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物件展开幕前一天,美术馆里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工人忙着调试灯光,志愿者在给展签贴保护膜,秦峰带着两个安保人员,正逐件检查展品的安防装置——尤其是那本周明父亲的日记和苏父的矿洞图纸,被单独放在防弹玻璃柜里,连灯光都调得格外柔和,生怕强光伤了纸页。

苏晚站在“顾家展区”前,手里捏着块橡皮,反复擦拭着展签上的笔误。那里摆着顾父年轻时的西装、用过的钢笔,还有一张他和顾晏辰的合影——照片里的顾晏辰才五岁,穿着背带裤,被父亲扛在肩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手里还攥着片银杏叶。

“这张照片我还是第一次见。”林宇推着林正德走过来,老人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羊绒衫,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他指着照片里的银杏叶,眼角堆起笑纹,“这叶子是我摘给他的,那天我们刚赢了棋,他非要抢我口袋里的叶子给孩子玩。”

苏晚看着照片,忽然想起顾晏辰十八岁那张照片背面的字迹,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软的:“顾伯父看起来很疼他。”

“疼得厉害呢。”林正德叹了口气,“阿诚嘴硬,对孩子却心软。晏辰小时候发烧,他守了三天三夜,眼睛熬得通红,还说‘男孩子哪那么娇气’。”他转头看向不远处正在和秦峰说话的顾晏辰,眼神里带着长辈的慈爱,“这孩子随他爸,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幸好有你。”

苏晚的脸颊微微发烫,正想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是监狱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促:“苏小姐,周明今天上午突然晕倒了,医生说他有严重的心脏病,需要家属签字才能做手术,可我们联系不上他的亲人……”

“家属?”苏晚愣住了,“他没有亲人了吗?”

“档案里显示,他妻子早逝,唯一的儿子在国外,多年没联系了。”狱警的声音透着无奈,“他昏迷前,反复念叨着您的名字,说‘只有苏小姐能懂他’……”

挂了电话,苏晚的心情有些沉重。周明的儿子,她在整理资料时见过名字——周砚,是位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几年前在国外拿过奖项,专攻“纪念性建筑”,只是从没人知道他是周明的儿子。

“怎么了?”顾晏辰走过来,注意到她脸色不对。

苏晚把监狱的电话内容告诉了他,末了补充道:“我查到他儿子周砚下周会回国,参加一个建筑论坛,就在云端美术馆隔壁的会展中心。”

顾晏辰的眉头微微蹙起:“你想……”

“我想告诉他。”苏晚的语气很坚定,“不管他愿不愿意认这个父亲,都该知道真相。就像林叔说的,‘欠人的总要还’,但藏着的牵挂,也该有个去处。”

顾晏辰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陪你去。”

傍晚离开美术馆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门口的台阶上。苏晚走在前面,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顾晏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指尖触到她手腕上的红绳——那是她把刻着“苏”字的玉佩和林正德送的银银杏叶串在一起,贴身戴着的。

“小心点。”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扶着她的手臂没松开。

苏晚站稳后,抬头看向他,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暮色渐浓,他的眼眸比平时更深,像盛着整片星空,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两人的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合着美术馆里的墨香,让人莫名心安。

“明天开展,会不会紧张?”苏晚刻意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银杏林。

“有你在,不紧张。”顾晏辰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心尖上。

回到家时,管家说收到一个匿名包裹,寄件人地址是会展中心,收件人写的是“苏晚女士亲启”。苏晚拆开一看,里面是本建筑杂志,其中一页夹着张便签,字迹清隽:

“听闻云端美术馆有老物件展,冒昧寄上拙作,望苏小姐不吝赐教。下周论坛见——周砚。”

杂志上刊登的是周砚的代表作,一座纪念矿难遇难者的纪念碑,造型是片断裂的银杏叶,底座刻着一行字:“裂痕处,总有光。”

苏晚的指尖划过那行字,心里忽然一动。这个周砚,或许早就知道父亲的事,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解。

顾晏辰走过来,看到杂志上的设计,眼神微微一凝:“这风格,像在模仿你父亲的设计手稿。”

苏晚翻到杂志扉页的作者简介,果然看到周砚的履历里写着“受家父影响,对工业遗产保护有浓厚兴趣”——他没提父亲是谁,却用“家父”二字,悄悄认了这份关系。

“他在等一个契机。”苏晚把杂志合上,“等一个能让他光明正大提起父亲的契机。”

顾晏辰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画了个圈:“那我们就给他这个契机。明天的展览,给他留一张邀请函。”

夜色渐深,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苏晚坐在沙发上,翻看周砚的设计图,忽然发现每张图的角落,都藏着片小小的银杏叶,和林正德送她的那枚银叶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有些牵挂,真的会穿过时光,在不经意的角落留下痕迹。

她抬头看向书房的方向,顾晏辰正在里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隐约能听到“周砚”“论坛”“安排见面”等字眼。月光落在他的侧影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让人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银杏树下等她的少年。

苏晚忽然觉得,明天的展览,或许不只是老物件的聚会,更是一场跨越代际的和解。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爱与恨、牵挂与遗憾,终将在阳光下慢慢舒展,像银杏叶一样,在该黄的时候,黄得金灿灿的。

而她和顾晏辰,只需要站在原地,静静等着那些该来的人,该说的话,一一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