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州市的梅雨季,像一个赖在别人家客厅不走还随地吐痰(雨水)的讨厌亲戚,连绵不绝。乌龙侦探事务所的铁皮屋顶,早已从“滴答滴答”的轻音乐演奏会,升级成了“哗啦哐当”的交响摇滚乐现场。沈墨盘腿坐在唯一一块相对干燥的地板上,面前铺着一张被屋顶漏下的雨水晕染得如同抽象派艺术品的“爱宠天堂”平面图——这是赵建国托老街坊搞来的,据说是几年前装修时的草图。

“看!关键就在这里!”沈墨用一支漏墨的圆珠笔,狠狠戳在草图上一个标着“工作区域/办公室”的方块上,墨迹晕开,像一块丑陋的污渍。“李工那忧郁的眼神,对‘贵宾犬’的讳莫如深,还有那张神秘的单据!所有的秘密,肯定都藏在这扇门后面!王万贯,无论是以正常尺寸还是…呃…缩小的形态,很可能就在里面!或者,至少有关键线索!”

他抬起头,脸上混合着熬夜的疲惫和过度亢奋的红晕,头发被屋顶滴落的水珠打得一绺一绺,像只落汤鸡。旁边的林小夏正努力用脸盆、水桶、甚至一个旧炒锅接住从不同位置漏下的雨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所以呢?伟大的沈墨侦探,您打算怎么突破这铜墙铁壁?像超人一样撞进去?还是用您的‘反向推理’说服门锁自动打开?”林小夏没好气地把一盆快满的水泼向门外,溅起一片水花。

“莽撞!太莽撞了!”沈墨摇头晃脑,从他那件湿漉漉的夹克内兜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东西。“看!高科技解决方案!”

林小夏定睛一看,差点把手里空盆扣他头上。那是一个塑料外壳、造型极其幼稚的… **甲壳虫玩具车**?大概只有半个巴掌大,颜色是扎眼的荧光绿,车顶上还竖着两根歪歪扭扭的天线。

“沈!墨!”林小夏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这就是你说的‘高科技’?!这玩意儿我小学门口小卖部卖五块钱一个!还是二手的!”

“肤浅!”沈墨得意地按下甲壳虫底部一个按钮,那玩具车立刻发出刺耳的“滴滴叭叭呜——”的电子音,车头两个小灯泡还一闪一闪亮起红光。“别被它朴实无华的外表欺骗了!看这里!”他小心翼翼地掰开甲壳虫的“后备箱”,里面竟然塞着一个纽扣大小的黑色装置,连着几根细如发丝的电线。“**微型窃听器!** 我花了大价钱…呃…五十块!从电子城‘发烧友’老王那里淘来的!老王说了,这玩意儿有效距离五十米,声音清晰无比!只要把它粘在李工办公室的桌子底下、柜子缝里,他放个屁我们都能听出是韭菜馅还是茴香馅!”

林小夏扶额:“五十块?清晰无比?老王是不是还告诉你这车能变形?沈墨,你这‘发烧友’老王是不是就是路口修收音机还总把人家修哑巴了的那位?还有,我们听李工放屁干嘛?判断他肠胃健康状况和绑架王万贯的关联性吗?”

“细节决定成败!任何异常声音都可能是线索!”沈墨一脸严肃,仿佛在讨论国家机密,“再说了,重点不是放屁!重点是,他可能会在办公室里自言自语!打电话!或者…对着骨灰盒里的王万贯坦白罪行!我们需要他的声音证据!证明他就是‘贵宾犬’计划的执行者!”

“计划?什么计划?把王总缩小塞进狗骨灰盒计划?”林小夏简直无力吐槽,“而且你怎么进去?李工那办公室门锁得死死的,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里面或者前台,你根本没机会!”

“所以,需要你,林小夏同志!”沈墨突然站起来,把那个还在“滴滴叭叭呜——”闪红光的甲壳虫塞到林小夏手里,眼神充满了“组织信任你”的光芒。“发挥你‘情感勒索’的专长!去前台,缠住他!随便编个理由!就说…就说你突然想起你的‘电子狗赛博坦’生前最喜欢听的歌是《最炫民族风》,问他们火化的时候能不能外放给它送行!或者…或者问骨灰盒能不能定制成变形金刚造型!总之,越离谱越好!吸引他的注意力,给我争取五分钟…不,三分钟就行!我溜进去,安好就走!”

