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半小时后,检察院大门口。

文静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走到钟小艾面前。

脸上是职业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

“钟组长,感谢款待。”

“事实证明,我们公司和高小琴女士,都是清白的。”

“希望这次的误会,不会影响我们后续在汉东的投资。”

“毕竟,沙书记对我们的项目,期望很高。”

她说完,转身走向那辆早已等候的黑色奔驰。

每一个字,都是扎在专案组脸上的耳光。

高小琴跟在后面。

她停在侯亮平面前。

看着他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抽搐的脸。

她笑了。

“侯局长。”

“我早就说过。”

“棋盘的外面,还有更大的棋盘。”

她凑近。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冰冷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你连棋盘在哪,都还没看懂。”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黑色奔驰,绝尘而去。

像一抹胜利的墨迹,划过汉东的夜色。

侯亮平站在原地,浑身僵硬。

那是一种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广场上公开羞辱的感觉。

他猛地转向钟小艾,眼睛里布满血丝。

“这就是你的计划?”

“这就是中纪委的授权?”

“一个电话!”

“一个电话就让我们像狗一样被赶了出来!”

他的声音压抑着,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

他质问的不是案子。

是她,钟小艾。

以及她背后那股让他一度以为无所不能的力量。

钟小艾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奔驰车消失的方向。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很久。

她才终于开口。

“他说,我们动的不是祁同伟。”

“是某些人棋盘的平衡。”

“他让我收手。”

“那你呢?你就收手了?”侯亮平的声音里全是讥诮。

钟小艾终于转过头。

看着侯亮平。

那双总是冷静到冷酷的眼睛里,此刻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不。”

“我父亲不是让我收手。”

“他是给了我一张地图。”

“一张标明了所有雷区的地图。”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侯亮平上车后,她对前排的司机下令。

“不去驻地。”

“去高育良书记家。”

侯亮平浑身一震。

“去他家干什么?!”

钟小艾系上安全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仿佛在积蓄下一次攻击的全部力量。

“他们不让查祁同伟。”

“那我们就去拜访那个,最早把祁同伟这颗棋子,放到棋盘上的人。”

“正面战场输了,我们就开辟第二战场。”

“把水,直接搅到源头去。”

高育良的家。

一栋雅致的二层小楼。

院子里的花草被修剪得一丝不苟,透着主人刻意的经营。

高育良正戴着老花镜,拿着一把小剪刀,在侍弄一盆名贵的兰花。

他的妻子,大学教授吴惠芬,端着茶走出来。

看到侯亮平和钟小艾提着水果和茶叶站在门口时,吴惠芬脸上的惊讶只持续了半秒。

随即被热情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取代。

“哎呀,亮平,小艾!”

“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高育良放下剪刀,摘下眼镜,也笑了。

那笑容温和醇厚,像个真正关心学生的师长。

“亮平啊,稀客。怎么样,在汉东的工作,还习惯吗?”

“还好,谢谢老师关心。”侯亮平挤出僵硬的笑容。

“小艾也是,你在北京工作那么忙,还专程跑来看我们这两个老人家。”

高育良的目光,在钟小艾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钟小艾微微一笑。

“高老师,您和师母是亮平最敬重的长辈,我们早就该来了。”

客厅里,四人落座。

吴惠芬泡上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茶香四溢。

气氛融洽得像一场最普通的家庭师生聚会。

他们聊学术,聊北京的变化,聊侯亮平的工作。

高育良谈吐儒雅,引经据典,不时对侯亮平的工作加以“指点”。

“亮平,检察院的工作,责任重大。”

“既要坚守原则,不放过一个坏人。”

“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尤其是在汉东这个复杂的环境里,更要稳重。”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

像是在告诫,又像是在警告。

侯亮平的心一沉,不知如何接话。

钟小艾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她没有喝。

“高老师说得对。”

“我们办案,最怕的就是遇到一些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

“证据没了,当事人身份变了,只剩下一些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网。”

她放下茶杯。

茶杯与红木茶几发出一声轻微的、清脆的碰撞声。

客厅里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这一声轻响吸走了。

“我们这次来,除了看望您和师母。”

“主要是想请教老师一个问题。”

吴惠芬脸上的笑容僵住。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看着钟小艾,目光里第一次没有了长辈的温和,只剩下纯粹的审视。

“小艾同志,”他缓缓开口,称呼变了,“但说无妨。”

钟小艾的目光,平静而锐利,直视高育良。

“我们查到,祁同伟厅长在岩台县缉毒期间,立下大功,这是他仕途的重要起点。”

“但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巧合。”

“就在他卧底期间,山水集团的高小琴,用极低的价格,拿下了岩台县一个废弃化工厂的产权。”

侯亮平的呼吸停住了。

钟小艾继续说,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

“那个化工厂,后来成了山水集团最早的资本之一。”

“而当时,负责签字审批那份产权转让的关键人物,岩台县的一位副县长。”

“恰好,也是汉大政法系毕业的。”

“是您八九级的学生。”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

吴惠芬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钟小艾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雌豹。

她看着脸色未变,但眼神已经冷下来的高育良。

“高老师,您是政法界的泰山北斗,桃李满天下。”

“您说,这种跨越警界、商界和政界的‘巧合’。”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