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脊关的晨露总带着股铁锈味。镰珂推开石屋木门时,橙芝芝正蹲在门槛上数药篓里的龙涎草,发间橙羽沾着片枯槁的草叶,犹锦川则对着掌心胎记发怔,怀里的黑石碎片像块捂不热的冰——自打在山洞发现手札刻痕后,这碎片就再没发烫,倒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进来。”镰珂将断霜镰靠在墙角,刀鞘撞着石桌发出闷响。石屋四壁嵌着铜制药罐,罐底的药垢结得像层老树皮,最里头的石台上摆着套青铜药碾,碾槽里还残留着淡绿色药渣,凑近了能闻见龙涎草混着铁锈的古怪气味。
橙芝芝刚要摸药碾,就被镰珂用竹尺敲了手背:“炼药先识器。这碾子是百年前守关人用的,槽底刻着聚灵纹,碾药时得顺时针转,力道重一分则损药气,轻一分则留草筋。”她抓起株龙涎草扔进碾槽,竹尺敲了敲犹锦川的后腰,“你掌心胎记能引龙气,碾药时用掌心贴着碾轮,试试能不能让药汁泛金光。”
少年脸涨得发红,掌心刚贴上冰凉的青铜,就被碾轮边缘的毛刺硌得缩手。橙芝芝“嗤”地笑出声,尾音还没落地就挨了镰珂一记眼刀,慌忙捂住嘴,指尖却在碾槽边缘划了道浅痕——那痕迹竟与她藤鞭上的焦骨刻纹隐隐相合。
“笑什么?”镰珂拿起龙涎草叶片,对着晨光翻转,“龙涎草的叶脉有七道银线,你爷爷手札里画的是六道,知道为什么?”橙芝芝猛地抬头,发间橙羽抖落草叶:“难道…是火燎掉了一道?”镰珂没答,只将叶片扔进沸水,水面瞬间浮起层淡紫泡沫:“这是瘴气残留,炼药时得用晨露反复淘洗,直到泡沫变清。”
犹锦川闷头碾药,汗水滴在碾槽里,混着药汁晕开淡金色的雾。他忽然发现,每当掌心胎记贴着碾轮,那些银线叶脉就会轻轻颤动,像被什么东西唤醒似的。而橙芝芝那边早已碾好了半罐药粉,指尖捻起药粉对着光看时,粉末里竟裹着些微橙光,沾在她指腹上,像落了层碎金——她腕间的玄龙纹正随着碾药的动作轻轻发亮,纹路比犹锦川的更细,泛着淡淡的橙红。
镰珂指的山洞藏在关隘东侧的崖壁后,洞口被藤蔓遮得严实,拨开时能看见石壁上渗出的水珠,顺着前人刻的药诀往下淌,“文火养气,武火炼毒”八个字被潮气浸得发黑。洞中央摆着尊三足药炉,炉底积着寸厚的药灰,角落里堆着些断了柄的药铲,锈迹里还卡着干硬的药渣。
“第一炉炼‘清瘴散’。”镰珂将青铜药碾推进洞,断霜镰横在洞口,“龙涎草七钱,凝露蕨根三钱,晨露一碗。火候用洞壁凹槽里的火石引,记住,药香飘出三尺时转文火,飘到洞口就得撤火,多一分则成毒,少一分则无效。”
橙芝芝蹲在药炉前,火石刚擦出火星就被她攥在手心,发间橙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腕间的玄龙纹忽然亮了亮,像有细小的光粒顺着纹路往指尖爬——这是她昨夜发现的,只要盯着纹路凝神,指尖就能感觉到药草里藏着的气。犹锦川数着药草时总走神,总觉得洞壁的药诀刻痕眼熟,直到指尖划过“养气”二字,怀里黑石碎片突然微烫——原来那刻痕的起笔,竟与碎片上的玄龙纹首如出一辙。
第一炉药糊得快。橙芝芝的火石没控制好,药炉里冒出黑烟时,她慌忙去扇,结果带起的风把火星吹进药粉里,“轰”地燃起团橙火,把她吓得往后一仰,发间橙羽都燎卷了边。她腕间的玄龙纹猛地暗了暗,像被火惊着的小兽。犹锦川的药则透着股生草味,镰珂捏起一撮闻了闻,眉头拧成个疙瘩:“凝露蕨根没去须,龙气被草根吸走了一半。你掌心胎记亮得太急,把药气冲散了。”
第二天日头偏西时,橙芝芝的药炉终于飘出清苦药香。她盯着洞口的藤蔓,见叶片被药气熏得微微卷曲,突然想起爷爷说过“药气如兽,得顺毛摸”,忙撤了火石,用藤鞭轻轻敲着炉壁。腕间的玄龙纹随着敲击的节奏发亮,药香果然收敛了些,顺着藤蔓缝隙往外钻,在洞口凝成层淡绿的雾。