林小夏看着手里这个廉价又吵闹的玩意儿,再看看沈墨那张写满“我是为了正义”的脸,感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很想把甲壳虫摔他脸上,但想到那张写着“贵宾犬 - 乐乐”的神秘单据,以及李工那双深不见底的忧郁眼睛,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那里面的确有故事,虽然未必是沈墨想的那种。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攥紧了那个还在微微震动的塑料甲壳虫:“…行!就三分钟!你要是被当成贼抓了,我可不认识你!”

* * *

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爱宠天堂”门口,空气湿冷粘腻。林小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挂着沉闷风铃的玻璃门。哀乐依旧,消毒水和香氛的味道混合着,令人有些胸闷。

李工果然在前台。他今天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同款灰色工作服,正低头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记录着什么。听到风铃声,他抬起头,依旧是那双标志性的、盛满疲惫与忧郁的眼睛。看到是林小夏(沈墨躲在外面墙角),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李老板…”林小夏努力挤出最真挚(且尴尬)的表情,快步走到前台,“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关于我朋友定的那个‘永恒之爱’骨灰盒…”

李工放下笔,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是这样的,”林小夏感觉手心在冒汗,那个甲壳虫硌得她生疼,“我昨晚…昨晚梦到我的‘赛博坦’了!它…它在梦里对我说,它生前最喜欢…最喜欢听《最炫民族风》!就是那个‘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那个!”她甚至轻轻哼了两句,跑调得厉害,“它说它希望在…在火化升天的时候,能听着这首歌走!这样比较…比较有气势!比较符合它‘量子破译型’的身份!所以…所以我想问问,您这边火化的时候,能不能…能不能给它外放一下这首歌?音量要大一点!让它走得风风光光!”

她一口气说完,感觉脸颊发烫,根本不敢看李工的眼睛。这理由…比沈墨的电子狗本身还要离谱一百倍!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哀乐还在不知疲倦地低回。

李工沉默地看着她,足足有十秒钟。他那张如同揉皱旧报纸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近乎抽搐的表情。那表情混杂着惊愕、茫然、以及一种…深深的荒谬感?仿佛听到了什么完全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语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个短促而沙哑的气音:“……啊?”

就在李工被林小夏这石破天惊的“葬礼BGM”要求震得大脑短暂宕机的瞬间,墙角处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如同狸猫(或者说,像一只慌不择路的落水狗)般,“嗖”地一下从半开的门缝里窜了进来!沈墨!他目标明确,压低身体,利用陈列架的阴影做掩护,以近乎匍匐的姿态,飞快地朝着那扇紧闭的、写着“工作区域 闲人免进”的门摸去!

林小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能用更夸张的表演来吸引李工的注意力:“对!就是《最炫民族风》!您不知道,我家赛博坦可潮了!它还喜欢蹦迪…哦不,是喜欢在破解保险箱密码时听点动感音乐提神!所以…所以这个小小的要求,您看…”

李工似乎终于从巨大的荒谬感中找回了一丝神智,他揉了揉眉心,那沉重的忧郁仿佛又深了一层,带着浓浓的无奈:“女士…我们火化间…是高度肃穆的场所。外放音乐…尤其是这种…呃…节奏感强烈的音乐…是不可能的。这不符合规定,也…对其他逝去的生灵不尊重。”他的措辞很艰难,似乎在努力寻找不伤害对方感情的表达方式。

“啊?这样啊…”林小夏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心里却在狂喊:*沈墨!你快点!老娘快编不下去了!*

门内,沈墨已经成功摸到了那扇紧闭的门前。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敲鼓。他轻轻拧动门把手——**咔哒。** 没锁!天助我也!他心中狂喜,像泥鳅一样迅速滑了进去,反手极其轻微地带上了门。

