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值班室的门轴发出 “吱呀” 的哀鸣,像垂死之人的喘息。陈怂被王大麻子拽着后领推进去,膝盖重重磕在青砖地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 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眉骨往下淌,糊住了左眼,世界一半红一半黑,像幅被泼了血的水墨画。

“跪下。”

苍老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怂顺着声音抬头,看见张宽大的梨花木案后坐着个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长衫,头发用根木簪挽着,脸上沟壑纵横,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

是杜铁骨,文狱的典狱长。

陈怂的喉咙突然发紧。他在牢里听其他囚犯说过,这杜典狱长早年是翰林学士,只因给先帝写的祭文里有个 “崩” 字,被新帝斥为 “咒君”,削了官职贬来守狱。有人说他疯了,整天对着墙壁写诗;也有人说他在练一种邪术,能用囚犯的血练字,练到极致能 “以文杀人”。

“典…… 典狱长……” 陈怂的舌头像打了结,刚磕出的血沫在嘴里含着,又腥又咸,“我…… 我真的不是故意写《送终赋》的……”

杜铁骨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案上摆着个黑色的砚台,砚台里盛着半池粘稠的液体,红得发黑,像融化的玛瑙,又像凝固的血。旁边压着几张泛黄的纸,纸上是用那种红黑色液体写的字,笔画间泛着诡异的光泽,细看竟能瞧见细小的血珠在墨痕里滚动。

“知道这是什么吗?” 杜铁骨的手指点了点砚台。

陈怂盯着那红黑色的液体,鼻尖萦绕着股淡淡的铁锈味,混着松烟墨的清香,说不出的诡异。他想起穿越前看的恐怖片,胃里突然一阵翻腾:“是…… 是墨?”

“是墨,也不是墨。” 杜铁骨拿起支狼毫笔,笔尖在砚台里轻轻搅动,红黑色的液体立刻泛起涟漪,“这是‘血墨’,用文气重的人血掺松烟调的 —— 你看这颜色,越黑,说明血主的文气越烈。”

他提起笔,手腕悬在半空,笔尖的红黑色液体滴在纸上,晕开朵小小的花:“听说过‘文能载道,亦能覆舟’吗?在这文道世界,笔是刀,墨是毒,字是穿肠的箭。”

陈怂的后背突然冒出层冷汗。他想起考场上那些腾着光晕的考卷,想起刑场上那些写满罪名的木牌,想起牢饭里那块刻着 “蝗” 字的骨头 —— 原来那些不是传说,这个世界的文字,真的能变成杀人的利器。

“把这个抄十遍。” 杜铁骨从案上拿起张纸,扔到陈怂面前。

纸页粗糙,边缘卷着毛边,上面是用朱砂写的《罪己诏》,字迹工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陈怂盯着 “罪己” 两个字,心脏突然狂跳 —— 这不是臣子给君王谢罪的文书吗?让他一个囚犯抄这个,是什么意思?

“典狱长…… 我…… 我不认字……” 陈怂下意识地撒谎。他怕,怕自己写的字里又藏着什么 “大逆不道” 的东西,怕那红黑色的 “血墨” 沾了手,就再也洗不掉了。

“不认字?” 杜铁骨突然笑了,笑声像风吹过枯树枝,“能写出《送终赋》的人,会不认字?” 他突然提高声音,“王大麻子!”

“在!” 守在门外的王大麻子立刻应声进来,手里拎着根三尺长的戒尺,紫檀木的,被磨得油光锃亮,尺头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给他研墨。” 杜铁骨指了指那方血砚。

王大麻子应了声,拿起墨锭在血砚里慢慢研磨。“沙沙” 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值班室里回荡,像蛇在草丛里爬行。陈怂看着那红黑色的液体越来越稠,越来越亮,甚至能在砚台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 —— 那倒影的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抄。” 杜铁骨把狼毫笔塞进陈怂手里。

笔杆冰凉,还带着点湿滑的触感,像是刚被人握过。陈怂的手抖得厉害,笔尖的血墨滴在《罪己诏》上,晕开个小小的污点,像滴溅在雪地上的血。

“我…… 我真的不敢……” 他想把笔扔了,手腕却像被铁钳夹住,动不了分毫。

“不敢?” 杜铁骨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像两把刀,直插陈怂的眼底,“那你敢写‘圣恩如屎溺’吗?”

