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周明被带走的第二天,海城下起了入秋后的第一场冷雨。苏晚坐在云端美术馆三楼的办公室里,指尖划过窗台上那盆多肉——是顾晏辰昨天特意让人送来的,说“看着鲜活,能冲淡些沉闷”。

窗外的银杏林被雨水洗得发亮,金黄的叶子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幅被打湿的油画。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上,父亲的字迹在脑海里浮现:“矿洞的真相,在美术馆三楼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后。”

顾晏辰处理完周明的事,一进门就看到她对着指示牌出神,风衣上还沾着雨珠:“在想什么?”

“我在想,父亲为什么把线索藏在这里。”苏晚转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或许是怕你卷进来。”顾晏辰脱下风衣,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指示牌前仔细打量,“这牌子是装修时统一换的,看着没什么特别。”他伸手敲了敲,“是空的。”

两人对视一眼,顾晏辰找来工具,小心地拆下指示牌——背后果然有个巴掌大的暗格,里面塞着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展开油布,是一卷泛黄的图纸,边缘已经脆化,上面画着城西矿洞的剖面图,标注着坍塌点、安全通道的位置,还有一行红色的批注:“此处钢筋被调换,非意外。”落款是苏父的名字,日期正是矿洞事故发生的前一天。

图纸旁边还有一张照片,是三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在矿洞前的合影——中间是苏父,左边是周明的父亲,右边是个陌生面孔,胸前的工作牌写着“张氏建材 李”。

“张氏建材。”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刘梅第二任丈夫的公司?”

“不是。”顾晏辰拿起照片,指尖点着那个“李”姓男人,“这是张副总的远房堂兄,当年负责给矿洞供应钢筋。周明父亲的死,和这批劣质钢筋脱不了关系。”

苏晚忽然想起父亲信里写的“合同在他手里”,恍然大悟:“所以父亲当年发现了钢筋有问题,想揭发,却被周明和张副总联手压了下来?他把图纸藏在这里,是想等风头过了再公布?”

“很有可能。”顾晏辰的指尖划过“非意外”三个字,“你父亲比我们想的更勇敢。”

正说着,林宇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带着急:“顾总,苏小姐,我爸突然说要见你们,说有话必须当面讲,现在就在美术馆楼下。”

两人赶到一楼大厅时,林正德正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热茶。老人穿着厚厚的羊毛衫,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只是眼神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你们来了。”他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有些事,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苏晚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个小小的木盒子,边缘磨损得厉害,像是常年被摩挲。

“周明被带走时,喊了句‘我父亲的日记’。”林正德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不知道,那本日记,其实在我手里。”

他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放着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纸页泛黄发脆,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周记”两个字。

“这是他父亲的日记。”林正德的指尖拂过封面,“矿洞塌了之后,我在废墟里找到的。里面记着他发现钢筋有问题,想上报,却被张副总的堂兄威胁——‘敢说出去,就让你儿子在矿务局待不下去’。”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原来周明的父亲不是没反抗过,只是被现实困住了。

“你父亲也看到了这本日记。”林正德看向苏晚,眼神里带着歉意,“他找到我和你顾伯父,说要公开,可当时顾氏和林氏正联手竞标城西的项目,一旦公开矿洞事故,项目就黄了。你顾伯父说‘再等等,等项目拿下来,我们用利润补偿周家’,可没等到那一天,他就……”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

苏晚终于明白,那些被藏起来的真相里,有贪婪,有怯懦,也有身不由己的无奈。顾父的犹豫,林正德的沉默,父亲的隐忍,像无数根细丝线,缠绕成了三十年解不开的结。

“那您为什么不早点把日记给周明?”顾晏辰问。

“我试过。”林正德苦笑,“他父亲头七那天,我去了周家,想把日记给他,可他把我赶了出来,说‘害死我父亲的人没资格假好心’。后来他进了林氏当秘书,我看着他一天天变得阴沉,心里像压着块石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他从盒子里拿出另一样东西,是枚锈迹斑斑的工作牌,上面是周明父亲的照片,笑容憨厚。

“这是他父亲的遗物,我带了三十年。”老人把工作牌递给苏晚,“你父亲当年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有你们年轻人,才能真正放下这些。”

苏晚接过工作牌,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仿佛能感受到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牵挂。

离开美术馆时,雨停了。夕阳透过云层,在地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顾晏辰牵着苏晚的手,慢慢走在银杏林里,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明天去监狱看看周明吧。”苏晚轻声说,“把日记和工作牌给他。”

“好。”顾晏辰点头,“也该让他知道,他父亲不是懦弱的人,他的恨,找错了对象。”

苏晚看着他的侧脸,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柔和了平日的锐利。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银杏林见到他的样子,冷漠、疏离,像座捂不热的冰山。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他们会一起走过这么多风雨,揭开这么多秘密。

“顾晏辰,”她停下脚步,仰头看他,“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藏着秘密的老人?”

顾晏辰低头,指尖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不会。”他顿了顿,眼神认真,“因为我们约好,有话直说,有坎一起过,不把话藏到明天。”

苏晚笑了,眼角却有些发热。

是啊,他们和那些老人不一样。他们经历过误会,尝过失去的滋味,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坦诚。

回到家时,管家说秦峰来过,留了份文件在书房。是周明的审讯记录——他承认了所有事,包括挑唆林振涛、威胁刘梅,却在提到父亲时,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句“他是个好人,可惜生错了时代”。

文件末尾,附着一张周明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矿务局的制服,眼神明亮,嘴角带着笑,和他父亲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晚把照片夹进父亲留下的那本信纸里,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有些仇恨,需要被看见;有些温柔,需要被记住。

她走到阳台,顾晏辰正站在那里打电话,声音温和,似乎在和秦峰交代周明家人的安置问题。晚风拂起他的衬衫衣角,远处的云端美术馆亮着灯,像一只安静的白鸽,守护着终于重见天日的真相。

苏晚知道,故事还没结束。周明的审判,矿洞受害者的补偿,还有那些被仇恨牵扯的家庭,都需要时间去抚平。

但她不再着急了。

就像这银杏林,经历了春的抽芽、夏的繁茂、秋的金黄,总要等到冬的沉淀,才能在下一年开出更盛的花。

她和顾晏辰的日子,也是如此。慢慢来,把剩下的秘密慢慢揭开,把过往的褶皱慢慢熨平,在细水长流的时光里,把彼此的名字,刻进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

夜色渐浓,顾晏辰挂了电话,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两人一起望着远处的灯火,没有说话,却仿佛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

有些事,急不得。

有些温暖,需要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