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神殷死去已经有三天了,唐朝暮也同样昏迷三天了,在这三天里,她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医生说是悲伤过度。
绍平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白发少女,皱眉问一旁的医生,“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醒?”
“她的身体机能没有问题。”医生双手插兜叹息道,“脑细胞活跃度极高,精神力也在一直使用,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她在构建一个梦,一个让她不愿意醒过来的梦。”
医生离开后,一个女人走进病房,心疼的看着病床上的唐朝暮,“赫尔墨斯,古希腊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主水星。在神话里,他是商业之神,畜牧之神,众神使者,雄辩之神,聪明狡猾,又被视为欺骗之术的创造者,竞技比赛的庇护神。”
“你少说了一个。”绍平歌补充道,“赫尔墨斯还被誉为偷盗之神,也就是006,【墟影构造】。”
女人皱眉,“偷盗什么?”
“力量。”绍平歌语气慵懒散漫的说道,“作为二代神,赫尔墨斯的序列比波塞冬还要靠前。”
“在【墟影构造】之内,她可以复制任何人的禁墟能力,包括神墟,并以她自身的精神力境界施展复制的禁墟力量。”
“这和王墟【无相】的能力不是一样吗?”女人皱眉道,“难道就只是有没有神力的区别吗?”
绍平歌摇摇头道,“对于【墟影构造】,组织上的资料也不多。但再加上她从小就被封禁的超高危禁墟034,【白色禁区】,各方势力怎么会放过她。”
女人叹了口气,“她一定得加入守夜人了。”
禁墟序列034,【白色禁区】。
禁墟展开之后,被白光覆盖的所有地方,平境包括平境之下的一切生命都会被禁墟拥有者绞杀,越阶也可对对手造成灵魂伤害,属于超高危禁墟。
杀伤力强大的同时,需要的精神力也更多,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沧南只绞杀了两个鬼面人就耗费了她一半多的精神力。
病房门被推开,一身军装的男人走了进来,邵平歌和通讯员立马站直,行了个军礼,“长官好。”
男人点点头,走到唐朝暮的病床前,病床上的少女闭着眸子,白色长发散在肩头,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男人抬手贴了贴她的额头,皱眉说道,“还没有醒过来的趋势吗?”
绍平歌点点头,“医生说她在构建梦境。”说完后,他给一旁的通讯员一个眼神,两人转身离开。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守夜人纹章,纹章一面是守夜人徽章,另一面刻着拥有人的名字,‘神殷’。
“小殷,你当初那么反对让小暮成为守夜人,封禁她禁墟的时候,也没想到她会成为神明代理人吧。”男人将桌上的两个纹章连同手里的纹章一同放到她手里。
“小丫头。”男人粗糙的手掌包裹着唐朝暮瘦弱的手,虚虚的握着,“你妈妈不想让你成为守夜人,也不想让你跟守夜人有一点瓜葛,所以她应该也没跟你提起过我,但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了。”
“他们不会想看到你一直欺骗自己,活在梦境不愿意醒过来。”
“所以,醒醒吧,小暮。”
被阳光照耀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如同振动的蝶翼,但也只有一瞬,轻微的让人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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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七夜穿着白大褂,用轮椅推着倪克斯来到院子里晒太阳,突然,他听到了一道笑声,他疑惑的看向四周,“谁在笑?”
“什么啊?”一旁的李毅飞疑惑道,“谁笑了?”
林七夜揉了揉眉心,“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的笑声。”
倪克斯说道,“他听不见,我也听不见。”
林七夜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梦境可以互通吗?自己的精神世界,别人怎么可以随意出入吗?”
