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像是被谁拧大了开关,豆大的雨点砸在沈家老宅的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指在急促地叩门。朱三蛋踩着勘查垫穿过正屋,皮鞋底碾过地上的灰尘,留下一串歪斜的脚印,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蜿蜒的蛇。

房梁上的尸体已经被技术队的人放了下来,平放在临时搭起的尸检台上。深色长衫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露出苍白消瘦的胸膛,肋骨的轮廓在皮肤下清晰可见,像是笼中困着的鸟骨架。朱三蛋站在尸体旁,目光扫过死者的指甲 —— 修剪得异常整齐,指缝里干干净净,与西厢房那个报案人指甲缝里的金属粉末形成鲜明对比。

“蛋哥,这死者身上没任何外伤,除了颈部的勒痕。” 老王举着放大镜检查死者的手腕,“但这勒痕有点怪,边缘太整齐了,不像是普通绳子勒出来的。”

朱三蛋没说话,他正盯着死者的耳朵。耳廓上有个极小的耳洞,边缘已经结痂,像是很久没戴过耳环。一个穿长衫的男人打耳洞?这不合常理。他伸手想碰,却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朱警官,请不要破坏尸表。” 刘招娣推着尸检箱走进来,白大褂上沾了片槐树叶,不知是从哪里蹭到的。她将听诊器按在死者胸口,冰冷的金属头压得皮肤微微凹陷,“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具体还要等回去做胃内容物检测。”

“颈部勒痕能确定是上吊造成的吗?” 朱三蛋的目光落在死者的喉结处,那里的皮肤呈现出暗紫色,却没有明显的窒息性肿胀。

刘招娣的手指在勒痕处轻轻按压,乳胶手套与皮肤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勒痕的角度不对。” 她拿出标尺量了量,“上吊造成的勒痕通常是斜向上的,而这个是水平的,更像是被人从背后勒住。”

朱三蛋的心跳漏了一拍。如果死者不是上吊自杀,那凶手费这么大劲把他挂在房梁上,就是为了刻意伪装现场。他蹲下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红色符号 ——“五苦符” 的边缘已经被雨水泡得发毛,颜料顺着青石板的纹路流淌,在地上画出几道扭曲的红线,像是某种生物留下的血迹。

“这颜料里掺了东西。” 他用指尖蘸了点颜料,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混杂着铁锈和檀香的味道钻进鼻腔,“不是普通的朱砂。”

刘招娣也蹲了下来,拿出取样管收集颜料:“回去化验成分就知道了。” 她的目光突然被符号旁的一个小坑吸引,“这里有个脚印,被雨水冲得快没了。”

朱三蛋凑近一看,果然有个模糊的鞋印,前掌深后掌浅,像是有人踮着脚站在这里。他掏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发现墙角的阴影里有片深色的水渍,形状像是只摊开的手掌。

“那边的水渍看看。” 他朝老王努努嘴。老王赶紧过去,用紫外线灯一照,水渍立刻发出蓝紫色的荧光 —— 是血迹。

“血量不多,应该是飞溅上去的。” 老王用棉签蘸了点血迹,“送去化验,看看是不是死者的。”

朱三蛋的目光移向房梁。刚才放尸体的时候,他注意到梁上有个不起眼的木楔,楔子上缠着几缕丝线,黑得像蜘蛛丝。他搬来个高脚凳站上去,指尖捏住丝线轻轻一拉,竟从梁缝里拽出个小布包,油布层层包裹着,摸起来硬邦邦的。

“这是什么?” 他把布包扔给老王,布包砸在勘查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老王小心翼翼地拆开油布,里面露出个黄铜盒子,巴掌大小,锁是老式的铜插销,上面刻着缠枝纹,与西厢房蜡烛底座上的花纹如出一辙。“这锁没被撬过。” 他晃了晃盒子,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装着硬币。

朱三蛋跳下高脚凳,刚想说话,突然听到后院传来 “咚” 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雨太大,声音被吞掉了大半,若不是他耳朵尖,根本听不见。

“谁在后面?” 他抓起墙角的手电筒,转身就往后院跑。刘招娣想拦,却只抓住他的衣角,布料在两人拉扯间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后院的景象比前院更破败。几间厢房的屋顶塌了一半,露出黢黑的椽子,像是巨兽折断的肋骨。院角的老槐树歪歪扭扭地杵着,枝桠在风雨中疯狂摇晃,影子投在地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朱三蛋的手电筒光柱扫过菜地,泥地里有串新鲜的脚印,鞋码很大,像是男人穿的,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柴房。

柴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股霉味,混着淡淡的汽油味。朱三蛋握紧手电筒,猛地推开门 —— 光柱里飞舞着无数尘埃,地上堆着半人高的柴火,最上面的几根还在微微晃动,像是刚有人碰过。

“出来!” 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柴火堆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一步步走过去,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只湿透的布鞋,鞋帮上绣着朵褪色的梅花。

就在这时,柴火堆突然塌了,几根枯枝滚落下来,露出后面蜷缩着的人影。朱三蛋举起手电筒照过去,那人猛地抬头,露出张布满泥污的脸,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是受惊的野猫。

“别过来!” 女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她手里紧紧攥着根木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没杀人!我只是…… 只是来看看……”

朱三蛋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 —— 光着一只脚,另一只穿着只红绣鞋,鞋跟处有块新鲜的磨损,与后院泥地里的脚印完全吻合。“你是那个女报案人?” 他慢慢放下手电筒,“为什么躲在这里?”

