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冰冷的鞭子,抽在刘老六汗津津的后脖颈上。他肺里火烧火燎,感觉下一秒就要炸开,两条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却丝毫不敢停歇。
“跑!阿盖!快跑啊!被抓住就成‘僵肉叉烧包’啦!” 刘老六一边没命地拖着身后的“大型手办”,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吼。他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感觉肠子都快颠出来了。
被他拖着的阿盖,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僵尸的“蹦跳”天赋在他身上仿佛被封印了,只剩下关节生锈般的僵硬拖行。刘老六拉着他胳膊猛跑,阿盖的腿就像两根不听使唤的硬木棍,在地上“哐当、哐当”地磕绊着,好几次差点把刘老六带个跟头。
“咔吧!咯嘣!” 阿盖的身体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仿佛随时会散架。他脸上那半张符纸被风吹得“呼啦呼啦”响,快要彻底飞走,剩下半张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我要在地上摩擦?”的懵逼表情。
“六……六爷……” 阿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声音,“慢……慢点……腿……腿要……掉了……” 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掉?!掉也得跑!” 刘老六回头看了一眼,魂差点又飞了。远处义庄方向,火把的光点已经连成一片,像一群愤怒的萤火虫,正朝他们这边快速移动!锣声、叫喊声越来越清晰: “别让妖道跑了!” “抓住那个僵尸!” “刘老六!你个挨千刀的!还我爷爷的陪葬玉扳指!”
“我冤啊!那破棺材里毛都没有!” 刘老六悲愤地嚎了一嗓子,求生欲瞬间爆棚。他环顾四周,黑黢黢的田野里,只有一条被踩出来的泥泞小路蜿蜒向前。远处,隐约能看到镇子轮廓和几点昏黄的灯火。
“有了!” 刘老六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阿盖!跟我来!咱们进镇!人多眼杂,他们不好抓!”
他拖着阿盖,一头扎进了旁边一人多高的蒿草丛里。蒿草叶子像小刀片一样刮在脸上身上,又痒又疼。阿盖那身破官服被勾挂得“刺啦”作响,好几次差点把他绊倒。
“哎哟喂!” 刘老六突然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啃了满嘴的泥腥味儿。被他拉着的阿盖,由于惯性,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咚”的一声巨响,像根沉重的木桩子,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刘老六的……腰上!
“嗷——!!!我的老腰啊!” 刘老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感觉腰椎间盘发出了绝望的哀鸣。阿盖那冰凉梆硬的身体压在他身上,重的像座小山。“阿盖!僵爷!祖宗!快……快起来!压死我啦!”
阿盖茫然地挣扎着,试图用手臂撑起来。但他的关节在刚才的拖行和摔倒中似乎更不灵光了,胳膊肘“咔吧咔吧”响,就是使不上劲,反而在刘老六腰上又硌又顶。
“起……起不来……卡……卡住了……” 阿盖的声音闷闷地从刘老六背上传来。
“卡你个头啊!你压着我呢!” 刘老六欲哭无泪,感觉追兵的火把光都快照到屁股了。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拼命扭动,“一!二!三!起——!”
终于,在刘老六腰椎即将宣告罢工的最后一刻,两人(尸)连滚带爬地分开了。刘老六捂着老腰,疼得龇牙咧嘴。阿盖则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半跪半趴”姿势,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思考“僵尸的尊严为何如此沉重”。
“快!这边!” 刘老六顾不上腰疼,一把又将阿盖拽起来,拖着这具“僵尸拖油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镇子边缘一处相对僻静、黑灯瞎火的区域——“钱记当铺”的后巷——亡命奔去!
钱记当铺,门面不大,但招牌擦得锃亮(因为钱串子舍不得花钱请人擦,都是自己半夜偷偷摸摸擦的)。前门对着还算热闹的街面,后门则开在一条堆满杂物、散发着淡淡霉味和猫尿味的小巷里。此刻,后门虚掩着一条缝。
刘老六如同惊弓之鸟,拖着阿盖一头撞向那扇看似是救命稻草的后门。
“咣当!” 门被撞开。 “哎哟!” 一声惊呼。 “稀里哗啦!” 一阵东西倒地的乱响。
刘老六和阿盖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进了当铺的后院兼库房。刘老六是脸朝下,再次亲吻大地。阿盖则是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好巧不巧,正好压在一堆……等待典当的破棉絮和被褥上,砸起一片灰尘。
“咳咳咳!呸呸呸!” 刘老六吐着嘴里的土,挣扎着抬起头。
只见一个瘦小精干、穿着靛蓝布褂、鼻梁上架着副小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举着一个算盘挡在脸前,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们。男人脚下,是被撞翻的矮凳和一地散落的、写着“死当”、“活当”字样的木牌。他,正是此地的老板,钱串子!
“刘……刘老六?” 钱串子看清地上趴着的人,小眼睛瞬间瞪圆了,随即又眯了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黄鼠狼。他放下算盘,声音带着特有的、仿佛算盘珠子摩擦的腔调:“深更半夜,不走前门走狗洞……啊呸,走后门?还带这么大个……‘行李’?” 他的目光移到了阿盖身上,尤其是阿盖身上那件虽然破旧、但明显是官服制式的袍子上,镜片后的精光一闪而过!
