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检察院大门口。
文静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走到钟小艾面前。
脸上是职业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
“钟组长,感谢款待。”
“事实证明,我们公司和高小琴女士,都是清白的。”
“希望这次的误会,不会影响我们后续在汉东的投资。”
“毕竟,沙书记对我们的项目,期望很高。”
她说完,转身走向那辆早已等候的黑色奔驰。
每一个字,都是扎在专案组脸上的耳光。
高小琴跟在后面。
她停在侯亮平面前。
看着他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抽搐的脸。
她笑了。
“侯局长。”
“我早就说过。”
“棋盘的外面,还有更大的棋盘。”
她凑近。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冰冷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你连棋盘在哪,都还没看懂。”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黑色奔驰,绝尘而去。
像一抹胜利的墨迹,划过汉东的夜色。
侯亮平站在原地,浑身僵硬。
那是一种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广场上公开羞辱的感觉。
他猛地转向钟小艾,眼睛里布满血丝。
“这就是你的计划?”
“这就是中纪委的授权?”
“一个电话!”
“一个电话就让我们像狗一样被赶了出来!”
他的声音压抑着,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
他质问的不是案子。
是她,钟小艾。
以及她背后那股让他一度以为无所不能的力量。
钟小艾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奔驰车消失的方向。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很久。
她才终于开口。
“他说,我们动的不是祁同伟。”
“是某些人棋盘的平衡。”
“他让我收手。”
“那你呢?你就收手了?”侯亮平的声音里全是讥诮。
钟小艾终于转过头。
看着侯亮平。
那双总是冷静到冷酷的眼睛里,此刻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不。”
“我父亲不是让我收手。”
“他是给了我一张地图。”
“一张标明了所有雷区的地图。”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侯亮平上车后,她对前排的司机下令。
“不去驻地。”
“去高育良书记家。”
侯亮平浑身一震。
“去他家干什么?!”
钟小艾系上安全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仿佛在积蓄下一次攻击的全部力量。
“他们不让查祁同伟。”
“那我们就去拜访那个,最早把祁同伟这颗棋子,放到棋盘上的人。”
“正面战场输了,我们就开辟第二战场。”
“把水,直接搅到源头去。”
高育良的家。
一栋雅致的二层小楼。
院子里的花草被修剪得一丝不苟,透着主人刻意的经营。
高育良正戴着老花镜,拿着一把小剪刀,在侍弄一盆名贵的兰花。
他的妻子,大学教授吴惠芬,端着茶走出来。
看到侯亮平和钟小艾提着水果和茶叶站在门口时,吴惠芬脸上的惊讶只持续了半秒。
随即被热情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取代。
“哎呀,亮平,小艾!”
“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高育良放下剪刀,摘下眼镜,也笑了。
那笑容温和醇厚,像个真正关心学生的师长。
“亮平啊,稀客。怎么样,在汉东的工作,还习惯吗?”
“还好,谢谢老师关心。”侯亮平挤出僵硬的笑容。
“小艾也是,你在北京工作那么忙,还专程跑来看我们这两个老人家。”
高育良的目光,在钟小艾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钟小艾微微一笑。
“高老师,您和师母是亮平最敬重的长辈,我们早就该来了。”
客厅里,四人落座。
吴惠芬泡上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茶香四溢。
气氛融洽得像一场最普通的家庭师生聚会。
他们聊学术,聊北京的变化,聊侯亮平的工作。
高育良谈吐儒雅,引经据典,不时对侯亮平的工作加以“指点”。
“亮平,检察院的工作,责任重大。”
“既要坚守原则,不放过一个坏人。”
“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尤其是在汉东这个复杂的环境里,更要稳重。”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
像是在告诫,又像是在警告。
侯亮平的心一沉,不知如何接话。
钟小艾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她没有喝。
“高老师说得对。”
“我们办案,最怕的就是遇到一些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
“证据没了,当事人身份变了,只剩下一些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网。”
她放下茶杯。
茶杯与红木茶几发出一声轻微的、清脆的碰撞声。
客厅里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这一声轻响吸走了。
“我们这次来,除了看望您和师母。”
“主要是想请教老师一个问题。”
吴惠芬脸上的笑容僵住。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看着钟小艾,目光里第一次没有了长辈的温和,只剩下纯粹的审视。
“小艾同志,”他缓缓开口,称呼变了,“但说无妨。”
钟小艾的目光,平静而锐利,直视高育良。
“我们查到,祁同伟厅长在岩台县缉毒期间,立下大功,这是他仕途的重要起点。”
“但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巧合。”
“就在他卧底期间,山水集团的高小琴,用极低的价格,拿下了岩台县一个废弃化工厂的产权。”
侯亮平的呼吸停住了。
钟小艾继续说,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
“那个化工厂,后来成了山水集团最早的资本之一。”
“而当时,负责签字审批那份产权转让的关键人物,岩台县的一位副县长。”
“恰好,也是汉大政法系毕业的。”
“是您八九级的学生。”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
吴惠芬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钟小艾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雌豹。
她看着脸色未变,但眼神已经冷下来的高育良。
“高老师,您是政法界的泰山北斗,桃李满天下。”
“您说,这种跨越警界、商界和政界的‘巧合’。”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