就收下了,算是利息。”

说罢,叶峰转身跃上山壁,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中。老七等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看着叶峰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恐惧。

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叶峰换下夜行衣,将李家的玉佩扔在桌上,正好被起床的叶建军看到。

“这是……”叶建军认出了玉佩,脸色一变。

“李家的人在黑风谷设伏,被我教训了一顿。”叶峰轻描淡写地说,“爹,娘,我今天就走。”

苏氏连忙去收拾行李,眼眶红红的:“不再等等?我还给你烙了饼……”

“不了娘。”叶峰抱了抱母亲,又看向父亲,“您好好养腿,等我从流云宗回来,就接您和娘去郡城住。”

叶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一路小心。”

叶峰点点头,背上竹篓,腰间系着精铁短刀,转身走出院子。朝阳的光芒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前方有更广阔的世界在等着他,而身后,有他必须守护的家人。

青风镇的老槐树下,王虎和几个猎户正等着他。见叶峰出来,王虎递过一个布包:“这里面是些干粮和伤药,路上用得着。”

“多谢王大叔。”叶峰接过布包,深深鞠了一躬。

“去吧,好好修炼,将来给咱们青风镇争光!”王虎拍了拍他的后背。

叶峰点点头,转身向镇外走去。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的李家大宅,李二掌柜看着老七带回的断手和染血的玉佩,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李啸天站在窗前,望着叶峰离去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咳嗽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