女人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混着泥水流下来,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朱三蛋注意到她的袖口破了个洞,露出的手腕上有圈浅浅的淤青,像是被人攥过。

就在这时,柴房的屋顶突然漏下一大股雨水,正好浇在柴火堆上,发出 “滋啦” 一声响。女人吓得尖叫起来,手里的木棍掉在地上,露出藏在身后的东西 —— 个巴掌大的布偶,穿着件迷你的长衫,脖子上系着根红绳,正是房梁上死者的缩小版。

朱三蛋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布偶的做工很粗糙,脸上用墨汁画着眼睛和嘴巴,嘴角咧得很大,像是在笑。他刚想伸手去拿,女人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力气大得惊人。

“那不是我做的!是他自己挂在房梁上的!” 女人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裤腿,“我男人就是看到这个布偶才进去的,然后就再也没出来……”

朱三蛋低头看着她凌乱的头发,突然闻到股熟悉的味道 —— 和西厢房报案人头发里的机油味一模一样。“你男人是修车的?” 他的声音放轻了些,“他叫什么名字?”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叫…… 叫王建军…… 在城郊开了家修车铺。” 她的目光瞟向柴房角落,那里堆着个破旧的工具箱,扳手和螺丝刀从缝隙里露出来,闪着冷光。

朱三蛋朝角落努努嘴:“那是你们的工具箱?” 女人没说话,只是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他走过去打开工具箱,里面除了修车工具,还有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摸起来像是本书。

打开油布,里面露出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写着 “沈家旧事” 四个字,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朱三蛋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个穿长衫的男人,眉眼间竟与房梁上的死者有几分相似。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民国二十三年,沈清和于北平。

“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他把照片凑到女人面前,女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见了鬼。

“是…… 是我男人从老宅里找到的……”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说这书里藏着沈家的宝藏,非要进来找……”

朱三蛋的目光落在书页的边缘,那里有几处烧焦的痕迹,像是被火燎过。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冲出柴房,刘招娣正站在院子里等他,手里拿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片烧焦的纸片。

“在正屋的灶台里发现的。” 刘招娣的声音在雨里有些发飘,“上面有几个字,像是‘火’‘祭’‘魂’。”

朱三蛋接过证物袋,与书里的烧焦痕迹比对,正好能对上。他抬头望向正屋的方向,那里的烛光不知何时灭了,只剩下勘查灯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得房梁上的蛛网如同下垂的帘幕。

突然,一阵风从后院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槐树叶,贴在朱三蛋的脸上,冰凉的触感里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猛地回头,柴房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里面传来女人压抑的啜泣声,夹杂着某种木质结构被撬动的轻响。

“不好!” 他冲过去踹开门,只见女人正用螺丝刀撬柴房的地砖,一块青石板已经被撬开,下面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只张开的嘴。

“这里面有东西!” 女人的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我男人就是看到这个才进去的……”

朱三蛋的手电筒光柱照进洞口,里面深不见底,隐约能看到几级石阶蜿蜒向下,潮湿的空气里飘出股腐朽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沉睡了百年。他刚想弯腰下去,却被刘招娣拉住了。

“下面可能有有毒气体,等技术队来检测过再说。” 她的脸色很严肃,“这老宅的地基是空的,说不定有暗河。”

朱三蛋的目光落在洞口边缘的泥土上,那里有串新鲜的脚印,与王建军的鞋码完全吻合。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西厢房的报案人会死 —— 他不是中毒后才进去的,而是从这里出来后才中的毒。

雨还在下,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曳,影子投在地上,如同无数只伸向洞口的手。朱三蛋握紧那本《沈家旧事》,书页间的照片在风里轻轻颤动,沈清和的眼睛像是在黑暗中注视着他,带着某种跨越时空的诡异微笑。

他知道,这古宅的秘密才刚刚开始揭开,而那些藏在地下的东西,远比房梁上的尸体和西厢房的毒药更危险。就像这永不停歇的雨,看似洗刷着一切,实则在掩盖着更深的污秽。

“把王建军的妻子带回局里问话。” 朱三蛋的声音在雨里格外清晰,“另外,让技术队准备探测设备,我们要下去看看。”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黑漆漆的洞口,仿佛能穿透泥土,看到那些沉睡在黑暗中的往事。

后院的老槐树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几片叶子打着旋落在洞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朱三蛋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古宅里的诡异,或许从来就不是人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