“一般情况下是不可以的。”倪克斯轻拍着怀里的花瓶,“但也有特殊情况,比如,对方遭遇了重大打击,精神力暴涨,与你的精神力产生同频共鸣,就会有极小的概率进入你的精神世界。”
“就像宇宙中的星球,两颗极远的星球若是在同一时间产生相同的频率波动,那即使相隔千万光年,也会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林七夜继续说道,“可为什么,我看不到她呢?明明是我的精神世界,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说明你不接纳她进入你的精神世界,她只能作为旁观者。”倪克斯转头看着林七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达纳都斯,闯入你精神世界的,是个女孩吗?”
林七夜点了点头,“嗯。”
一旁的李毅飞也八卦道,“是唐朝暮吗?”
“朝暮……”倪克斯抬起手,触碰林七夜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过了两秒后说道,“那个孩子,现在很痛苦。”
“痛苦?”林七夜皱眉,她确实已经三天没给他发过消息了,难道不是因为太忙了吗?
“您能感知到她?”
“我只能通过她留在你精神世界里的精神力感知到一点。”倪克斯放下手,“她虽然在笑,但她很痛苦,非常痛苦,她好像失去了些什么,导致她沉睡在梦中不愿意醒过来。灵魂,肉体,心灵都快崩溃了。”
林七夜绕到倪克斯身前,蹲下身,有些焦急的问道,“那我能入她的梦吗?”
倪克斯看着林七夜,“她对你很重要?”
“她救过我,给了我【星辰守卫】。”林七夜抿了抿唇,“我不想欠她人情。”
一旁的李毅飞有些鄙夷的撇了撇唇,嘀咕道,“转移话题就是沦陷的第一步。”
倪克斯抬手放到林七夜的眉心,“如果她不欢迎你,你就只能当个旁观者,更有甚者会伤你,进入她的精神世界,一切都由她主导,达纳都斯,你要小心。”
话音落下,林七夜消失在原地。
倪克斯看着天空,“带她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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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走在别墅区的路上,他背着一个大匣子,脚踩军用作战靴,身材高大,皮肤偏黑,俊朗帅气。
看起来像硬汉一样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草莓小蛋糕。
他打开了一间别墅的门,在客厅里画图纸的女人和做题的少年同时抬起头。
男孩开心的站起身,跑向男人,“爸爸!”
唐毅笑着抱住唐岁年,揉了揉他的头发,“是不是又长高了?”
唐岁年开心的点头,看向唐毅的眼睛里满是孺慕,“我现在正在青春期,妈妈说长高了两厘米。”
唐毅自豪的揉了揉唐岁年的头,“不愧是我的儿子。”
神殷拥抱了下唐毅,在他的侧脸亲了一下,“想吃什么?”
唐毅亲了下神殷,“一会儿我做饭,你很累了。小暮呢?”
“妹妹在后院种花。”唐岁年指着后院的方向,“她一直在念叨爸爸。”
唐毅满足的点了点头,“那我先去看看小暮,回来就做饭。”
院子里,身穿白色公主裙,头梳双马尾的女孩正蹲在地上种花,女孩大约五岁的模样,头上绑着一根很长的红色发带。
说是在种花,其实就是拿个小铲子对着花园的土堆不停的拍拍拍。
唐毅看着宛如小蘑菇的女孩,笑的没了眼,蹲下身道,“这是谁家的小公主在玩泥巴啊。”
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小朝暮惊喜的转过身。
唐毅举起草莓小蛋糕,“不如来吃草莓小蛋糕?”
“爸爸!”小女孩开心的跳了一下,扔掉手里的铲子就跑向男人,开心的搂着男人的脖颈。
唐毅牢牢的抱住小朝暮,闻着她身上的奶香味道,“原来是我的朝暮小公主啊!”
