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君渡口的血腥味被夜风卷向运河深处,码头上只余狼藉与死寂。萧凝霜抱着怀中昏迷的孩子,站在船头,如同被冰封的塑像。手臂上那道被“主上”指风所伤的伤口,黑气缭绕,阴寒刺骨,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血肉经脉。寒魄之力自发运转,冰蓝的寒气与那阴毒的黑气在伤口处激烈交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带来阵阵钻心剧痛。

但这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端亲王!

那张极具威仪、与她生父萧远峰有着惊人相似轮廓的脸,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识海深处!他那声无声的呼唤——“凝霜!”——更是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他认得她!他不仅知道她的存在,他甚至可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震惊错愕的眼神,绝非看到一个普通仇敌的反应!那里面蕴含的复杂,让萧凝霜感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的恐惧。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可怕猜想浮上心头——难道端亲王…与她的生父萧远峰…有血缘之亲?!是叔伯?还是…更近的关系?!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如此,那萧家的灭门…宁家的血案…岂不是一场令人作呕的、至亲相残的人伦惨剧?!

“哇…” 怀中孩子的微弱哭声,将萧凝霜从混乱的思绪中强行拉回。孩子脸色苍白,在寒气刺激下瑟瑟发抖,显然是惊吓过度加上被药物迷晕的后遗症。

萧凝霜心中一紧。现在不是沉溺于身世谜团的时候。她必须救下这个孩子,也必须弄清楚这些孩子被掳走的真正目的!这可能是撕开幕后黑手最终阴谋的关键!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和手臂的剧痛,抱着孩子跃下船头,迅速消失在码头外的黑暗中。

她没有走远,而是回到了之前潜伏的芦苇荡深处。将孩子放在干燥处,用寒魄之力小心翼翼地驱散他体内的迷药残余,又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襟,为他包扎身上被绳索勒出的细小伤口。孩子在她冰冷却轻柔的动作下,渐渐停止了哭泣,陷入安稳的沉睡。

处理完孩子,萧凝霜才开始处理自己手臂上那道可怕的伤口。寒魄之力全力催动,冰蓝色的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伤口深处,与那阴毒的黑气激烈对抗。黑气极其顽固,带着一种吞噬生机的邪性,每一次驱散都如同刮骨疗毒,痛得她冷汗涔涔。足足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消耗了大量心神,才勉强将大部分黑气逼出体外,伤口处凝结了一层混合着黑丝的冰痂,暂时遏制了侵蚀。但残留的阴寒和经脉的损伤,绝非短时间内能痊愈。

就在她刚松一口气时,一股凌厉的杀气骤然锁定了她!

“出来!” 萧凝霜瞬间警觉,霜天刃已握在手中,冰冷的剑锋指向芦苇丛外。

“好敏锐的感知。”一个低沉沙哑、听不出年龄性别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芦苇丛被无声地分开,一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般出现。

来人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劲装,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灰色眼眸。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那里,却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死寂气息。没有强大的威压外放,却让萧凝霜体内的寒魄之力都本能地感到一丝忌惮和…奇异的共鸣?

“你是谁?”萧凝霜声音冰冷,剑尖纹丝不动。她能感觉到,此人极度危险,实力恐怕不在寒梅之下,甚至…犹有过之!但他身上没有血莲教那种邪异气息,也没有崔成的官威,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杀意和一种历经无数生死磨砺出的漠然。

“你可以叫我‘灰枭’。” 面具人开口,声音毫无起伏,“老君渡口,搅乱伏击,救走一个‘青瓷’。你,胆子很大。”

“伏击是你们的人?” 萧凝霜瞬间明白,之前码头另一侧射向漕船和马车、制造混乱的第三方,正是眼前之人的手下!他们的目标似乎也是那批“货物”(孩子),或者说,是破坏端亲王的交易!

“是。” 灰枭的回答简洁至极,“可惜,功亏一篑。若非你突然闯入,吸引了崔成和那人的部分注意力,我们或许能留下更多。”

他灰色的眼眸扫过萧凝霜手臂上凝结着黑丝的冰痂:“‘玄阴指’的滋味不好受吧?端王的看家本领之一。”

端王!他直接点出了那玄青身影的身份!印证了萧凝霜的猜测!

“你们是谁?为何要伏击端王?” 萧凝霜追问,心中警惕更甚。这“灰枭”及其背后的势力,显然对端王知之甚深,且怀有强烈的敌意。

“我们是谁,不重要。” 灰枭的目光转向地上昏睡的孩子,“重要的是,你知道你救下的是什么吗?”

“孩子。” 萧凝霜沉声道,“无辜的孩子。”

“孩子?呵呵…” 灰枭发出一声毫无笑意的、冰冷的嗤笑,“在他们眼中,这只是珍贵的‘材料’。‘青瓷’,意指根骨清奇、元阴/元阳未泄的童男童女。‘北货’,则是指从北疆掳掠来的、带有特殊蛮族血脉的少年。”

他顿了顿,灰色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凝重的情绪:“端王修炼一种极其古老邪异的魔功,名为《九转血婴大法》。此功需以九对根骨绝佳、血脉纯净的童男童女为引,在特定的极阴/极阳之地,活取心头精血,融合自身精元,方能练成。一旦功成,不仅功力暴增,寿元延长,更能…逆天改命,甚至触及那虚无缥缈的‘破碎虚空’之境!”