“成了。”镰珂倒出药粉,指尖捻起一点弹在石壁上,药粉落地处竟长出株细弱的绿芽。橙芝芝刚要笑,就看见犹锦川对着自己的药罐发呆——他的药粉结成了块,像块灰扑扑的石头。少年指尖抠着药块,指腹被磨得发红,掌心胎记却比往日亮了些,映得药块边缘泛出淡淡的金纹,那金纹竟与他腕间的玄龙纹隐隐相连。
“别急。”镰珂递给他块湿布,“你太想成了,力道僵在碾轮上,龙气散得七零八落。”她指着药块里嵌着的根须,“龙涎草的主根得顺着纹碾,你横茬切断,药气早跑光了。玄龙纹最忌躁,你得让它自己慢慢转。”犹锦川低头看着药块,忽然抓起药碾重新开工,这次掌心贴着碾轮时,刻意放缓了力道,听着药草被碾碎的沙沙声,倒像是在数自己的心跳——他发现每当心跳与腕间玄龙纹的起伏合上,药粉就会泛出更匀的金光。
第三天清晨,橙芝芝已经在分装第二炉药粉,听见身后传来轻响。回头看见犹锦川举着药罐,罐底铺着层泛金的粉末,药香顺着他的指缝往外钻,竟让洞壁的药诀刻痕隐隐发亮。少年眼底带着红血丝,下巴上冒出层青茬,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镰珂姐,你看这个成吗?”他胸口的玄龙纹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有九条小金龙在皮肤下游动。
石屋的月光比山洞里亮堂些。镰珂将两包药粉摆在石桌上,橙芝芝的那包泛着浅绿,犹锦川的则带着淡金,药香混在一起,竟生出种类似龙脊关晨雾的清冽气。
“炼化不是吞药。”镰珂捏起一撮药粉,对着月光扬手,粉末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光粒,“用舌尖沾一点,含在舌下,等药气顺着喉头往下走时,凝神想着玄龙纹的位置。你俩的龙气根基不同,犹锦川靠胎记引气,橙芝芝……”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女发间橙羽,“你靠灵物相感,让药气跟着小橙的鸣叫走,但记住,最终得归到玄龙纹里,别让雀气搅乱了纹路。”
橙芝芝刚把药粉含进嘴里,就被那股清苦劲呛得皱眉,小橙突然从她袖管钻出,对着她喉咙“啾”地叫了声。她只觉一股暖意顺着舌尖往下滑,像有条小蛇钻进心口,顺着血管往四肢爬,所过之处,腕间的玄龙纹泛起淡淡的橙光,发间橙羽竟也跟着亮了亮——那光与玄龙纹的光融在一起,让纹路看起来更鲜活了些。
犹锦川学着她的样子含药,药气刚到喉头就卡住了,像有块冰堵在那里。他急得额头冒汗,掌心胎记却突然发烫,逼着他想起洞壁的“养气”二字。少年深吸口气,试着让气息跟着药气往下沉,忽然觉得丹田处传来阵酥麻,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骨头缝里往外冒——低头看见手腕内侧浮出道浅金纹路,像条刚睡醒的小龙,蜷在皮肤下游动。
“第一道纹通经脉。”镰珂看着他手腕,“别贪快,让纹路自己长,你硬催它,会撑裂血管。”她转头看向橙芝芝,少女正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发间橙羽,锁骨处的玄龙纹刚显形,泛着与她发间羽毛相近的橙光,“你这玄龙纹偏活,记得让药气多过几遍灵脉,最后都归到纹路里去。你爷爷当年的玄龙纹,就是因为灵物气太盛,差点冲散了根基。”
接下来的两天,石屋里总飘着药香。犹锦川每天清晨都去关隘旁的山泉打水,掌心胎记碰过的泉水会泛起细小金光;橙芝芝则带着小橙在石屋门口晒太阳,让雀鸣与药气合在一起,有时晒着晒着,她锁骨处的玄龙纹会突然发亮,把小橙吓得扑棱棱飞起来。