“爸爸。”小朝暮声音软软的,趴在唐毅肩膀上委屈的说道,“我很想你,我不想你走。”
唐毅抱大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爸爸也很想很想小暮,特别特别不想离开小暮,但有很多人都需要爸爸,爸爸必须得去,小暮长大就知道了。”
小朝暮松开唐毅的脖颈,伸出五个手指,葡萄似的眸子里满是认真,“我今年五岁了,已经长大了。”
唐毅摇摇头,“还不够大。”
“那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小朝暮失落的嘟着嘴。
唐毅看着面前鼓着腮帮子的女儿,粗糙的大手轻轻的捏了捏她那奶冻似的脸,“像你哥哥一样,你就长大了。”
“那还要很久。”小朝暮努力掂了掂脚,“哥哥很高。”
“这样说确实还有很久哦。”唐毅说道,“不如,爸爸今晚带你去一个地方玩,好不好?”
小朝暮开心的点头,“好啊好啊!”她亲了下唐毅的脸,“小暮最爱爸爸了!”
唐毅笑的跟一朵花一样,“这话可不能让你妈妈听到,她该吃醋了。”他单手抱起小朝暮站起身,“走,我们小公主该吃小蛋糕了!”
夜晚,一道黑色的身影似流光一样穿梭在楼宇之间,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是个人,再仔细看,就能看到那人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黑芒落在上京市的最高塔上,唐毅摘下帽子,低头就看到被包裹在大衣里的小朝暮,她扬起头,期待的看着唐毅,“爸爸,到了吗!”
“到了。”唐毅拉开衣服拉链,将小朝暮的眼睛捂上,“小暮不要害怕哦。”
小朝暮兴奋的说道,“小暮不害怕!”
唐毅慢慢移开手,整个上京市的夜景展示在小朝暮面前。
万家灯火,比天上的群星还要璀璨。
璀璨的灯火倒映在小朝暮的眸子里,她开心的挥舞着手臂,“爸爸,下面真漂亮!像星星一样!”
“当然漂亮。”唐毅单手抱着小朝暮,脸上满是骄傲,眼里倒映着高塔下的灯火,“这就是爸爸想告诉你的秘密,虽然只是一半。”
“小暮,这就是爸爸必须离开的原因,也是爸爸一生都在守护的东西,每次任务结束,爸爸都会来这里,看着这座城市,守着这座城市。”
“爸爸真厉害。”小朝暮握着拳头举起,兴奋的说道,“我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厉害!”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唐毅骄傲的将小朝暮抛向空中,又接住她,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惹来小朝暮咯咯的笑,“但,我的小公主永远都不需要守护别人,爸爸会永远守护我的小公主。”
小朝暮眼里都是星星,“永远吗?”
“当然。”唐毅紧紧抱着小朝暮,“爸爸会用生命,永远守护你。”
小朝暮开心的搂住唐毅的脖颈,“爸爸,我还要飞!”
“好。”唐毅将怀里的小朝暮高高抛起,“飞喽!”
小朝暮张开双臂,银铃般的笑声萦绕在半空,“飞喽!”
一周后,唐毅再度穿上了守夜人长袍,拿着星辰刀,半蹲在她的面前,常年拿刀的粗糙大手轻柔的放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她的黑色软发,笑的那么温柔宠溺,“爸爸要去保护大家了。”
小朝暮抿了抿唇,眸子里满是不舍,“这次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唐毅想了想,“等小暮学会了跳舞,爸爸就回来了。”
最近小朝暮迷上了跳舞,神殷给她报了个舞蹈班。
小朝暮开心的点了点头,“好。”
唐毅亲了下她的脸颊,“我的小公主,在家要听妈妈的话,等爸爸回来,给你带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
小朝暮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头,另一只手伸出小拇指,眼里满是狡黠,“如果加上妈妈让我立马起床,我也不能赖床的话,那我得要两个小蛋糕!”
“你妈妈说的真没错,你就是个喜欢趁火打劫的小淘气鬼。”唐毅宠溺的点了下小朝暮的鼻尖,粗糙的大手勾住她的小拇指,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那可不能让妈妈看到哦。”
小朝暮开心的点头,“嗯!”