成功了!林小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戏还得演完:“那…那定制骨灰盒造型呢?变形金刚的!能行吗?赛博坦它其实是汽车人的秘密成员…”

李工:“……”

* * *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光线比外面更暗,只有一盏旧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蛋白质被高温处理过的气味?不太好闻。

房间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堆满文件和旧工具的旧木桌,一把磨损严重的椅子,一个靠墙的铁皮文件柜,柜门半开着,里面塞满了各种文件夹和盒子。角落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不锈钢操作台,上面盖着白布。最让沈墨心惊肉跳的,是房间另一侧墙壁上,一个巨大的、厚重的金属门——**火化炉**!那冰冷、沉默的金属质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炉门紧闭着,像一张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巨口。

“冷静!沈墨!你是来寻找真相的!不是来参观火葬场的!”他给自己打气,目光迅速锁定目标——那张旧木桌!桌子底下,或者抽屉缝隙,都是安装窃听器的绝佳位置!

他蹑手蹑脚地挪到桌边,动作轻得像只偷油的老鼠。桌上很乱:散落的螺丝刀、钳子、胶水、几本泛黄的《宠物殡葬服务规范》手册、一个拆开的旧收音机(零件散落着),还有…一个样式非常古旧的机械闹钟,黄铜外壳,玻璃蒙子擦得很亮,正发出均匀的“滴答”声。闹钟的底座似乎被重新焊接过,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不起眼的白色标签纸,上面印着几行蓝色的小字。沈墨此刻哪有心思细看,目光一扫而过,脑子里只留下模糊的印象:“时光修理铺 - 修复完成”?大概是哪里修好的吧。

他无暇他顾,立刻蹲下身。桌下的空间不大,积了一层薄灰。他掏出那个荧光绿的塑料甲壳虫,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他小心地撕开甲壳虫底部粘着的一块强力双面胶(老王附赠的),然后屏住呼吸,努力寻找一个既隐蔽、靠近声源(桌面),又不会被轻易发现的位置。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桌底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墙角那个盖着白布的不锈钢操作台。白布似乎没有完全盖严实,露出了一小截…覆盖着棕色卷毛的、僵硬的物体。那形状…像一条腿?狗腿?!

沈墨的心猛地一抽!一个极其惊悚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贵宾犬”乐乐?!** 难道…难道王万贯没在骨灰盒里,而是…被做成了标本?!李工这个变态!他想用这种方式永久保存他的“战利品”?!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恐惧让他手一抖!那个黏糊糊的强力双面胶,连同上面粘着的、还在微微闪着红光的塑料甲壳虫,竟然从他汗湿的手指间滑脱了!

“不!”沈墨心中哀嚎,眼睁睁看着那个绿色的、吵闹的小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荧光轨迹,然后“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粘在了白布滑落处露出的那条覆盖着棕色卷毛的动物后腿上!** 位置极其刁钻,就在腿弯处,像给那只狗标本戴上了一个极其滑稽且不合时宜的绿色电子脚环!

更要命的是,那甲壳虫似乎受到了撞击,底部的按钮被触动,再次发出了刺耳的、在寂静房间里如同惊雷般的电子音:“**滴滴叭叭呜——!滴滴叭叭呜——!**” 车头的小红灯疯狂闪烁,把昏暗的房间映照得一片鬼魅红光!

沈墨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完了!全完了!暴露了!

* * *

门外,林小夏正绞尽脑汁想着下一个更离谱的要求来拖延时间(比如问骨灰盒能不能加装WiFi让赛博坦在另一个世界也能上网),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极其突兀、尖锐刺耳的“滴滴叭叭呜——”的声音!

她的心猛地一沉!坏了!沈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李工显然也听到了。他正在努力应付林小夏的“变形金刚骨灰盒”要求,闻声猛地转头看向“工作区域”的门,那双忧郁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疑和警惕!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丢下林小夏,快步走向那扇门!

“老板!等等!我还没说完呢!赛博坦它还想要个…”林小夏试图阻拦,但李工根本没理她,一把推开了门!