刘老六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还是只铁公鸡精!他赶紧爬起来,试图挡住钱串子的视线,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钱……钱老板,误会!天大的误会!贫道……贫道这是夜观天象,发现此地煞气冲天,特来……特来帮您驱邪!对!驱邪!您看,连护法我都带来了!” 他指了指还趴在棉絮堆里、一脸茫然的阿盖。
“驱邪?” 钱串子嗤笑一声,根本没理会刘老六的鬼话。他绕过刘老六,像鉴赏古董一样,围着趴着的阿盖转了一圈,小眼睛滴溜溜地在那身官服上扫视,嘴里啧啧有声: “啧啧啧……这料子……虽然是糟朽了点,但好歹是正经的宁绸!这补子……哎哟,可惜了,磨得看不清了。这铜扣子……嗯,锈是锈了点,刮刮应该能用……” 他越看越兴奋,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具僵尸,而是一堆行走的铜钱!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阿盖歪戴着的、只剩一根秃杆子的顶戴花翎上,眼睛猛地一亮!
“刘老六!” 钱串子猛地一拍大腿(拍的自己大腿,绝对不拍别人),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算计:“这……这位‘僵爷’头上这根杆子!这杆子!能典当不?!”
“啊?” 刘老六懵了。 “嗬?” 阿盖也懵了,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自己那根光秃秃、象征着“僵尸最后尊严”的顶戴花翎杆子。
钱串子搓着手,小算盘已经在他心里打得噼啪响了:“你看啊!这杆子,材质不明,形制古朴!虽然秃了点,但胜在够硬实!当个……当个痒痒挠的杆儿绝对够格!或者当个挂衣钩?我给您估价……” 他掏出一个袖珍小算盘(他怀里永远揣着备用算盘),手指飞快地拨弄起来:“算您……五……五个铜板! 死当!怎么样?够意思吧?看在老主顾份上!”
刘老六彻底无语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后面追兵的火把都快把巷子口照亮了!这位钱老板居然还惦记着给僵尸的顶戴花翎杆子估价当痒痒挠?!
“钱串子!你掉钱眼儿里啦!” 刘老六急得直跳脚,“后面……后面有追兵!要抓我们!要抓阿盖!” “追兵?” 钱串子一愣,随即小眼睛里的精光更盛了,“哦?那更好啊!僵爷,您看这情况危急!您这身行头穿在身上多累赘!不如……不如先压在我这儿?” 他指了指阿盖身上的官服,“我给您好好保管!等您安全了,再赎回去!保管费一天只要……一个铜板!童叟无欺!”
阿盖茫然地看着钱串子唾沫横飞,又看看急得快冒烟的刘老六。他肚子适时地又“咕噜噜”叫了一声,比在义庄时更响亮,更委屈。
“饿……” 阿盖委屈巴巴地吐出这个字,仿佛在控诉这混乱的世道——他只是想吃碗面,为什么又是被追又是被惦记衣服?
就在这时!
“咣!咣!咣!” 急促而粗暴的砸门声从前门方向传来!一个刻意拔高、带着点洋腔洋调却又掩饰不住紧张的男声响起: “Open the door! Police! 钱串子!快开门!我们是保安队的!追捕僵尸和妖道刘老六!有人看见他们跑进你这条巷子了!”
这声音,刘老六和钱串子都太熟了!正是镇上那位留洋归来的保安队长——王德发!
钱串子脸色一变,小算盘瞬间收了起来。 刘老六吓得脸都绿了,下意识就想往后门跑。 阿盖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挣扎着想从棉絮堆里爬起来,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人。
“What the 发!” 钱串子难得爆了句粗口(模仿王德发的口头禅),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后门(追兵可能也堵住了)和前门(王德发带着枪),最后目光落在了库房角落里一堆巨大的、盖着油布的杂物上!
“快!” 钱串子当机立断(为了保住他的“潜在典当物”和避免麻烦),指着那堆杂物,“钻进去!快!”
生死(或者说,被抓)关头,刘老六也顾不得那油布下是什么了,连滚带爬地就往里钻。阿盖动作慢,被刘老六和钱串子一人推屁股一人拽胳膊,像塞麻袋一样硬生生塞进了那堆杂物和墙角的缝隙里。
刚把油布草草盖好,遮住两个大活(?)人,前门“嘭”地一声就被撞开了!
王德发带着两个同样紧张兮兮、枪栓拉得哗啦响(但枪口都对着地)的巡警冲了进来。
王德发穿着笔挺的(虽然刚才在义庄外可能沾了泥)仿德式军装,腰间别着盒子炮,帽檐压得很低,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但他微微发抖的腿肚子和紧抿的嘴唇出卖了他。他手里还举着一个……扩音喇叭(可能是他理解的“科学装备”)。 “Don't move! 钱串子!僵尸和刘老六呢?” 王德发用喇叭喊道,声音在狭小的库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震得钱布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钱串子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又无辜的表情,搓着手迎上去:“哎哟!王队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僵尸?刘老六?在哪儿呢?我这儿干干净净,就等着您来……呃,维护治安呢!” 他不动声色地用脚把地上散落的“死当”牌子往杂物堆那边踢了踢。
王德发狐疑地扫视着库房。昏暗的油灯光线下,灰尘飞舞。他的目光扫过那堆盖着油布的杂物…… 油布下面,刘老六和阿盖紧紧挤在一起。 刘老六屏住呼吸,心脏快跳出嗓子眼。 阿盖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 “咕噜噜噜噜噜噜~~~~~~!!!” 一声悠长、响亮、饱含委屈和饥饿的肠鸣音,如同低音炮般,在寂静的库房里骤然响起!清晰无比!
王德发和两个巡警瞬间僵住! 钱串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油布下面,刘老六绝望地捂住了脸。 阿盖茫然地眨了眨眼——他只是饿了,肚子有意见,他有什么办法?
王德发缓缓举起喇叭,声音带着点变调,指着那堆可疑的油布杂物: “What the 发?!那……那是什么声音?!钱串子!你……你在里面藏了什么?!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