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风带着桂花香,溜进窗棂时,沈惊寒正教孩子认丝线。
小团子坐在她膝头,肉乎乎的小手攥着支胭脂红的线,往“雨霁图”的海棠花瓣上凑。他还说不清完整的话,只会咿咿呀呀地指着绢面,小手指戳在彩虹的金线处,像在数那折射的光。
“这是金线,”沈惊寒握着他的手,在绢面上轻轻划,“像你爹剑穗上的光。”小家伙似懂非懂,突然咯咯笑起来,把丝线往嘴里塞,口水沾了满线轴。
萧策从外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他刚从衙门回来,手里拿着封牛皮信,火漆印是江南巡抚府的,边角还沾着点海腥味。“又在啃丝线?”他笑着把孩子捞进怀里,在他屁股上轻拍了下,“再吃,就让你舅舅把你带去军营喂马。”
小团子不怕,反而伸手去抓他手里的信,小手指在火漆印上戳来戳去。沈惊寒接过信,见封口的火漆已被拆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字迹潦草,却透着股熟悉的仓皇——是谢临渊的字。
“他在江南查到了些东西。”萧策的声音沉了沉,指着纸上的墨迹,“三皇子当年的旧部,有不少逃去了江南,靠着走私盐铁敛财,谢临渊顺藤摸瓜,查出了本账册。”
沈惊寒的指尖抚过纸页,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和银钱数,有些名字她认得,是前世跟着三皇子作威作福的勋贵。最让她心惊的是页尾那句:“盐铁案牵出内官,与十年前沈毅通敌信笔迹同源。”
十年前的通敌信——正是淑妃伪造的那封。原来那背后,还有内官牵涉其中。
“谢临渊说,这本账册在他书房暗格,钥匙藏在……”萧策的话顿住了,目光落在纸页最后的小字上,脸色骤变,“藏在他送你的那支玉如意里。”
沈惊寒猛地抬头,看向妆奁里那支玉如意。白润的玉身上刻着缠枝莲,是谢临渊满月时送来的,她一直没舍得用,只当寻常摆件收着。谁能想到,这温润的玉里,竟藏着如此重要的钥匙?
“他为何要把钥匙给我?”她声音发紧,像被桂香噎住了。
“或许是……信不过旁人。”萧策的指尖捏着那几张纸,指节泛白,“他在信里说,三皇子旧部已察觉他在查账,他怕自己出事,账册落不到可靠人手里。”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沈惊昀的大喝:“萧策!宫里来人了,说谢临渊在江南遇刺,人……人没了!”
沈惊寒手里的丝线“啪”地断了,胭脂红的线头落在“雨霁图”的彩虹上,像滴突兀的血。小团子被这声巨响吓哭了,瘪着小嘴往萧策怀里钻,小拳头攥着他的衣襟,抖得像片秋风里的海棠瓣。
萧策抱着孩子,脸色铁青如铁:“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夜,”沈惊昀闯进来,玄色劲装沾着风尘,“七皇子带着锦衣卫在府外等着,说要‘保护性’搜查,实则是要找谢临渊留下的东西!他们说,谢临渊死前,曾派人给你送过密信!”
沈惊寒的心沉到了底。谢临渊遇刺,七皇子立刻带人来搜,这分明是早有预谋。那本账册,怕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玉如意呢?”萧策的声音稳得像块磐石,目光落在妆奁上。
沈惊寒快步走过去,刚拿起玉如意,就听见院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七皇子驾到——”
萧策迅速把孩子递给青禾,低声道:“带小公子去后院,从密道去别院,告诉管家,死守着,不见我的令牌绝不开门。”青禾抱着哭哭啼啼的孩子,脚步踉跄地往后院跑,裙摆扫过海棠枝,震落的花瓣扑了满地。
七皇子踏进正厅时,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在沈惊寒身上扫来扫去。他穿着件石青蟒袍,腰间玉带闪着冷光,身后跟着的锦衣卫个个面无表情,手按在刀柄上,气氛肃杀得像要下暴雨。
“萧世子,沈世子妃,”七皇子皮笑肉不笑,“本王也是奉旨行事。谢临渊通敌叛国,死前曾与你府有密信往来,还请二位配合搜查。”
“七皇子说笑了,”萧策挡在沈惊寒身前,语气平淡无波,“谢大人远在江南,我府与他素无深交,何来密信?”
“有没有,搜过便知。”七皇子挥了挥手,锦衣卫立刻像狼似的扑进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撞得窗棂嗡嗡响。沈惊寒紧紧攥着玉如意,指腹抵着冰凉的玉面,摸到个极小的凸起——是钥匙孔。
她悄悄往绣架退了退,指尖抚过“雨霁图”的针脚。那幅图她绣得极密,尤其是彩虹尽头的海棠花,针脚交错如网,藏个小小的钥匙,绰绰有余。
“这是什么?”一个锦衣卫抓起妆奁里的玉如意,献宝似的递给七皇子。
七皇子掂了掂玉如意,眯着眼打量:“谢临渊送的?倒是个好物件。”他的指尖在玉身上摩挲,突然停在那个凸起处,眼神一厉,“这是什么?”
沈惊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却故意笑道:“不过是个寻常的玉如意,许是工匠雕刻时没磨平吧。七皇子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七皇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把玉如意往案上一磕!“啪”的一声脆响,玉身裂了道缝,里面果然掉出个细如发丝的铜钥匙,闪着暗沉的光。
“找到了!”七皇子捡起钥匙,笑得像只抓住猎物的狐狸,“看来,谢临渊的秘密,就藏在这钥匙能打开的地方。”他转身看向萧策,“萧世子,不如乖乖交出账册,免得动刑伤了和气?”
萧策没说话,只是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剑。银亮的剑身映着他冰冷的眼神,像凝了层寒霜:“七皇子怕是忘了,这是萧府,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沈惊昀早已提枪站在一旁,枪缨的红绸扫过地面,沾了片海棠瓣:“想动我小妹和妹夫,先问问我手里的枪!”
锦衣卫们立刻拔刀,刀光剑影映在“雨霁图”的彩虹上,把那片绚烂的光搅得支离破碎。沈惊寒看着那把铜钥匙,突然想起谢临渊信里的话:“账册在江南巡抚府书房,东墙第三块砖后。”
他把钥匙给她,不是让她藏,是让她去取。取那本能揭开所有真相,也能把所有人都拖入深渊的账册。
“住手!”沈惊寒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如钟,“账册不在府里,但我知道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萧策皱眉看她,眼神里满是担忧。七皇子却笑得更得意了:“哦?沈世子妃倒是说说,在哪?”
沈惊寒的指尖抚过“雨霁图”上的海棠,那里藏着的,不仅是钥匙,还有谢临渊用性命换来的真相。她抬起头,迎着七皇子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要想知道账册在哪,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她没说去哪,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怕是再难回头。窗外的桂香突然变得浓烈,混着剑拔弩张的气息,像场即将来临的风暴。而沈惊寒知道,这场风暴过后,无论结果如何,有些真相,终究要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