活取心头精血?!萧凝霜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为了练功,竟要残杀如此多的无辜孩童?!这比血莲教的邪法更加灭绝人性!

“那他寻找带有蛮族血脉的少年又是为何?” 萧凝霜强压怒火问道。

“《九转血婴大法》最后一转,需要一种极其特殊的‘药引’——融合了至阴至阳童血、又蕴含强大生命本源的精粹。北疆某些古老蛮族的王族后裔血脉中,据说蕴含着这种力量。端王这些年,一直在秘密搜寻。” 灰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此次亲自来老君渡口,这批‘货’里,极可能就有一个他寻觅已久的‘北疆王血’!”

萧凝霜的心沉到了谷底。端王的野心和残忍,远超她的想象!为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力量巅峰,竟视人命如草芥,行此天理不容之事!萧、宁两家的血案,恐怕也只是他庞大血腥计划中的一环!

“告诉我这些,你想做什么?” 萧凝霜盯着灰枭那双毫无波澜的灰色眼眸。对方主动透露如此机密,绝非善意。

“合作。” 灰枭的回答干脆利落。

“合作?” 萧凝霜冷笑,“与一个藏头露尾、目的不明的人合作?”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摧毁端王。” 灰枭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他不仅是你的血仇,也是我们必须清除的毒瘤。他若练成《九转血婴大法》,天下必将陷入浩劫。”

“你们是谁?‘血刃楼’?” 萧凝霜想起寒梅临死前提及的神秘组织,以及第三方伏击者那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风格。

灰枭沉默了片刻,金属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们是‘影子’,是‘清道夫’。存在的意义,就是清除像端王这样,妄图以邪法乱世、祸国殃民的魔头。”

“清道夫?” 萧凝霜咀嚼着这个词,心中疑窦并未消除。这组织听起来亦正亦邪,行事诡秘。

“你的寒魄之力,是克制他《九转血婴大法》阴邪之力的关键之一。” 灰枭的目光再次落在萧凝霜身上,灰色眼眸似乎能看透她体内奔流的寒魄之力,“而你,也需要我们的情报和力量,才能接近他,才有复仇的机会。单凭你一人,连他身边的‘影卫’都难以突破。”

影卫!萧凝霜想起老君渡口那玄青身影身边无声无息的气息,以及那隔空一指的恐怖威力。

“如何合作?” 萧凝霜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她需要更多信息。

“第一步,保护这个孩子。” 灰枭指向昏睡的孩子,“他是唯一活着的‘青瓷’,也可能是重要的证人。端王绝不会放过他。我们会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安置他。”

“第二步,你需要养伤,并彻底掌控你的寒魄之力。端王的‘玄阴指’蕴含剧毒和阴邪侵蚀力,拖延下去必成大患。我们楼中有秘法,可助你祛除余毒,稳固根基。” 灰枭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第三步,” 他的灰色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们会给你提供下一次端王进行‘融血’仪式的确切时间和地点。那将是你复仇的唯一机会,也是我们摧毁他魔功的关键节点!”

萧凝霜沉默。灰枭提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力,情报、疗伤、甚至助力。但天上不会掉馅饼。与虎谋皮,风险极大。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你们的目的,真的只是‘清除魔头’?” 她直视着灰枭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端倪。

灰枭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萧凝霜腰间的霜天刃,以及她贴身收藏的、刻着“霜”字的玉佩。

“就凭,我们追踪端王这条线,已经查了二十年。就凭,我们知道‘霜华剑派’灭门背后更深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剑谱。就凭…”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我们可能知道,端王为何在看到你时,会露出那种神情。”

萧凝霜的心脏猛地一跳!

“你知道什么?!” 她声音陡然拔高,寒魄之力不受控制地外溢,周围的芦苇瞬间挂满冰霜。

灰枭却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知道真相?想知道端王与你萧家到底有何关联?那就接受合作。否则,你永远只能在迷雾中独自挣扎,最终被黑暗吞噬,或者…成为下一个寒梅。”

留下这句如同预言又似警告的话,灰枭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迅速融入浓重的夜色,消失不见。只有他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萧凝霜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地上,那昏睡的孩子发出一声不安的呓语。

萧凝霜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她冰冷的脸颊。前路迷雾重重,一端是血海深仇的元凶端王,另一端是神秘莫测的“血刃楼”灰枭。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布满荆棘和未知的凶险。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怀中无辜的孩子,最后望向端王马车消失的方向,眼中冰蓝的光芒明灭不定。

寒魄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冰冷而强大。

“血刃楼…灰枭…” 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合作可以。但我的仇,必须由我亲手来报!任何人,都休想利用我,也休想阻止我!” 她抱起孩子,身影决绝地向着灰枭消失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援手,为了真相,为了复仇,为了那些无辜的孩子,她都别无选择,唯有踏入这更深、更险的棋局。江湖的血雨腥风,正悄然汇聚向那九重宫阙的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