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寒露的风裹着秋雨,打在萧府的海棠叶上,簌簌地像谁在低声啜泣。

沈惊寒正给“瑞鹤图”的最后一只鹤点眼睛。金线在绢面上绕出个极小的圆,像把碎阳揉进了墨色里。青禾端着刚温好的参茶进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欲言又止了半天,才低声道:“小姐,外面……外面有些不好听的话。”

沈惊寒的针顿了顿,金线上的小珠子滚落在绣绷上,发出细微的响。“什么话?”她声音平静,指尖却悄悄捏住了那根银线——是母亲留下的那支,藏在海棠簪里的银针,此刻正硌着掌心。

“说……说您是妖女,”青禾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您能知过去未来,是借了邪术才扳倒淑妃和王瑾的。还说……还说小公子耳垂上的痣,是您用妖法种下的记号……”

“啪”的一声,沈惊寒手里的绣针断了。断口的针尖闪着冷光,落在那只未点睛的鹤眼里,像滴淬了毒的泪。她想起淑妃被拖走时那句没说完的话:“你别忘了,你前世……”原来那不是疯言疯语,是淬了毒的种子,在这秋雨天里,生根发芽了。

“谁在传这些?”萧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雨气和寒意。他刚从衙门回来,玄色衣袍的下摆湿透了,贴在靴筒上,像层冰冷的铁甲。

“是……是淑妃宫里的一个小太监,”青禾缩了缩脖子,“说亲眼看见您在梦里和‘前世的鬼魂’说话,还说您绣的‘百寿图’上,藏着诅咒太后的符咒。”

萧策的拳头“咔”地响了一声,指节白得像冰。“我已让人去查,那小太监昨夜就逃出宫了,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走到沈惊寒身边,见她指尖被断针扎出个血珠,连忙用帕子按住,“别信这些鬼话。”

沈惊寒望着窗外的雨帘,雨珠砸在窗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像极了前世教坊司那扇漏雨的窗。那时也有人说她是“灾星”,克死了全家,如今不过换了个“妖女”的名头,何其相似。

“我不怕。”她抽回手,把断针扔进废纸篓,“但这些话传到陛下耳朵里,怕是……”

怕是会动摇皇帝对她的信任。毕竟“妖异”二字,是历代帝王最忌讳的。

正说着,沈惊昀披着件蓑衣闯进来,蓑衣上的雨水淌了一地,他手里捏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小妹你看!城西的破庙里,竟有人贴了这东西,说要烧死你这‘妖女’才能平息天怒!”

沈惊寒看着那张符,符上的字迹潦草,却透着股熟悉的狠戾——像极了王瑾账册上的笔迹。原来王瑾的余党还没肃清,竟想用这种阴毒的法子毁了她。

“把这符烧了。”萧策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再让人去破庙查,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他顿了顿,看向沈惊寒,“明日我陪你去给太后请安,当面把话说清楚。”

沈惊寒摇头:“太后近日卧病,不宜被这些事惊扰。”她拿起那幅未完成的“瑞鹤图”,指尖抚过绢面,“我有办法。”

次日清晨,雨停了。沈惊寒换上件月白绣竹纹的素衣,鬓边只插着那支素银海棠簪,抱着孩子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讲堂里,正坐着文武百官的子弟。沈惊寒没说话,只是将“瑞鹤图”铺开在讲台上。阳光下,百只白鹤或振翅,或啄食,或饮水,每一根羽毛都用银线细细绣出,翅尖还沾着点金粉,像镀了层晨光。最妙的是背景的祥云,用渐变的蓝线绣成,远看像真的在流动。

“这是我为陛下绣的贺礼,”她声音清亮,盖过了底下的窃窃私语,“有人说我用了妖法,那便请诸位看看,这一针一线,是不是妖法能绣出来的?”

一个穿蓝袍的少年突然站起来,是户部尚书的小儿子,曾在太后寿宴上见过她绣百寿图:“沈世子妃的绣活,我见过!那‘国泰民安’四个字,可不是妖法能藏的!”

“对!我也见过‘海棠春睡图’,那花瓣上的露水,像真的能滴下来!”

“定是有人嫉妒,故意造谣!”

议论声渐渐倒向她这边。沈惊寒抱着孩子,走到讲台上,让小家伙的小手轻轻抚过绢面:“我儿耳垂的痣,是天生的。若这也是妖法,那天下带痣的孩子,难道都是妖童吗?”

孩子似是听懂了,咯咯地笑起来,小手抓住一根垂落的银线,往嘴里塞。这天真无邪的模样,让底下的质疑声瞬间消了。

沈惊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个麻袋,往地上一倒,滚出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正是淑妃宫里逃出来的那个。“这厮被我抓住时,正往破庙里送黄符,还说只要能毁了我小妹,就有人赏他黄金百两!”

小太监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是……是王瑾的干儿子让我做的!他说……说只要搞臭沈世子妃的名声,就能为淑妃和王公公报仇!”

真相大白。围观的学子们群情激愤,纷纷骂那小太监恶毒。沈惊寒却只是淡淡道:“把他交给顺天府吧,该怎么判,自有王法。”

她抱着孩子走出国子监时,阳光正好落在孩子耳垂的朱砂痣上,像颗小小的暖玉。萧策站在门口等她,玄色衣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手里还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刚买的糖画,是只威风凛凛的小老虎。

“都解决了?”他接过孩子,在他脸上亲了口,胡子扎得小家伙直躲。

“解决了。”沈惊寒接过糖画,递到孩子嘴边,“但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这些流言就不会断。”

萧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断不断,由不得他们。只要我在一日,就护你一日。”

回到府里,青禾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被子上的海棠花纹在阳光下格外鲜亮。孩子被奶娘抱去午睡了,沈惊寒走到绣架前,拿起那幅“瑞鹤图”,继续给最后一只鹤点睛。

萧策坐在她身边,替她理着金线:“陛下刚才让人来传话,说那小太监已经招了,王瑾的余党也抓了不少。他还说……”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丝笑意,“说你的绣活,比宫里的绣娘好十倍,让你多绣几幅,挂在御书房里。”

沈惊寒的针落下去,正好点在鹤眼里。金线在绢面上晕开,像把整个秋日的光都收了进去。“他是想让我用绣活告诉天下人,”她轻声道,“我不是妖女,是能为朝廷添彩的人。”

萧策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拿针的手。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护着她指尖的针痕,像在守护一件稀世珍宝。

暮色漫进来时,“瑞鹤图”终于绣完了。沈惊寒把它挂在墙上,百只白鹤在暮色里仿佛活了过来,振翅欲飞。萧策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墨香和线香:“往后的日子,我陪你一起,绣完所有想绣的图。”

沈惊寒笑着点头,指尖划过他的手背。窗外的海棠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落下的花瓣扑在窗台上,像给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盖了个温柔的章。

她知道,流言或许还会再起,风雨或许还会再来。但只要身边有他,有这一针一线绣出的安稳,再大的风浪,也不过是绣锦上的一点波折,终会被时光打磨得温润,成为生命里独一无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