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5
沈锦州脸上的讥笑僵住。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晏辞,他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月儿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殿下,罪臣胡言乱语,罪臣该死!”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顾晏辞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他越过众人,径直向我走来。
我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婉儿,我来晚了。”
他稳稳地揽住我的肩膀。
跪在地上的沈锦州猛地抬起头,盯着我和他紧紧相依的身影。
满是不可思议,丝毫没了刚一见到我的鄙夷。
顾晏辞看向一旁血流不止的顾长风。
“伤势如何?”
顾长风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属下无碍,谢殿下关心!”
“将他们二人拿下,先打入天牢,等我发落。”
顾晏辞的声音冰冷,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周围安静下来,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软软地靠在顾晏辞的怀里。
他温暖的掌心覆上我的小腹,声音里满是后怕与疼惜。
“婉儿,让你和孩子受惊了。”
天牢里阴暗潮湿,到处都是霉味。
狱卒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荡起回声:
“沈锦州,你可知罪?”
沈锦州猛地转向隔壁牢房,死死盯着面无人色的月儿。
“我没罪!”
“是她!都是她这个毒妇教唆我的!”
他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是她让我绑架太子妃,落了腹中胎儿的!我只是一时糊涂啊!”
蜷缩在角落的月儿闻言,气的咬牙切齿。
“沈锦州,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好,是我教唆的!但你别忘了当年是谁用一箱子赝品来骗婚!”
我隔着冰冷的铁栏,平静地看着他们二人。
一个形容枯槁,一个满眼怨毒。
“沈锦州,三年前,你为她取我心头血,剖我腰间肾,将我囚于那荒芜人际的山庄,想过你们二人会事情暴露,这般狼狈吗?”
不看沈锦州故作受伤和月儿阴狠的表情,我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纸。
“这是你母亲临终前留下的手书,上面写了你以前伤害我的桩桩件件。沈锦州,不是你把月儿推出来顶罪你就能毫发无伤的。”
沈锦州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盯着那熟悉的字迹,浑身颤抖。
顾晏辞的声音冰冷,将另外几样东西扔在地上。
“还有这份顾长风的伤情验报,以及从你旧宅搜出的专用于落胎的剧毒。”
“沈锦州,你还真是好样的。若婉儿只是一介普通女子,那她和孩子都要死于你手,还无法申冤!你是人,不是畜生,如今这般却比畜生更甚!”
回到东宫,顾晏辞脸色难看。
“那个所谓的神医已经全招了,当年的恶疾,是月儿花钱买通他,让他那般和沈锦州说的,其实月儿一点病也没有。”
他心疼的抱住我,人前杀伐果断的人现在却后怕的抱着我哭了起来。
“婉儿对不起,我出现的太晚了......”
我也抱着他,心里动容。
有人视你若敝屣,却也有人视你若珍宝,何必为了不在乎你的人浑浑噩噩。
6
顾长风单膝跪地,衣服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显然是刚从天牢审讯回来。
顾长风的声音里透着怒意。
“月氏不仅承认了当时欺骗太子妃,”
“我们还从月氏的贴身宫女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信,与蛮族往来的密信!”
“信中详细记录了您在边关的布防图,以及......蛮族援军到达的日期。”
我微怔。
难怪,那日蛮族援军来得那般蹊跷。
难怪,他们偏偏挑了顾晏辞不在山庄的那一日动手。
顾晏辞接过信,一目十行地扫过,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
“罪女月氏,善妒成性,构陷皇嗣,勾结蛮族,通敌叛国。”
他咬牙切齿道:
“判,凌迟处死,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是!”顾长风领命。
但他并未立刻退下,而是又呈上了一个账本。
“殿下,这是从沈家旧宅里搜出来的。”
顾晏辞皱眉接过,翻开看了几页,脸色愈发难看。
账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的,不是商贾往来,而是一笔笔军需物资的开销。
只是这些开销的去向,却不是边关军营,而是京中有名的珠宝玉器行。
“为了讨好月氏,”顾长风沉声解释,“沈锦州当年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挪用军需库银,为她购置了大量名贵珠宝首饰。”
“这本账,他记得倒是清楚。”
顾晏辞冷笑一声,将账本重重地摔在案上。
“贪赃枉法,中饱私囊,罪加一等!”
“将这本账册,一并呈给刑部,等我后续再接着和他算账!”
我怔怔地看着那本账册,心中五味杂陈。
我本以为沈锦州只是凉薄自私,却未曾想,他早已烂到了骨子里。
就在我心绪翻涌之际,顾长风的声音再次响起,
“殿下,还有一事。”
他神色凝重,从怀中又取出一本奏折,双手呈上。
“京中......起了些风言风语。”
顾晏辞捏着奏折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怒极反笑,声音里带着冷意。
“本宫在前线为国杀敌,他们倒是在后方,算计起本宫的太子妃了!”
