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夕阳的余晖如同粘稠的血浆,涂抹在苏家堡鳞次栉比的乌瓦之上,投下大片大片扭曲拉长的阴影。苏沉踏着这血色的光,穿行在熟悉又陌生的巷道里。两侧的院墙高耸,沉默地挤压着空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窥探。

他所过之处,门窗紧闭。偶尔有缝隙后闪过惊恐万状的眼睛,又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仓皇缩回,如同受惊的鼹鼠。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对他百般嘲讽的旁系子弟,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隔着厚重的门板,都能感受到他们剧烈的心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葬神渊的幸存者,银血的怪物,一拳重创二长老的凶人……这些标签如同冰冷的枷锁,将他与整个苏家彻底割裂开来。

苏沉对此毫不在意。心若寒潭,波澜不惊。三年来累积的屈辱,坠渊的绝望,血池炼狱的非人折磨,早已将那些无谓的情绪焚烧殆尽。此刻支撑他的,唯有冰冷的仇恨和变强的执念。

穿过几条曲折的小巷,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草药苦涩和淡淡霉味的气息,终于钻入鼻腔。一座破败的小院出现在眼前。院墙低矮,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几处坍塌的豁口如同怪兽狰狞的獠牙。院门歪斜,早已腐朽,仅靠一根锈蚀的铁链象征性地拴着,在风中发出喑哑的呻吟。

这里,是他父亲苏烈曾经的居所,也是他童年记忆中仅存的一点微光。自从父亲失踪,母亲郁郁而终,这座小院便被家族刻意遗忘,如同他身上背负的“废物”之名,一同被扫进了最阴暗的角落。

苏沉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布满铁锈的门环。没有钥匙,也不需要钥匙。他五指微微发力。

咔嚓!

一声轻响,那象征性的锈蚀铁链应声而断,如同朽木。他轻轻一推,沉重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内敞开。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灰尘、腐朽木头和残留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内荒草丛生,几乎淹没了膝盖。几间瓦房破败不堪,窗棂破碎,屋顶瓦片零落,露出黑黢黢的椽子。角落里,那口父亲曾经用来熬制药浴的石鼎,早已布满青苔,半边倾斜着埋入泥土。

死寂,荒凉,破败。这就是他曾经的家,也是苏家给予他们这一脉的最终“体面”。

苏沉的目光扫过荒芜的庭院,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属于父亲书房的门扉上。他迈步,踩倒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推开书房的门,更多的灰尘簌簌落下。光线昏暗,勉强能看清屋内陈设。一张宽大的书案,几把东倒西歪的椅子,几个空空如也的书架。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腐朽的气息。

苏沉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这间承载了父亲无数日夜的书房。蛛网密布,尘埃堆积。书案上,一方残破的砚台,一支干涸开裂的毛笔。角落里,散落着几卷蒙尘的竹简,内容不过是些基础的草药辨识和粗浅的炼体心得,对如今的他而言,毫无价值。

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如同冰冷的细针,刺入苏沉古井无波的心湖。他走到书案前,指尖拂过冰冷的桌面,感受着那粗糙的木质纹理和厚厚的积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离开桌面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异样感,顺着指尖传来!

那感觉……并非来自桌面本身,而是桌面下方!极其隐晦,如同深潭底部一丝微弱的水流扰动!

苏沉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他猛地俯身,手臂灌注力量,五指如钩,狠狠扣住那张沉重的乌木书案边缘!

“起!”

一声低喝,全身银骨嗡鸣,澎湃的力量爆发!那张需要两三个壮汉才能勉强搬动的巨大书案,竟被他单臂稳稳提起!

书案离地,露出下方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地板。乍一看,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但苏沉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靠近墙角的一块青石地砖上!

那地砖的色泽,似乎比旁边的略深一丝?边缘的缝隙,也仿佛……过于整齐了?

他放下书案,走到那块地砖前。蹲下身,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精微的力量,如同最灵巧的刻刀,沿着那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边缘,轻轻划过。

嗤…嗤嗤……

细微的刮擦声响起。指尖所过之处,一层薄薄的、与灰尘颜色几乎一致的伪装泥壳被剥落下来,露出了下方真正的缝隙!那缝隙极其微小,却笔直光滑,绝非自然形成!

苏沉眼中精光一闪!五指张开,指尖如同五根精钢打造的凿子,精准地嵌入那微小的缝隙之中!

“开!”

低沉的吐气开声!银骨之力沛然勃发!

咔哒!

一声清晰的机括弹动声响起!那块沉重的青石地砖,竟被苏沉硬生生地撬开了一角!

一个狭小的、仅能容下一个木盒的空间,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空间内部纤尘不染,与周围的破败腐朽形成鲜明对比。而在那空间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一尺见方、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纹饰的木盒。木盒表面流转着一层极其黯淡、近乎内敛的乌光,若非苏沉目力惊人,几乎难以察觉。

就是它!