门内的景象,让时间仿佛静止了。

沈墨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塑,僵硬地半蹲在桌子旁,脸上混合着极度的惊恐、尴尬和一种“我想原地消失”的绝望。他的目光,李工的目光,林小夏从门缝里探进来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同一个地方——墙角操作台上。

白布被刚才的动静带得滑落了大半,露出了下面的全貌:那是一只被精心打理过、栩栩如生的**贵宾犬标本**。它被固定在一个木制底座上,保持着一种优雅蹲坐的姿态。一身棕色的卷毛梳理得整整齐齐,玻璃眼珠透着一丝温顺,脖子上还系着一个褪色但干净的小领结。它看起来安静、无害,甚至带着一种逝去生命的哀伤。

而此刻,这只本应肃穆安详的贵宾犬标本的后腿上,却粘着一个极其扎眼的、不断发出“滴滴叭叭呜——”噪音、闪烁着廉价红光的荧光绿塑料甲壳虫玩具车!这画面荒诞、滑稽到了极点,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尴尬。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有那该死的甲壳虫还在不知疲倦地嘶鸣着:“滴滴叭叭呜——!”

李工站在门口,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厉声呵斥。他那张被沉重生活压垮的脸上,先是一片震惊的空白,随即,一种更深沉、更浓烈的悲伤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情绪。他一步步走向那只贵宾犬标本,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无视了如同石化般的沈墨,目光紧紧锁在标本身上,尤其是那个还在叫嚣的绿色“异物”。

他走到操作台前,伸出手,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个粘在狗腿上的塑料甲壳虫撕了下来。那强力双面胶似乎粘得很牢,撕下时甚至带下了几根细微的棕色毛发。李工看着手中这个吵闹的、廉价的玩意儿,又看了看标本后腿上留下的淡淡胶痕,眼神痛得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

他关掉了甲壳虫的开关。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旧闹钟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三人沉重的呼吸声。

李工没有看沈墨和林小夏。他只是低着头,用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贵宾犬标本后腿上那处被胶粘过的地方,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只不会说话的标本倾诉:

“乐乐…我的老伙计…对不起…对不起啊…” 他的声音哽咽了,肩膀微微颤抖,“连你…连你走了…都不得安宁…都要被人…打扰吗?是爸爸没用…爸爸没保护好你…”

那声音里蕴含的深切痛苦和自责,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房间里所有的尴尬和荒诞。沈墨和林小夏完全呆住了。沈墨脸上那夸张的惊恐和尴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错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林小夏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终于明白了“贵宾犬 - 乐乐”指的是什么!

这根本不是什么代号!不是什么阴谋!这是一只真实存在的、被主人深深爱着的、名叫乐乐的贵宾犬!那张单据,是李工为它办理后事的记录!他眼中的忧郁和麻木,那沉重的悲伤,很大一部分,正是来源于此!而他们,尤其是沈墨,却像个愚蠢的闯入者,用荒诞的“骨灰盒阴谋论”和这个廉价的窃听器,粗暴地撕开了他尚未愈合的伤口,惊扰了这只安息的小生灵!

“李…李老板…”林小夏感觉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

李工没有回应。他依旧背对着他们,佝偻着背,像一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树。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已经沉默的塑料甲壳虫放在操作台角落,然后拿起滑落的白布,动作轻柔而庄重地,重新将乐乐标本覆盖好,每一个褶皱都仔细抚平。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

那双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红,都要浑浊,都要疲惫。那深不见底的忧郁里,此刻翻滚着被冒犯的愤怒、被窥探的耻辱,以及一种心被碾碎后的空洞麻木。他没有咆哮,没有质问,只是用那沙哑的、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声音说:

“出去。”

只有两个字。却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力量,像两记重锤砸在沈墨和林小夏的心上。

沈墨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比如“我是为了查案”,或者“这是个误会”,但在李工那沉痛而愤怒的目光下,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更加卑劣。他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低着头,像只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几乎是贴着墙根,飞快地从李工身边挤出了门。

林小夏也感到一阵阵的脸颊发烫,她对着李工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真诚的歉意:“李老板,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打扰您和…乐乐了!”说完,她也赶紧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林小夏似乎又听到了门内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她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门外,沈墨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这次是真的冷汗,不是雨水)。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罪魁祸首——荧光绿的塑料甲壳虫,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

