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银杏林的路上,苏晚把合同放进一个牛皮纸袋,指尖反复摩挲着袋口的绳结,手心沁出薄汗。顾晏辰的车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屏障。后视镜里,他的侧脸紧绷着,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雨幕——昨晚他几乎没睡,反复确认了银杏林周围的布控,连每一棵古树后藏着几个人,都摸得清清楚楚。
“到了给我发消息。”他在路口停车时,降下车窗叮嘱,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按,“记住,安全第一,别的都不重要。”
苏晚点头,推开车门。雨后的银杏林带着湿漉漉的草木香,金黄的叶子被打落了大半,铺在地上像条斑驳的地毯。风穿过枝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
约定的时间是十点,周明已经到了。他坐在那棵最粗壮的银杏树下的石凳上,穿着件灰色风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着,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杯,正慢悠悠地喝着什么。看到苏晚,他放下杯子,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苏小姐比我想象中勇敢。”他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慢悠悠的,带着种刻意的温和。
苏晚没走近,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举起手里的牛皮纸袋:“合同在这里,你先告诉我,我父亲当年到底知不知道矿洞的事?”
周明的目光落在纸袋上,镜片反射着阳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他知道,却选择了沉默。就像顾先生的父亲,像林正德,他们都知道,却为了各自的利益,把真相埋了三十年。”
“你在撒谎!”苏晚攥紧了纸袋,“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合同会告诉你。”周明抬了抬下巴,“给我吧,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事。”
苏晚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镜片后的阴影里找到一丝破绽。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疤痕,那是个紧张时的小动作——刘梅弟弟提过,他每次说谎都会这样。
“你先回答我,”苏晚放缓了语气,刻意提起无关的事,“你父亲当年是矿洞的安全员,对吗?我在旧档案里看到过,他出事前三天,提交过一份安全隐患报告,却被压了下来。”
周明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指尖的动作停了:“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那份报告被谁压了下来。”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力,“是当时的矿务局局长,也就是你后来的岳父。你娶他女儿,不是因为爱,是为了拿到他手里的证据,对吗?”
这话是她昨晚和顾晏辰查出来的——周明的第一任妻子,正是当年矿务局局长的女儿,两人结婚五年后离婚,女方不久后就病逝了。而那位局长,在矿洞事故后三个月就离奇“退休”,带着全家移民了。
周明的呼吸明显乱了,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眼底的温和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恨意:“是又怎么样?他们欠我父亲一条命!那个局长收了顾、林两家的钱,压下报告,害死我父亲,难道不该偿命吗?”
“所以你就报复所有人?”苏晚提高了声音,“利用林振涛的贪婪,挑唆顾、林两家的恩怨,甚至逼死我父亲,毁掉苏家?你所谓的‘公道’,就是让更多人活在痛苦里?”
周明的脸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像头被激怒的困兽:“我没逼死你父亲!是他自己懦弱,扛不住压力!”
“那刘梅呢?”苏晚步步紧逼,“你威胁她卷走苏家的钱,让她一辈子活在愧疚里,现在她快死了,你满意了?”
“她活该!”周明的声音发颤,“她丈夫的公司给矿洞供应劣质设备,她凭什么过得安稳?”
原来如此。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周明的恨,早已蔓延到所有和矿洞沾边的人身上,哪怕只是间接关联,也逃不过他的报复。
就在这时,周明突然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闪着金属的冷光——是把折叠刀。
“别逼我。”他的声音发狠,“把合同给我,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按约定,只要她按下电源键三次,顾晏辰就会带人冲进来。
“合同可以给你。”她稳住心神,慢慢打开纸袋,“但你要先告诉我,我父亲签的那份股权转让协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把合同递过去,周明的目光被吸引,伸手去接的瞬间,苏晚突然注意到他身后的银杏树干后,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正德!
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拄着拐杖,站在树后,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保镖按住了——那是顾晏辰安排的人,怕他冲动出来坏事。
周明也看到了林正德,他猛地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你也来了?林正德,你终于敢露面了!当年若不是你和顾明诚非要赶工期,我父亲根本不会死!”
“不是的……”林正德挣脱保镖,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拐杖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当年的工期是矿务局定的,我们反对过!是你岳父压着我们……”
“我不信!”周明嘶吼着,手里的刀突然指向林正德,“你们都在骗我!骗了我三十年!”
局势瞬间失控。苏晚想冲过去拦住他,却被周明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到银杏树上,口袋里的手机掉了出来,屏幕摔得粉碎。
“周明!住手!”顾晏辰的声音从林外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但已经晚了。周明红着眼,举着刀朝林正德扑过去,老人吓得闭上眼,却没等来预想的疼痛——周明的手腕被一只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
是刘梅的弟弟。他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此刻脸色煞白,却死死攥着周明的手腕,声音发颤:“你不能再害人了!我姐……我姐就是被你逼死的!”
周明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弄懵了,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顾晏辰带着人冲过来,瞬间将他按倒在地。
林正德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周明,突然老泪纵横:“阿明,你父亲的事,我和你顾伯父愧疚了一辈子……当年我们找到你,想补偿你,你却躲着不见……我们把矿洞封了,建了美术馆,就是想让这里永远安宁,你怎么就不懂呢……”
周明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头终于耗尽力气的困兽。
苏晚捡起地上的合同,发现封面被刚才的拉扯撕破了,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小纸条——是父亲的字迹,写着:“矿洞的真相,在美术馆三楼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后。”
她抬头看向云端美术馆的方向,阳光正穿过银杏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原来父亲早就留下了线索,只是她一直没发现。
顾晏辰走过来,替她拍掉身上的草屑,指尖拂过她额头的擦伤:“没事吧?”
苏晚摇摇头,看着被警察带走的周明,看着还在抹泪的林正德,心里五味杂陈。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仇恨,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又在混乱中落幕。
但她知道,这还不是终点。美术馆三楼的指示牌后,一定还藏着更核心的秘密——关于矿洞的真相,关于父亲未说出口的话,关于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温柔与愧疚。
顾晏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握紧她的手:“先回去处理伤口,剩下的事,我们慢慢查。”
苏晚点头,却忍不住回头看那棵粗壮的银杏树。树下的石凳上,还放着周明没喝完的搪瓷杯,里面的茶水已经凉了,像一段早已冷却的执念。
风穿过银杏林,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是远处云端美术馆的方向飘来的。那里,还有一场等待被揭开的真相,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