白纸黑字,赫然是一封弹劾奏折。
我凑过去和他一起看,越看心里越坎坷。
“林氏婉儿,出身商贾,二嫁之身,更身怀六甲,父不详实,实为失德。”
“太子殿下纳此等妇人,乃皇家之奇耻,有损国体颜面”
“恳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废黜林氏,另择贤良!”
我的指尖微微发颤。
顾长风也义愤填膺:
“这群老匹夫!殿下在边关浴血奋战,他们不思报国,竟在此事上大做文章,颠倒黑白!”
我抬起头,看向顾晏辞,想看他的真实想法。
他走到我身边,温热的大手覆上我冰凉的手背。
第二日,李御史便带着几位言官,气势汹汹上了朝。
李御史跪在地上,声音洪亮,满是自以为是的忠贞。
“臣今日前来,是为皇家颜面,为江山社稷!”
顾晏辞拖长了语调,听不出喜怒,
“李御史倒是一片赤胆忠心。”
李御史仿佛没听出那份嘲讽,梗着脖子道:
“殿下,自古以来,太子妃皆为天下女子表率,需德才兼备,家世清白。林氏一介弃妇,身怀来历不明之子,如何能母仪东宫?”
“请殿下废黜林氏,以正视听,安抚朝野人心!”
“请殿下废黜林氏!”
身后几位言官也跟着齐声附和。
顾晏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敲击着桌面,大厅内的氛围瞬间变得压抑。
许久,他才冷笑一声。
“说完了?”
李御史一愣:“臣......”
“既然说完了,那就听本宫说。”
顾晏辞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沈锦州曾用一箱赝品骗娶婉儿,榨干林家家财后,便逼她剜心取肾,去讨好那月氏!”
“这封信,是沈锦州生母临终前的亲笔,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婉儿被剜心取肾,又被囚于山庄整整三年!”
顾晏辞的声音愈发凌厉:
“她从来都是受害者,你们这些为民着想的忠臣为什么要把矛头指向她!对大牢里的加害者问也不问!”
“还有她腹中孩儿,是我与她在乡下成婚后的孩儿!”
李御史等人顿时脸色煞白。
“谁再敢非议一句,以诽谤皇室论处!”
李御史吓得面色煞白,连连叩首:
“殿下息怒,臣不知内情,臣有罪......”
顾晏辞冷冷地看着他。
“身为御史,不查真相,只知捕风捉影,党同伐异,煽动朝臣,是为不忠!”
“污蔑皇嗣,动摇国本,是为不义!”
“传本宫旨意。”
“御史李忠,革职查办,贬为庶民!”
其余几位言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7
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今日宫中宴席自然暗流涌动。
这是我第一次以太子妃的身份,出席宫宴。
言笑晏晏间,无数道审视的目光却不动声色的落在我身上。
一位妇人端着酒杯走过来,她头上的步摇晃得人眼晕。
“这位便是太子妃吧?”
顾晏辞淡淡开口:“荣安公主。”
我也跟着打招呼。
皇帝的亲妹妹,荣安公主。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眼神却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早就听闻太子妃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惋惜。
“只可惜,出身差了些,听闻妹妹家中是经商的?”
我尚未开口,她身边另一位贵妇便掩唇笑道:
“公主此言差矣,太子妃这何止是出身差了些,我可听说了,在嫁给太子殿下前,还曾是那沈家妇呢。”
荣安公主故作惊讶地捂住嘴。
“竟有此事?”
她说着,目光却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不过殿下真是仁厚。”
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能感觉到顾晏辞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下去,握着我的手也收紧了几分。
我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公主说笑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父亲凭双手营生,一生清清白白,我不觉得有何丢人。”
“正如各位听闻的那般,我曾被弃于泥沼,我曾失去一切,但幸遇陛下。”
“诸位也不必困于我腹中孩儿,太子边关征战两年,我与太子在乡下便与乡下夫妻一样成婚,孩子自然是太子的。”
说完,我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一直端坐于凤位之上,沉默不语的太后,忽然轻轻“咳”了一声。
太后缓缓开口,声音温柔,但不减威严。
“时辰不早了,都散了吧。”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
“太子妃陪哀家说说话。”
偌大的宫殿,很快只剩下我和太后。
她静静地端详着我。
忽然从身边的妆匣里,取出了一支通体温润的白玉簪。
簪子的样式很简单,只在顶端雕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的眼睛是两点细小的红玛瑙,灵动无比。
“这支簪子,是先帝在我初入宫时赐的。”
太后抚摸着玉簪,眼中满是回忆。
“当年哀家家世也不显赫,这宫里明枪暗箭,可比你今日受的委屈多得多。”
说罢,她将那支玉簪,递到了我的面前。
“拿着吧。”
“晏辞那孩子,眼光不错。”
“这东宫,往后就交给你自己打理了。有什么处置不了的,再来寻哀家。”
我惊喜的看向太后,心里的忐忑不安瞬间消失。
“臣妾,谢太后恩典。”
8
我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跟在我身后的顾长风察觉到我的好心情,一直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主母,天色不早了,属下护送您回宫歇息。”
我点了点头,刚要开口。
突然,兵刃的刺耳响声,和杂乱的、充满惊恐的呼喊声一起响起。
“有刺客!”