第三天傍晚,犹锦川正在擦汗,突然觉得丹田处一阵翻涌,低头看见胸口浮出第九道玄龙纹,九道金纹首尾相接,在皮肤上游走如活物,最后齐齐往眉心胎记钻去,烫得他差点跳起来。橙芝芝凑过来看,发现自己的第六道玄龙纹刚在肋骨处显形,泛着橙红的光,像团被纹路圈住的小火苗。
“龙魁境的门槛,就在这九纹合一。”镰珂递给他块干净的布巾,“但你根基太浅,得用外力推一把。”她转向橙芝芝,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书册,封皮上绣着株龙涎草,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这是《百草识要》,比你爷爷的手札细,尤其是控火那几页,对你炼药有用。你玄龙纹带火性,控火本就占优,好好学。”
橙芝芝接过书册时,指尖碰到封皮的龙涎草刺绣,突然想起小橙今早叼来的紫心兰——花瓣上的纹路,竟与刺绣的叶脉分毫不差。她把书册往怀里塞时,发间橙羽掉在书页上,羽尖沾着的药粉在纸页上晕出个小小的橙点,像滴凝固的血。而她肋骨处的玄龙纹,正随着书页的翻动轻轻发亮。
龙脊关西侧的山谷藏在云雾里。镰珂的断霜镰开路时,惊起的山雀在雾里撞出点点黑影,橙芝芝的铜铃被雾打湿,响起来闷闷的,像隔着层棉花。犹锦川攥着黑石碎片,感觉那东西在雾里微微发烫,比在关隘时烫得更匀些——他胸口的九道玄龙纹正随着碎片的温度起伏,像在呼应什么。
“三转巅峰的火赤稚,就藏在前面的红石崖。”镰珂停在棵老松树下,树皮上留着道焦黑的爪痕,“它的尾羽能引火,血能熔瘴,兽核是助你冲龙魁境的好东西。等会儿我动手时,你们俩爬到那块鹰嘴石上看,不许出声,更不许乱动。”她顿了顿,刀柄上的黑石碎屑突然亮了亮,“这畜生灵智不低,左肩有块旧伤,是三年前被我爹砍的,你们记着,它抬左翅时就是要扑人,右翅动则是要吐火。”
橙芝芝刚要点头,小橙突然从她怀里窜出,对着云雾深处叫了两声。远处传来声尖锐的嘶鸣,像块烧红的烙铁扔进水里,震得雾珠都往下掉。镰珂拔刀时带起股冷风:“来了,看好它的爪法和吐火的节奏——火赤稚的火焰分三层,最外的红焰伤皮肉,中间的橙焰蚀筋骨,最里的青焰能烧龙气,碰着就得用玄龙纹硬抗。”
话没说完,道赤影已从雾里扑出,足有半人高,羽毛红得像团跳动的火,尾羽展开时带着三道金纹,与小橙的墨纹不同,更像是被火焰烧出来的烙印。它的喙泛着金属光,啄向镰珂时,竟在刀背上溅出火星,翅膀扇动的风里,裹着股类似蚀筋毒的焦糊味。
“看清楚了。”镰珂的声音隔着风声传来,断霜镰在她手里转了个圈,刀刃擦着火赤稚的脖颈划过,带起串血珠,“它左肩有旧伤,爪法偏右,吐火前喉结会动三下。”说话间她突然矮身,火赤稚的利爪擦着她头顶掠过,抓断的发丝在空中被火焰烧成灰烬。崖边的一块黑石被火舌扫过,瞬间裂成几块,断面泛着红热的光。
犹锦川趴在鹰嘴石上,手心全是汗。他看见火赤稚的尾羽扫过崖壁,石缝里竟冒出火苗,而镰珂的步法很怪,像在围着火赤稚画圈,每次都能在它扑来前半步躲开。有一次火赤稚的右翅猛地扇起,三道火焰从它嘴里喷出来,最外层的红焰舔着镰珂的衣角,被她用刀背一挡,焰头顿时矮了半截;中间的橙焰落在地上,竟把坚硬的岩石烧出个小坑,冒着刺鼻的烟。
“它青焰快攒够了!”镰珂突然大喝一声,断霜镰反握在手里,刀柄的黑石碎屑亮得刺眼。火赤稚果然停下扑击,脖颈鼓得像个红气球,喉结动了三下,第四下时,股青灰色的火焰从它嘴里喷出来,所过之处,连雾气都被烧得滋滋作响。
镰珂脚尖点着块突出的岩石,身体像片叶子般往后飘,同时手腕一翻,断霜镰的刀刃对着青焰斜劈过去。奇异的是,那青焰碰到刀刃上的黑石碎屑,竟像水遇着海绵般退了退,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空当。镰珂就借着这空当,人随刀走,整个身子贴着火赤稚的侧腹滑过,刀锋从它左肩的旧伤处刺入——那里的羽毛果然比别处稀疏,还留着道浅浅的白痕。
