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鄱阳湖的波涛拍打着岸边嶙峋的怪石,呜咽的风声仿佛在为逝者悲鸣。萧凝霜背着气若游丝的薛济世,怀中紧紧抱着兄长萧云澜冰冷的遗体,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上。寒魄之力在体内汹涌奔腾,如同脱缰的野马,每一次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引得寒气失控外溢,脚下的草地瞬间挂满白霜,怀中的兄长遗体更是覆上了一层薄冰。这力量因巨大的悲痛而觉醒,却也因这悲痛而变得狂暴难驯,如同双刃剑,刺伤敌人,也反噬自身。

她不敢停留,强忍着经脉被寒气冲击的剧痛和灵魂被撕裂的悲怆,凭着本能和寒魄之力带来的超常感知,避开可能的追兵,朝着远离“鬼见愁”岛的荒野深处奔去。直到天色微明,旭日初升,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中找到一处废弃的猎人木屋。

将薛济世小心地安置在屋内唯一还算完整的木床上,萧凝霜才颤抖着将兄长的遗体轻轻放在铺了干草的地上。她跪在遗体旁,用袖子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和冰霜,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当那张酷似自己、却再无生气的年轻脸庞完全显露出来时,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萧云澜冰冷的额头上,瞬间凝结成冰珠。

“哥…”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是我没用…没能救你…”

巨大的自责和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如果她能更强一些,如果她能早一点识破寒梅的阴谋,如果…没有如果。冰冷的现实如同这山间的晨风,刺骨锥心。

“咳…咳咳…” 木床上传来薛济世微弱的咳嗽声,将萧凝霜从无边的悲痛中暂时拉回。

“薛伯伯!” 她急忙扑到床边。

薛济世艰难地睁开眼,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发紫。寒梅的毒掌和地牢中那股邪异气息的侵蚀,已深入他的五脏六腑,神仙难救。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地上萧云澜的遗体,眼中瞬间溢满悲恸,老泪纵横:“云澜…好孩子…”

“薛伯伯,您感觉怎么样?我…我该怎么救您?” 萧凝霜握住老人枯槁冰冷的手,试图将寒魄之力渡入他体内驱毒,但那精纯的寒气刚一接触薛济世的身体,老人便剧烈地痉挛起来,脸上痛苦之色更浓。

“没…没用了,孩子…” 薛济世费力地摇头,阻止了她的动作,“寒梅的‘腐心蚀骨掌’…加上血池怨毒的浸染…我的经脉脏腑…早已…油尽灯枯…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他喘息着,目光却异常明亮地聚焦在萧凝霜脸上,仿佛要将最后的力量和话语都灌注给她:“凝霜…听我说…时间…不多了…”

“您说!凝霜听着!” 萧凝霜强忍泪水,握紧老人的手。

“第一…你哥哥…他…死得其所…死得英雄!他用命…为你劈开了生路…也保住了…萧家最后的尊严…你要活下去…带着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薛济世每说一句都异常艰难,却字字清晰。

“第二…你的寒魄之力…觉醒于至悲…威力无穷…却也…凶险万分…切记…悲愤是力量的引子…但不可…沉溺其中…否则必遭反噬…堕入…冰魔之道…青莲庵的‘静心诀’…还有…你萧家祖传的…‘凝冰心法’残篇…或许…能助你…掌控它…” 他断断续续地指点着关键的心法口诀,萧凝霜屏息凝神,一字一句牢牢记在心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薛济世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和凝重,仿佛回光返照,“主上…那个幕后黑手…”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口:“他…身上…有股…很淡…很特殊的…龙涎香混合着…沉水香的气味…那是…只有…大内…顶级贡品才有的…配方…非…亲王以上…不可用…”

萧凝霜瞳孔骤缩!亲王以上?!这个范围瞬间缩小到了极致!也印证了萧云澜关于幕后黑手在朝堂高位的猜测!

“还有…他的…右手…” 薛济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大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扳指内侧…刻着…刻着…”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身体剧烈抽搐起来,显然回忆这个细节引动了体内剧毒!

“刻着什么?薛伯伯!刻着什么?!” 萧凝霜焦急万分。

薛济世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抓住萧凝霜的手,眼神涣散,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另一只手颤抖着,在身下的干草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划了几下——那是一个极其扭曲、笔画不全的符号,像是一个“日”字被强行扭曲,又像是一个残缺的“目”字。

划完最后一笔,薛济世的手颓然落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这位悬壶济世、守护了萧家最后秘密的老人,带着未尽的话语和深深的遗憾,溘然长逝。

“薛伯伯——!” 萧凝霜发出一声悲鸣,扑倒在老人身上,泪水汹涌。短短一日之内,她失去了仅存的两位至亲!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再次冲击着她的心神,体内的寒魄之力失去控制般疯狂奔涌!

轰!

以她为中心,恐怖的寒气猛然爆发!整个木屋瞬间被厚厚的冰霜覆盖!墙壁、屋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脚下的地面更是凝结出厚厚的冰层,并向四周飞速蔓延!

