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九月初九的晨光,是被鞭炮声炸亮的。

沈惊寒坐在镜前,青禾正用桃木梳给她挽发髻。镜中的人穿着正红嫁衣,金线绣的百子图在晨光里泛着暖光,鬓边插着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是太后赏的,流苏上的珍珠晃啊晃,映得她脸颊比胭脂还艳。

“小姐的手怎么还在抖?”青禾笑着打趣,替她戴上那枚“安澜”木牌,木牌被红绸裹着,贴在心口,暖得像块小暖炉,“萧世子昨日在后院练了半宿的礼,连管家都说,他紧张得差点把拜帖拿反了。”

沈惊寒望着镜中自己的眉眼,想起昨夜桂树下萧策的话,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缠枝莲纹。正说着,门外传来沈毅的声音:“时辰到了,萧策来接亲了。”

红盖头落下时,她听见萧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慌乱。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腕,隔着红绸,也能感受到那熟悉的薄茧和暖意。“走吧。”他声音比平日沉些,像含着块化不开的糖。

拜堂时,沈惊寒的裙摆被他悄悄拽了拽。她顺着力道微微屈膝,恰好在赞礼官喊“夫妻对拜”时,与他的目光在红盖头下撞了个正着。他眼里的光比供桌上的烛火还亮,带着点傻气的欢喜,让她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红盖头下的笑意,像藏在锦缎里的海棠花。

送入洞房后,青禾刚要替她揭盖头,萧策却抢了先。他手里的秤杆颤巍巍的,挑了三次才挑开红绸,见她望着自己笑,耳尖“腾”地红了,手里的秤杆差点掉在地上:“你……你今天真好看。”

沈惊寒没说话,指尖却勾住了他腰间的络子——还是她绣的烟灰色缠枝纹,玉珠碰在一起,叮当作响。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濡湿了她的指尖,像那日画舫上他说“换我护着你”时一样滚烫。

傍晚的宴席上,沈惊昀喝得满脸通红,提着梨花枪非要和萧策比画:“赢了才能带你妹妹走!”萧策无奈地接过枪,却在枪尖快要碰到沈惊昀衣襟时收了力,任由沈惊昀把他按在椅上灌酒。沈惊寒坐在帘后看,见萧策仰头喝酒时,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像带着根无形的线,把两人的心思缠在了一起。

夜深人静时,萧策带着身酒气进来,脚步有些虚浮。他坐在床边,指尖摩挲着她嫁衣上的金线,突然道:“我从前总怕,怕护不住你。”

沈惊寒解开他的玉带,闻到他衣襟里藏着的桂花——是今早从沈府带来的,用红绸包着,还带着晨露的湿意。“现在不怕了?”她轻声问,指尖触到他心口的玉佩,是她前几日绣的平安结系着的。

“不怕了。”他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有你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婚后的日子,像浸在蜜里的桂花糕,甜得绵长。萧策每日卯时去衙门,临走前总要在她绣架旁站片刻,替她把丝线理得整整齐齐;傍晚回来时,手里常提着些新奇玩意儿——城西张记的糖画,城东李婆的豆腐脑,有时是支刚开的秋菊,插在她窗台上的青瓷瓶里。

沈惊寒依旧绣活不断。她把“海棠春睡图”挂在正厅,来访的女眷见了,无不啧啧称奇。英国公夫人拉着她的手说:“这海棠里藏着福气呢,你瞧你和萧世子,蜜里调油的。”

这日午后,沈惊寒正在绣一幅“双鲤图”,预备给皇后做寿礼。萧策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脸上带着点神秘的笑:“猜猜是什么?”

锦盒打开,里面是支象牙绣绷,上面刻着缠枝莲纹,边角打磨得圆润光滑。“太医院说你总低头绣活,伤颈椎。”他拿起绣绷替她把绢面撑好,指尖拂过她颈后的碎发,“这个比寻常绣绷高些,不用总弯着腰。”

沈惊寒摸着象牙的温润,突然想起前世在教坊司,她绣活时用的是块裂了缝的木绷,针脚扎歪了还要被打骂。如今这象牙绣绷上的每一道刻痕,都浸着他的心意,比任何珍宝都贵重。

“前几日回门,母亲的牌位前,我放了对玉如意。”萧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用银线绣鲤鱼的鳞片,“我说,定会让你一世安稳。”

沈惊寒的针顿了顿,银线在绢面上绕出个小小的圈。她想起母亲的样子,鬓边总簪着支海棠簪,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纹。“她定会放心的。”

正说着,管家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世子,沈二公子在边关打了胜仗,这是他派人送来的家书!”

沈惊昀的字迹龙飞凤舞,说他在边关缴获了敌军的粮草,还救了位被掳的郡主,陛下赏了他黄金百两,让他在边关多待些时日。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说“替我好好照顾小妹,回来要检查的”。

萧策读着信,忍不住笑了:“他这性子,在边关倒合适。”沈惊寒却红了眼眶,前世二哥埋骨黄沙,连封家书都没留下,如今这墨迹未干的信纸,比任何安慰都让她心安。

入秋后第一场雨来时,沈惊寒绣完了“双鲤图”。萧策替她把画卷起来,突然道:“明日去城郊的温泉山庄吧,太医说那里的水养人。”

温泉山庄的院子里种着大片海棠,雨后的花瓣沾着水珠,像她绣笔下未干的胭脂色。萧策在廊下煮茶,火光映着他的侧脸,轮廓比初见时柔和了许多。沈惊寒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用银匙舀起茶汤,吹凉了才递给她,突然想起刚认识他时,他连茶盏都拿不稳,如今却连她爱喝的水温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看。”她指着枝头的海棠,“落了好多花。”

“明年会开得更盛。”萧策握住她的手,放在暖炉上,“就像我们的日子。”

夜里躺在榻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沈惊寒枕着萧策的胳膊,闻着他身上的皂角香,突然道:“我想绣幅‘全家福’。”

“好啊。”萧策替她掖了掖被角,“画里要有父亲,有二哥,有青禾,还有……”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的孩子。”

沈惊寒的脸瞬间红了,把脸埋进他怀里。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像敲在鼓上的节拍,让她想起那些在暗夜里等待的日子——梅树下的灯笼,佛前的平安牌,寿宴上的目光,原来所有的等待,都只为了此刻的安稳。

雨停时,天边露出点鱼肚白。沈惊寒看着萧策熟睡的眉眼,他的睫毛很长,像蝶翼停在眼睑上。她悄悄起身,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拈起根金线,在素绢上绣下两个依偎的身影,背景是漫天的海棠花,像把所有的春光,都绣进了这一世的岁月里。

晨光漫进来时,金线在绢面上泛着暖光。萧策不知何时醒了,站在她身后,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再绣只小狗吧,青禾说你喜欢。”

沈惊寒笑着点头,针尖穿过绢面时,心里像被灌满了阳光。她知道,这往后的日子,会像这幅未完的绣品,一针一线,皆是温暖,岁岁年年,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