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周砚的建筑论坛在会展中心的主会场举行,离云端美术馆不过百米距离。苏晚和顾晏辰到的时候,场内已经坐满了人,大多是建筑界的同行和学生,手里捧着笔记本,眼神里带着期待。

舞台背景是片巨大的投影,循环播放着周砚的作品——从纪念矿难的银杏叶纪念碑,到为留守儿童设计的“阳光教室”,再到修复的百年老教堂,每一件作品都透着一种温柔的力量,仿佛在说“建筑是有记忆的”。

“他的风格很特别。”苏晚翻看着手里的论坛手册,指尖划过周砚的照片,“不像他父亲那么尖锐,反而带着种……和解的意味。”

顾晏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舞台侧门的阴影里,周砚正站在那里,低头和工作人员说着什么。他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和周明无名指上的疤痕很像,只是更淡些,像是小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或许是因为,他比他父亲幸运。”顾晏辰轻声道,“他有机会看到裂痕里的光,而不是困在仇恨里。”

论坛开始后,周砚走上台,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他站在话筒前,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台下,目光平和。等掌声渐歇,他才开口,声音清润,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今天想和大家聊‘纪念性建筑’。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总在作品里留一道‘不完美的缝’——比如银杏碑的断裂处,老教堂修复时特意保留的旧砖痕。其实是想告诉大家,记忆从来不是完美的,那些伤痛、遗憾、未说出口的话,都是记忆的一部分,藏在裂痕里,像光一样。”

他顿了顿,点击鼠标,投影切换到一张新的图片——是云端美术馆的航拍图,银杏林环绕着白色的建筑,像一只展翅的白鸽。

“就像这座美术馆,”他的目光落在台下某处,像是在看苏晚和顾晏辰,又像是在看更远的地方,“它建在矿洞遗址上,地基下埋着三十年前的秘密。有人说这是‘掩盖’,但在我看来,这是‘转化’——把伤痛转化成温柔,让仇恨在时光里慢慢发酵,变成另一种记忆。”

台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人点头,有人若有所思。

苏晚的心跳轻轻加速。他果然知道美术馆的故事,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解读着那场跨越三十年的恩怨。

论坛结束后,周砚被一群人围住提问,他耐心地一一解答,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苏晚和顾晏辰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出口处等他。

等人群散去,周砚才注意到他们,主动走了过来,朝他们伸出手:“顾总,苏小姐,谢谢你们。”

他的指尖微凉,握手的力度很轻,带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你的演讲很精彩。”苏晚看着他,认真道,“尤其是关于‘裂痕’的比喻。”

周砚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很浅:“其实是受了家父的影响。他总说,‘别学我钻牛角尖,路要往前看’——虽然他自己没做到,但我记住了。”

提到“家父”时,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监狱那边说,他醒了。”苏晚轻声道,“医生说,恢复得好的话,或许能减刑。”

周砚的睫毛颤了颤,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了片刻,才抬头道:“我会去看他。”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苏晚,“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如果他有什么需要,或者你们想了解矿洞更多的细节,可以打给我。”

名片上的名字是“周砚”,头衔是“独立建筑师”,地址是一间小小的工作室,就在城西的老巷里,离苏家老房子不远。

“你打算留在国内?”顾晏辰问。

“嗯。”周砚点头,“想在城西做个小型的纪念馆,记录矿洞的历史,包括事故、遇难者、还有后来的故事。算是……替家父完成未竟的事。”

苏晚忽然想起他笔记本里的那句话——“爸爸会给你盖一座最安全的房子”。原来有些承诺,会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离开会展中心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银杏林上,金黄的叶子被染成暖红色。周砚要往相反的方向走,临别时,他忽然转身,对苏晚说:“我父亲的日记里,提到过你父亲,说‘苏工是个好人,可惜太较真’。他其实很敬佩他,只是没说出口。”

苏晚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时,周砚已经走远了,背影融入夕阳里,挺拔而坚定。

“你看,”顾晏辰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有些话,就算当时没说,也会顺着时光的河,流到该去的地方。”

回到美术馆时,林正德还在展厅里,正蹲在矿洞图纸前,给几个孩子讲“当年的叔叔们怎么下矿”。老人的声音洪亮,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时不时举手提问,空气里满是细碎的笑声。

看到他们回来,林正德站起身,笑着说:“刚接到监狱的电话,说周明今天吃了半碗粥,还问‘我儿子……他还好吗’。”

苏晚的心轻轻一暖。有些关系,哪怕冰封了三十年,只要有一丝暖意,就能慢慢融化。

闭馆后,苏晚留在工作室整理资料,顾晏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文件,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温柔。窗外的银杏叶被晚风吹得沙沙响,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

苏晚忽然想起周砚演讲时说的话,转头问顾晏辰:“你说,我们算不算‘裂痕里的光’?”

顾晏辰放下文件,走到她身边,弯腰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声音低沉而认真:“我们不是光,我们是彼此的太阳。”

苏晚笑了,眼角的余光瞥见书桌角落里,放着那枚周明父亲的工作牌,背面的“安”字在台灯下闪着微光。她忽然明白,这场由老物件串联起来的故事,从来不是为了追究谁对谁错,而是为了告诉所有人:

时光会带走很多东西,但那些藏在心底的温柔、未说出口的牵挂、跨越岁月的和解,会像银杏叶一样,年复一年,在该黄的时候,黄得金灿灿的,从未缺席。

而她和顾晏辰,只需要牵着彼此的手,慢慢走下去,等着那些该来的春天,该黄的秋天,一一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