“不…不能这样…” 萧凝霜死死咬住嘴唇,鲜血渗出,瞬间冻结。她强迫自己回忆薛济世临终传授的“静心诀”和“凝冰心法”残篇,强行收束心神,引导狂暴的寒流。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艰涩的口诀在心中默念,配合着薛济世指点的特殊行气法门。狂暴的寒魄之力如同被无形的堤坝艰难地约束,在经脉中强行扭转方向,虽然依旧奔腾咆哮,但那股毁灭性的失控感终于被勉强压制下去。

木屋停止了冰封,但已是一片冰窟。萧凝霜脸色惨白如雪,嘴角挂着血丝,浑身因为力量的强行收束而微微颤抖。她缓缓站起身,看着地上并排躺着的两具遗体——兄长萧云澜,恩人薛济世。

残阳如血,透过结满冰花的破窗,将冰封的木屋映照得一片凄艳。

她走到萧云澜身边,轻轻解下他从不离身、刻着“霜”字的玉佩,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刺入骨髓。她又小心地从薛济世怀中取出老人视若珍宝的针囊和几本泛黄的手札。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薛济世用生命最后力气划出的扭曲符号上。

“龙涎沉水香…墨玉扳指…残缺符号…” 她低声念着这些用生命换来的线索,眼中的悲痛渐渐被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刺骨的决绝所取代。

她不能倒下。她的命,是哥哥和薛伯伯用命换来的。她的身上,背负着萧、宁两家上百口人的血海深仇!那个隐藏在朝堂之上、身带奇异熏香、佩戴墨玉扳指、可能刻着某种特殊印记的“主上”,必须付出代价!

将兄长的玉佩贴身藏好,把薛伯伯的遗物仔细收好,萧凝霜拔出霜天刃,开始在木屋后的向阳山坡上挖掘。没有棺椁,只有一抔黄土。她亲手将两位至亲的遗体安葬,堆起两座简陋的新坟。

没有墓碑,只有霜天刃在坟前坚硬的岩石上,刻下两道深深的交叉剑痕,如同两柄刺向苍穹的复仇之剑!

她跪在坟前,没有哭泣,没有言语。残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孤寂的墓碑。她只是静静地跪着,任由冰冷的山风吹拂着她染血的白衣和散乱的长发。体内的寒魄之力在“静心诀”和“凝冰心法”的引导下,缓缓平复,虽然依旧汹涌,却不再狂暴失控,反而在巨大的悲恸中沉淀出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冰冷力量。

许久,许久。

当最后一缕残阳没入地平线,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萧凝霜缓缓站起身。她的眼神,已经彻底蜕变。曾经的迷茫、痛苦、被欺骗的愤怒,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所取代。那双眸子,深邃如寒潭,倒映着星光,也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

她解下腰间染血的布囊,里面是赵无赦密信、兵部印章、金线血莲布片,还有薛济世手札。借着星光,她再次审视那几封密信,目光锐利如刀。信中反复提及的“北货”、“青瓷”和几个模糊的交货地点,此刻在她脑中飞速旋转。

“‘北货’… 边关军械?‘青瓷’… 南方税银?还是某种…代号?” 她低声自语,手指划过信中提到的“下月望日,老君渡口”。这是唯一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她又拿出那块金线血莲布片和兵部印章。布片上的金线莲花,妖异而尊贵。兵部印章冰冷沉重。

“血莲教…兵部…亲王以上的主上…”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她脑中渐渐串联。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本薛济世的手札上。翻开几页,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珍奇药材和血脉研究,其中一页的角落,潦草地画着一个图案——与薛济世临终所划的扭曲符号极其相似!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释:“…此乃前朝‘天机卫’密印变体?存疑。或与‘日月’相关…”

天机卫!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直属前朝皇帝的秘密监察机构!如果这个符号真的与之有关…

萧凝霜的心跳陡然加速。一个模糊而可怕的轮廓在她心中浮现:一个位高权重、可能与前朝秘闻有牵连的亲王,利用(或掌控)了血莲教这个邪教组织,勾结兵部等朝廷势力,为了夺取萧家的寒魄血脉和宁家的霜华秘典,策划了这两起灭门惨案!而薛济世临终前嗅到的奇异熏香和看到的墨玉扳指,就是锁定这个恶魔的关键!

“老君渡口…下月望日…” 萧凝霜望向北方,那是运河的方向,也是京城的方向。无论那里是“交货”现场,还是陷阱,她都非去不可!这可能是揪出“主上”尾巴的唯一机会!

她最后看了一眼夜幕下的两座新坟,深深一躬。然后,她毅然转身,身影融入沉沉的夜色。

月光下,她白衣胜雪,霜天刃悬于腰间,步伐坚定而冰冷。孤身只影,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肃杀。她的复仇之路,从此不再仅仅是为了过去的血债,更是为了不让兄长和薛伯伯的牺牲白费。江湖的血雨腥风,将随着她复仇的剑锋,一路向北,直至那九重宫阙的最深处!

而在她身后,那座无名山坳的冰封木屋旁,两座新坟静静矗立。残月如钩,寒霜满地,如同无声的祭奠,也如同血色征途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