火赤稚发出声撕心裂肺的嘶鸣,左翅疯狂地拍打着崖壁,碎石像雨一样落下。镰珂拔出刀时,带起股滚烫的血,溅在她手臂上,竟被她腕间的玄龙纹挡了回去,留下道淡淡的金痕。火赤稚挣扎着想要再扑,却突然晃了晃,庞大的身子“轰”地砸在地上,激起的尘土混着火星,在雾里凝成团红雾。
犹锦川这才看清,镰珂的断霜镰刺入的地方,正是火赤稚左肩旧伤的深处,而刀柄上的黑石碎屑,正吸着从伤口里渗出来的血,亮得像块小太阳。她站在火赤稚的尸体旁,胸口的玄龙纹缓缓隐去,额角渗着汗,却对着鹰嘴石方向抬了抬下巴,像是在问“看明白了吗”。
火赤稚的血在石地上积成小小的红池,把周围的碎石都染成了暗红色。镰珂蹲下身,用刀背敲开火赤稚的头颅,取出枚鸽蛋大的兽核,核身泛着红焰般的光泽,表面布满细小的纹路,像团凝固的火焰——那些纹路竟与犹锦川胸口的玄龙纹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暴躁些,像群没被驯服的火龙。
“这是三转巅峰的兽核。”她将兽核抛给犹锦川,少年接住时,只觉掌心烫得发麻,兽核的纹路竟与他胸口的玄龙纹产生了共鸣,九道金纹同时亮起,像要把兽核裹住,“找个清静地方,我帮你炼化——这东西霸道,得用龙气裹住,不然会烧坏你的经脉。”
橙芝芝蹲在火赤稚的尸体旁,手指轻轻碰着它的尾羽。那三道金纹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让她想起爷爷手札里的句话:“赤羽焚毒,需以灵雀羽引之。”她刚要拔根羽毛,就被镰珂按住手:“火赤稚的尾羽有火灵,直接碰会灼手。”
镰珂从怀里掏出块龙晶,在尾羽根部擦了擦,羽毛立刻褪去了灼人的热气,露出玉石般的羽轴。她拔下最外侧那根带金纹的尾羽,递给橙芝芝时,发现少女的指尖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小的伤口,血珠滴在羽轴上,竟被吸收得干干净净——橙芝芝肋骨处的玄龙纹突然亮了亮,尾羽的金纹也跟着闪了闪,像认了主。
“这赤尾羽能助你控火。”镰珂看着她发间的橙羽与赤尾羽靠在一起,两种颜色在阳光下融成奇妙的暖金,“你玄龙纹带火性,炼药时把它插在药炉边,火温会随你的心意变,比你用手控火稳得多。”
橙芝芝把赤尾羽插进发间,与那根旧橙羽并排靠着,忽然觉得怀里的《百草识要》发烫,翻开一看,控火篇的空白处竟多出几行小字,笔迹像极了爷爷的——“赤羽配橙羽,药火能化毒”。她刚要叫犹锦川来看,却见少年正跟着镰珂往山谷深处走,手里的兽核在阳光下转着圈,九道玄龙纹在他脖颈处若隐若现,像随时要冲破皮肤似的。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赤尾羽的金光在橙芝芝发间晃来晃去,与她肋骨处的玄龙纹遥相呼应。她忽然听见小橙在她肩头叫了声,抬头看见远处的云雾里,隐约有只巨大的羽翅闪过,翅尖的金纹在暮色中亮了亮,像谁在雾里点了盏灯。她拽了拽犹锦川的袖子,刚要说话,就被镰珂的眼神制止——石崖后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正盯着他们,铁链拖地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细得像根绷紧的线,而那声音里,竟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玄龙纹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