苏沉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伸出手,将那冰冷的木盒取出。入手沉重异常,远超同等体积的普通木材,仿佛里面装的不是书册,而是沉重的金属。

盒子没有锁。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掀开了盒盖。

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神兵利器的锋锐气息。盒内,只有一本同样漆黑封面的古旧书册。书册的材质非纸非帛,触手冰凉柔韧,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却又轻若无物。封面之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深深的、仿佛用某种利器刻上去的、贯穿整个封面的笔直划痕!那划痕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和……寂灭之意!仅仅是目光接触,苏沉就感觉自己的眼睛微微刺痛!

他拿起书册,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三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古篆大字——

**《寂灭剑经》!**

一股无形的、苍茫浩瀚、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纯粹杀伐意志的锋锐气息,扑面而来!苏沉感觉自己的神魂都为之轻轻一颤!背后的断剑,也似乎受到感应,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继续翻看。书页的内容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玄奥复杂的剑式图谱!那些图谱由无数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流动的银色线条构成,线条的走势诡异莫测,时而如惊雷裂空,时而如幽泉潜流,时而繁复如周天星斗,时而简单到只剩下一道寂灭的直线!每一幅图谱都蕴含着一种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恐怖剑意!

苏沉仅仅看了几眼,就觉得神魂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剑意正顺着目光钻入他的脑海,疯狂切割!若非他经历过深渊血池炼狱般的折磨,意志早已坚韧如钢,恐怕瞬间就会被这恐怖的剑意冲击得精神崩溃!

他猛地合上书册!心脏剧烈跳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寂灭剑经》……绝非凡物!其层次之高,蕴含的剑意之恐怖,远超他目前所能理解的范畴!这绝不是苏家该有的东西!父亲……他究竟从哪里得到的?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寂灭剑经》,重新放入木盒,贴身藏好。这本剑经,是他父亲留下的最大秘密,也是他未来复仇路上至关重要的依仗!

就在他准备将地砖复原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木盒下方。那里,还压着一本薄薄的、材质普通的兽皮书卷。

《玄元志》?

苏沉拿起这本不起眼的书卷。翻开,里面并非功法,而是一些关于玄元大陆地理、势力分布、历史传说以及……修炼境界划分的零散记录!内容驳杂,像是某个人的随笔札记,字迹有些熟悉,正是他父亲苏烈的笔迹!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关于境界划分的记录。淬体境之后,是凝气境、灵海境、元丹境……每个大境界又分九重小境界……这些信息对他而言,如同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关于“血脉异象”的零星记载时,瞳孔骤然收缩!

“……天地玄奇,造化莫测。有异种血脉者,生而迥异,或力大无穷,或控火御水,或迅疾如风……其血亦异,或赤金,或湛蓝,或翠绿……然,银血者,闻所未闻,古籍亦鲜有载录。偶有提及,皆语焉不详,疑与上古禁忌、神魔陨落之秘相关……此类血脉,多被视为异端,遭天妒人忌……”

银血!禁忌!神魔陨落!异端!天妒人忌!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沉的心上!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道早已愈合、却仿佛依旧残留着银灰光泽的细小伤口,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蔓延。

原来……自己这身从深渊血池中得来的诡异银血,竟隐藏着如此大的干系!是福?是祸?

他沉默地将《玄元志》也收起。父亲的笔记,像是一盏微弱的灯,照亮了前路的一角,却也让他看到了更深的迷雾和潜伏的危机。

处理完地砖的痕迹,苏沉走出书房。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消失,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破败的小院彻底吞噬。

他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站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如同融入了这片黑暗。背后那柄残破的断剑紧贴着脊骨,冰冷而沉实。怀中,是母亲留下的青玉护心镜,以及父亲遗赠的《寂灭剑经》和《玄元志》。

力量,他有了。银骨银血,痛觉转化系统,还有这神秘的《寂灭剑经》,都是他复仇的基石。

目标,无比清晰。苏厉只是开始,苏家那些高高在上、视他们父子如草芥的“大人物”们,还有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一个都跑不掉!

但《玄元志》上的记载,却像一道冰冷的警钟,在他心中敲响。银血是禁忌,是异端。这身力量,是深渊的馈赠,也可能是一道催命符。在他变强的路上,除了苏家的敌人,恐怕还会有更多未知的、觊觎或仇视这“异端血脉”的存在!

黑暗中,苏沉的嘴角缓缓向上扯起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历经生死磨砺后淬炼出的、斩断一切的决绝锋芒。

“天要妒,我便捅破这天。”

“人要忌,我便杀尽这人。”

“神魔挡路……”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在浓稠的黑暗中缓缓收拢,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敌意都攥在掌心捏碎。

“……照斩不误!”

冰冷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在死寂的院落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断宿命的决绝,最终消散在无边的夜色里。他转身,走向那间唯一能勉强遮风挡雨的破败卧房。复仇之路漫长,他需要尽快消化今日所得,熟悉新的力量,参悟那本恐怖的《寂灭剑经》。

苏家堡的夜,更深了。暗流在寂静的表象下汹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破败小院中无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