“快!护驾!护驾!”
顾长风脸色骤变,瞬间拔出腰间长刀,与其他侍卫一起,将我密不透风地护在中间。
混乱声越来越近,我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一丝血腥气。
一道狼狈的身影,疯了似的直直地朝着我的方向扑来。
那人蓬头垢面,一身肮脏的囚服早已破破烂烂。
沈锦州?!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天牢里,等着押赴刑场吗?
“林婉!”
他死死盯着我,眼里满是疯狂。
“你这个毒妇!你害得我沈家家破人亡!我要你给我陪葬!”
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目标,正是我隆起的小腹!
匕首没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害怕。
顾长风缓缓低下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匕首,看到我安然无恙时,如释重负。
我伸手扶住他,温热的血瞬间浸透了我的衣袖。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他的身体好重,我几乎要支撑不住。
他大口大口地呕着血,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主母,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撑住!太医!快叫太医!”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刀上抹了毒,长风这辈子怕是没办法继续保护您了,但求您能记得我......”
我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指甲掐进掌心,看向沈锦州的眼神里满是杀意。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这个畜生,为什么为国为民立大功的人要被这样对待!
我拔出顾长风腰间的长剑,一步一步走向沈锦州,长剑削铁如泥,将他的皮肉一层一层削下来简直易如反掌。
他刚开始还朝着我怒吼。
“林婉,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要下地狱!”
后面在我削一刀,浇一次辣椒水的操作下,声音逐渐有气无力。
“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林婉,我求你,杀了我。”
不知不觉天暗了下去,一直在我身旁守着的顾晏辞见我力竭。
把剑从我手里拿出来,紧紧抱着我。
我满腹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长风本就为了我受了伤,都怪我,是我害了他......”
“不怪你,婉儿,这不是你的错,是沈锦州的,长风不会想看到你这般埋怨自己的。”
顾晏辞拍着我的背,声音温柔,我却能听出来他的悲怆。
顾长风与他从小到大就在一起,一起上战场,一起胡闹,甚至他亲兄弟为了太子位对他痛下杀手时,顾长风却从未有过其他心思。
顾晏辞对沈锦州的恨意不比我少,他冷冷的看向沈锦州,语气里都夹着寒意。
沈家历代忠贞,沈锦州的罪本可以直接满门抄斩,但其他忠臣是无辜的。
本想将沈家全部彻查一下再定罪,确不想酿成了如此大错。
“沈锦州,越狱,当街行刺储妃,意图谋害皇嗣。”
“判,凌迟处死。”
“三日后,午门行刑。”
“孤,亲自行刑。”
行刑那日,百姓们提着烂菜叶,带着石块,将通往午门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杀人偿命!给顾小将军报仇!”
“死不足惜,这种畜生就该下地狱!”
“不上战场就算了,还贪将士们的军饷,这人死不足惜啊!”
“沈家历代忠贞,全毁在这个畜生这里了!造孽啊。”
沈锦州早已没了往日的神气,他披头散发,整个人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只是拼命地磕头,哭喊着。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太子妃饶命!殿下饶命啊!”
无人理会他的哭喊。
整整三日,沈锦州的哀嚎没有停下过。
气绝之后,被下令扔去了乱葬岗喂了野狗。
顾晏辞借着彻查沈锦州越狱同党为由,下令彻查沈家旧部,揪出当年为虎作伥的家丁、参与伪造文书的幕僚。
查抄家产,满门问斩。
9
响亮的啼哭声回荡在整个宫殿,我抱着孩子,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
“我们的孩子,就叫念安吧。”我轻声说道,“思念安宁,守护平安。”
顾晏辞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他下旨追封顾长风为“忠勇侯”,其家人由朝廷供养。
他寻遍了天下的能工巧匠,将母亲当年留给我的碎银钗修复得完好如初。
他将银钗轻轻地插在我的发髻上,声音温柔。
“过去的伤痕会结痂,但不必遗忘,它们是你一路走来的勋章。”
看着铜镜里和三年前完全不同的模样,我深深点了点头。
之后,我以顾念安的名义,在当年的山庄旧址,建了一座长宁书院。
“收留孤儿与流民,教他们读书识字,让他们有一技之长。”
“让苦难的地方,长出希望。”
三年后,顾晏辞开始监国,处理朝政。
顾念安也渐渐长大,他活泼聪慧,深得朝臣的喜爱。
远处,顾长风的牌位,供奉在忠烈祠中,香火不绝。
长宁书院传来朗朗书声,与宫廷的钟鸣声,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