陈怂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句话…… 是他被拖来值班室时,看见墙上刻的那句!

“你…… 你怎么知道……”

“那是你写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杜铁骨的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你考卷上的《送终赋》,墙缝里藏的血字,还有刚才骂县令的那句‘断案不明’…… 哪句没引动文气?”

他突然俯身,凑近陈怂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陛下今早戴紫金冠时,冠上的珍珠突然崩裂,砸中了户部尚书的秃头 —— 你以为是巧合?”

陈怂的脑子 “嗡” 的一声。紫金冠崩裂?砸中户部尚书?这和他写的《送终赋》有什么关系?难道那些文字真的能影响现实?

“别磨蹭了。” 杜铁骨直起身,拿起戒尺敲了敲桌面,“抄错一个字,这戒尺就落在你手上一次。”

陈怂看着那方血砚,又看了看戒尺上的暗红痕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握住狼毫笔,蘸了点血墨,在《罪己诏》的空白处落下第一笔。

“臣……”

刚写了个 “臣” 字,笔尖突然一滞。血墨在纸上晕开,“臣” 字的最后一笔扭曲成条小蛇的形状,对着他吐信子。陈怂吓得手一抖,笔掉在地上,血墨溅了他一裤腿。

“啪!”

戒尺毫无预兆地落在他手心上。

剧痛像电流般窜遍全身,陈怂感觉手心的皮肉瞬间炸开,疼得他差点跳起来。他捂着右手蜷缩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囚服,后背的旧伤被扯得生疼,新旧疼痛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根针在扎。

“捡起来。” 杜铁骨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陈怂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捡起笔,重新蘸了血墨,这次不敢再犹豫,一笔一划地写下去。血墨的腥味钻进鼻孔,熏得他头晕眼花,每写一个字,都像在剜自己的肉。

“臣…… 罪该万死……”

“啪!”

戒尺又落了下来,这次更重,陈怂感觉右手的骨头都在疼。

“错了。” 杜铁骨冷冷地说,“是‘恭请圣安’,不是‘罪该万死’。”

陈怂这才发现,自己把 “恭请圣安” 写成了 “罪该万死”。他慌忙想改,却被杜铁骨按住手:“不用改了,继续抄。”

血墨顺着笔尖流淌,在纸上晕开。陈怂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手心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可他不敢停。“恭请圣安” 写成 “恭请丧安”,“国泰民安” 写成 “国泰民怨”,“皇恩浩荡” 写成 “皇恩浩渺”…… 每错一个字,戒尺就落下一次,手心很快变得血肉模糊,血珠滴在纸上,和血墨融为一体。

【叮 —— 检测到宿主承受剧烈疼痛,发布紧急任务】

系统的机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吓了陈怂一跳。

【紧急任务:用藏头诗辱骂当朝皇帝,每句首字连为 “陛下阳痿”。完成任务奖励 “强效止痛药”,失败惩罚 “文气反噬(十指剧痛三天)”】

陈怂的脸 “唰” 地白了。骂皇帝?还要骂 “陛下阳痿”?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我…… 我不接……” 他对着空气摇头,声音发颤。

【拒绝任务将触发惩罚机制 ——】

“啊!”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陈怂的十指突然传来钻心的疼,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针穿刺指甲缝。他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额头上的冷汗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

“怎么了?” 杜铁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写不下去了?”