“沈墨!你!”林小夏气得想踹他。

“我…我…”沈墨语无伦次,脸上火辣辣的,“我哪知道…那‘贵宾犬’…真的是条狗啊!还…还被他做成了标本!这…这太…”他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懊悔、后怕、还有一丝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的茫然。

“太什么?太离谱?太残忍?还是太打脸?”林小夏压低声音怒吼,“你看看人家李工!他对那只狗的感情!那眼神!那根本不是装出来的!我们…我们就像两个小丑!闯进别人最私密、最悲伤的地方,还…还给人家的狗标本戴了个电子脚镣!”她指着沈墨手里的甲壳虫,气得浑身发抖。

沈墨看着手里这个廉价、愚蠢的玩意儿,再看看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巨大悲伤的门,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了上来。他引以为傲的“反向推理”,他精心策划的“窃听行动”,在真实的情感和沉重的死亡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可笑、甚至残忍。

“走吧…快走…”他哑着嗓子,把那个甲壳虫胡乱塞进口袋,像是要掩盖自己犯下的愚蠢罪行。

两人像逃难一样,狼狈不堪地冲出了“爱宠天堂”。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身上,却浇不灭他们内心的燥热和羞愧。

跑出几十米,在一个僻静的巷口,两人才停下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现在怎么办?”林小夏抹了把脸,声音带着沮丧,“线索断了?还把人得罪死了!”

沈墨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刚才李工那悲伤欲绝的眼神和那句沉痛的“乐乐…对不起…”,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冲淡了之前的荒诞和自以为是。他烦躁地抓了抓湿透的头发:“线索…未必全断了…”

“嗯?”林小夏疑惑地看着他。

沈墨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紧锁的眉头流下,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狂热和偏执,反而多了一丝被现实敲打后的冷静和…一丝困惑:“刚才…在李工办公室…虽然情况紧急,但我好像…在他桌子上,看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除了你的‘杰作’粘在狗腿上?”林小夏没好气地问。

“一个闹钟!”沈墨努力回忆,“一个很旧的黄铜闹钟,擦得很亮,在走。它底座上…贴着一张标签…”

“标签?什么标签?”林小夏追问,职业敏感让她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好像是…‘时光修理铺 - 修复完成’?”沈墨不太确定,“字很小,蓝色的。就贴在底座上。”

“时光修理铺?”林小夏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睛微微眯起,“这名字…有点耳熟…” 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之前赵建国打听来的信息——**那七个收钱人,在收到钱前后,都去过老城区一家叫“时光修理铺”的旧物修理店!**

“对!就是它!”林小夏猛地一拍手,雨水四溅,“赵叔说过!七个收钱人都去过!李工桌上那个修好的旧闹钟,就是从那里来的!标签就是证明!”

这个发现,像阴霾中的一道微弱光线。虽然他们搞砸了窃听,得罪了李工,但无意中瞥见的这个小标签,却再次将“时光修理铺”这个关键地点推到了他们面前!李工和那个修理铺之间,肯定有联系!这联系,是否与王万贯的失踪有关?还是仅仅因为他是个念旧的人,去修理心爱的旧物?那闹钟…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意义?

沈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前的沮丧被一丝新的探究欲取代,但这次,少了些浮躁,多了些谨慎。“时光修理铺…”他喃喃自语,看着眼前雨幕中迷蒙的老城区,“看来,我们得换个方向了…先去拜访一下这位能修理‘时光’的老板了。”

雨水依旧冰冷,巷子深处弥漫着潮湿的青苔和铁锈气味。沈墨和林小夏站在雨中,狼狈不堪,心中充满了对李工的愧疚,但“时光修理铺”这个新线索,又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重新激起了涟漪。只是这一次,沈墨的“离谱推理”暂时熄了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现实教育后的、带着一丝沉重和困惑的探索。

那只叫乐乐的贵宾犬标本悲伤而空洞的眼神,以及李工那句沉痛的“对不起”,仿佛还在雨中回荡,提醒着他们,有些伤痕,远比离奇的失踪案更深刻,更不容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