“说什么悄悄话呢?”神殷从楼上走下来。
小朝暮立马收回手,乖巧的说道,“没有啊。”
“还没有。”神殷捏了捏小朝暮的脸,“又是草莓蛋糕吧。”
“没有啊。”小朝暮双手一起摆动,“小暮最讨厌草莓蛋糕了。”
神殷点了下小朝暮的眉心,“贪吃的小猫,你最好是这样。”
神殷送唐毅出门。
小朝暮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两人告别,就像平常一样,神殷把手放在他的心口,说了句‘入夜平安’,两人拥抱后,唐毅开车离开了。
明明只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天,明明所有的流程都一样。
可那个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天上下着小雨,几个人站在门口,最前面的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纹章。
虽然小朝暮连死亡是什么意思都不理解,但她知道,她的爸爸,从现在开始就要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再也不会看见,再也不会将她高高抛起,也永远都不会给她买草莓蛋糕了。
即使她学会了跳舞。
即使她每天都会乖乖听话。
巨大的悲痛之下,五岁的孩子体内能量爆增,白色能量从她身上荡开,向四周弥漫。
“不要这样。”失去丈夫的神殷看着还没法控制自己禁墟的女儿,哭着抱住了她,将她刚刚觉醒的禁墟封禁,“小暮,妈妈在,哥哥也在,睡一觉就好了。”
小朝暮醒来之后,唐岁年给她拿来了一块草莓蛋糕,强颜欢笑道,“妹妹,吃块蛋糕吧,这可是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
小朝暮看着面前的蛋糕,一滴泪夺眶而出,“我最讨厌草莓蛋糕了!”她抬眸看着唐岁年,“哥哥,爸爸真的不再回来了吗?小暮以后再也不吃草莓蛋糕,爸爸也不能回来了吗?”
唐岁年好不容易控制住得眼泪再度落下,他抬手擦去小朝暮脸上的泪水,哽咽的说道,“嗯,爸爸这么多年,太累了,我们让爸爸好好休息好不好?”
“那……”小朝暮嘴巴一扁,眼底泛起了水雾,“哥哥,要是我想爸爸了怎么办?”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抬手擦了擦眼泪,但眼泪擦干之后又立马落下,“爸爸不会再想小暮了吗?也不想再见小暮了是吗?”
“不是的。”唐岁年将小朝暮抱在怀里,“不是这样的,你以后会明白的。”
“哥哥……”小朝暮抽噎着哭,“小暮,做不到,小暮不想哭,爸爸说小暮要坚强,不能哭,可,小暮,控制不住。”
“我不明白,不明白。”
唐岁年轻拍小朝暮的背,轻哄道,“没关系,我不告诉爸爸,小暮可以哭。”
“我想爸爸。”小朝暮放声大哭起来,“我要爸爸,哥哥。”
“哥哥也想。”唐岁年的泪珠从脸上滑落,落到怀中女童的身上。
失去挚爱,神殷宛若一朵枯萎的花,没有痛哭,就那样静静地待着,但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歇斯底里。
下葬那天,天空下起了雨。
神殷看着墓碑上的名字,雨水从她下颌滴落,没人知道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看着身边的唐岁年和唐朝暮,手心的纹章将手心硌出血,只有疼痛才能让她从悲痛中清醒,只有身边的两个孩子,让她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和支撑。
神殷看着手心染血的纹章,雨水将纹章上的鲜血冲干净,露出了下面的名字,‘唐毅’。
她走到小朝暮身前蹲下,看着哭泣的女童,将项链戴到她的脖颈上,“小暮,这是你爸爸留下的纹章,它会像爸爸一样,永远陪在小暮身边,小暮想爸爸了,就看看这枚纹章。”
“那妈妈呢?”小朝暮抽泣的看着神殷,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妈妈想爸爸了怎么办?”
神殷眼角通红,一滴泪涌出眼眶,她看了看年幼的小朝暮,又看了看已经挺拔的少年,“有小暮,有哥哥,你们就是爸爸留给妈妈最好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