“我…… 我宁愿疼死…… 也不骂……” 陈怂咬着牙,嘴唇咬得血肉模糊。他想起穿越前的奶奶,总说 “祸从口出”,做人要谨言慎行 —— 就算到了这个鬼地方,他也不想做个靠骂人为生的人。

可十指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头,又麻又痒又疼,比手心挨戒尺难受十倍。陈怂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模糊,那些疼痛顺着指尖往上爬,钻进胳膊,钻进心脏,钻进脑子里……

“陛下…… 脑壳……”

他听见自己在说话,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又尖又细,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他想闭嘴,嘴巴却不听使唤,那些恶毒的字眼争先恐后地往外冒:“陛下脑壳硬如铁,不及民脂半分柔……”

“哦?” 杜铁骨挑了挑眉,戒尺停在半空,“这诗倒是有点意思。”

陈怂的眼泪汹涌而出。他不想骂的,真的不想…… 可身体像被操控了,连指尖的疼痛都在催促他,逼他说出更难听的话。

“够了。”

杜铁骨突然按住他的手。陈怂的笔尖正落在 “阳痿” 两个字上,血墨在纸上晕开,像朵盛开的罂粟。

“你以为坐牢是惩罚?” 杜铁骨突然掀开案下的桌布。

陈怂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倒吸一口冷气。

桌布底下不是地面,而是块巨大的青石板,石板上刻满了字,全是他写的那些 “错字” 和打油诗 ——《送终赋》的残句,骂县令的 “断案不明”,刚才那句 “陛下脑壳硬如铁”…… 每个字都刻得极深,笔画里嵌着暗红的粉末,像干涸的血痂。

“这是在养你的‘反诗骨’。” 杜铁骨的声音里带着种狂热,“你天生有‘文骨’,只是自己不知道。这牢里的怨气,囚犯的血,狱卒的恨…… 都是养料,能让你的骨头越来越硬,硬到能敲碎这吃人的天!”

陈怂懵了。养反诗骨?敲碎天?这老头果然疯了!

“我…… 我不是……” 他想反驳,却被杜铁骨猛地推开。

“带他回去。” 杜铁骨背过身,重新拿起那支狼毫笔,蘸着血墨在石板上写字,“让他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谁。”

王大麻子像拖死狗似的把陈怂拽起来。他的手心已经肿得像馒头,十指还在隐隐作痛,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 杜铁骨的话,自己不受控制说出的诗,石板上的刻字…… 像无数根线,缠得他喘不过气。

被扔回牢房时,陈怂重重摔在稻草堆里。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右手手心突然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嘶 ——” 他疼得缩回手,借着铁栏杆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去,惊得差点叫出声。

刚才被戒尺打得血肉模糊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愈合了,连道疤痕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个淡红色的印记,像枚小巧的印章,印着个 “诗” 字,笔画和石板上刻的一模一样,还泛着淡淡的光泽。

这是…… 什么?

陈怂用左手去摸,那印记是烫的,像长在肉里的纹身。他刚碰到,脑海里突然 “滋啦” 一声,系统面板毫无预兆地弹了出来。

可面板上不再是 “刑期 0 天” 和任务列表,而是一片漆黑,像深不见底的黑洞。紧接着,一行血红色的字缓缓浮现,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30 天刑期,是倒计时,也是催命符。】

血字浮现的瞬间,陈怂感觉手心的 “诗” 字胎记猛地一烫,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骨头里。他盯着那行血字,突然想起杜铁骨在石板上写字的模样,想起血墨里滚动的血珠,想起石板上那些刻得密密麻麻的诗句……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

这 30 天,根本不是让他回家的期限。

是让他变成 “反诗” 的期限。

牢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 —— 咚 ——”,两下,是二更天了。陈怂蜷缩在稻草堆里,手心的胎记还在发烫,像颗即将爆炸的火种。他看着铁栏杆外的月亮,突然觉得那月亮也在盯着他,像只冰冷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看见无数只手从石板下伸出来,抓着他的脚踝往下拖,那些手的手心,都印着和他一样的 “诗” 字胎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