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仿佛凝固的宇宙深空。
吴禹泽的意识如同破碎的星尘,在这片虚无中沉浮。
没有时间感,没有方向感,只有一片死寂。
然而,在这绝对的虚无深处,两点微光如同灯塔般锚定着他即将消散的自我。
一点,是冰冷、破碎、带着强烈敌意和不甘的幽蓝——
那是被“熔炉”主炮强行打入深度沉寂的系统残留。
它不再发出指令,不再掌控一切,只剩下一种受伤野兽般的蛰伏与怨恨,盘踞在意识空间的角落,散发着冰冷的辐射,提醒着他那24小时格式化倒计时的恐怖阴影并未真正消散,只是被暂时延迟。
另一点,则是深邃、古老、带着无尽诱惑的暗金——
那是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源初之印”投射出的星图坐标与“星炉”的低语。
它静静地悬浮在意识的核心,如同宇宙本身投下的目光,冰冷而威严。
那组复杂到令人绝望的空间坐标、那“点燃星炉,获得真正权能,超脱容器与苗床”的承诺,如同魔咒般在他破碎的意识中回荡,散发着超越生死的致命吸引力。
虚妄的权能…还是唯一的生路?成为新的“铸星者”…还是沦为古老存在的傀儡?
两股力量在意识废墟中对峙,将他这个“主人”的意识夹在中间,如同风中飘絮。
一丝微弱却异常真实的触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虚无中荡开涟漪。
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从后背传来。粗糙布料摩擦皮肤的轻微刺痛。
还有…一种淡淡的、混合着机油、消毒剂和某种草药苦涩的复杂气味。
感官的碎片开始回归。
“…小子…撑住…”
“…妈的…这源质污染…比想象的还深…”
“…老伙计…这次真得靠你了…”
沙哑、疲惫、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是老瘸子。
吴禹泽努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焊死的闸门。
身体的感知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开始转动。
剧痛!
从后颈蔓延至全身的剧痛,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
那是“熔炉”主炮冲击和系统力量反噬留下的创伤。
但在这剧痛之下,一种奇异的、新生的**坚韧感**也在滋生。
仿佛被撕裂的肌肉纤维在某种力量下强行弥合,带着金属般的强度。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清晰的、冰冷的金属触感。
“醒了?”
老瘸子的声音瞬间靠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希冀?
吴禹泽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昏黄的灯光刺入视野,带来短暂的眩晕。
模糊的影像逐渐聚焦。
依旧是那个金属密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和草药苦涩。
“熔炉”装置彻底沉寂,表面覆盖着一层冷却后的白霜,显然已经报废。
老瘸子那张布满皱纹、眼窝深陷的脸凑在近前,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疲惫到了极点,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吴禹泽发现自己躺在那张简易金属床上,上身赤裸。
后颈、右臂、胸口等关键位置,都被涂抹上了一层散发着微弱蓝光、带着刺鼻气味的粘稠膏药。
膏药覆盖下,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烧熔后又重新凝固的金属般暗沉光泽,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幽蓝裂痕。
他的右臂,之前释放电弧和过载的源头,此刻更是被一种非金非石的黑色金属支架牢牢固定,支架表面同样铭刻着复杂的、流淌着微光的纹路。
“别乱动!”
老瘸子按住他试图抬起的肩膀,声音沙哑,你差点把自己炸成碎片!
‘熔炉’那一炮,加上你体内那两股力量的冲突,没把你烧成灰已经是奇迹了!
我用上了最后的‘星尘凝胶’和这副‘束缚者’支架,暂时稳定住了你的身体结构,防止能量二次暴走。
但…这只是暂时的。
他指了指吴禹泽身上那些幽蓝的裂痕:看到这些‘灵能蚀痕’了吗?
这是你身体强行容纳和冲突后留下的永久性损伤!就像被强酸腐蚀过的金属!你的身体…已经被彻底改变了!不再是纯粹的血肉之躯了!
吴禹泽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那布满幽蓝裂痕、如同破碎瓷器般的手臂。
力量感依旧存在,甚至更强,但伴随着的是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僵硬感**和挥之不去的**能量饥渴**。
星炉…坐标…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的气音。
烙印赋予的星图和低语,是此刻唯一能对抗系统威胁的“希望”。
“闭嘴!”
老瘸子猛地低吼,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凌厉的警告光芒!
小子!
我不管那个该死的烙印在你脑子里灌输了什么!
‘铸星者’?‘星炉’?
那种东西,不是你能碰的!那是个比‘它’(他指了指吴禹泽的后颈)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陷阱!
老瘸子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恐惧。
‘星炉’…传说那是‘铸星者’锻造星辰、抽取宇宙本源能量的熔炉!
点燃它?就凭你?
就凭你现在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和脑子?
你连靠近它的资格都没有!那股力量会瞬间把你碾成最原始的粒子!
更可怕的是,一旦‘星炉’被点燃,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在宇宙尺度上留下无法掩盖的‘印记’!
你会像黑夜里的火炬,吸引来所有对‘铸星者’力量垂涎的…东西!
那些东西,比废土上最凶残的蚀骨兽恐怖亿万倍!
它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把你,连同你周围的一切,撕得粉碎!
老瘸子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吴禹泽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丝虚幻的希望之火。
烙印许诺的权能,如同悬挂在万丈深渊之上的蜜糖,代价是粉身碎骨和引来更加恐怖的掠食者!
“那…我该怎么办?”
吴禹泽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茫然。
系统在蛰伏,随时可能苏醒执行格式化。烙印的星图是致命的陷阱。
身体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如同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活下去!然后…变强!”
老瘸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在‘它’再次醒来之前,在那些被‘烙印’吸引的恐怖存在降临之前,掌控你体内的力量!
无论是‘它’赋予你的,还是‘烙印’埋下的种子!
把它们变成你自己的东西!
只有这样,你才有一线生机!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从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黑色扁平盒子。
盒子表面没有任何纹路,光滑得如同镜面,却给人一种沉重无比的感觉。
老瘸子用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盒子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凹槽处按了一下。
“咔哒。”
一声轻响,盒子如同绽放的花瓣般向四面打开。
里面没有璀璨的宝物,只有一张薄薄的、闪烁着微弱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卡片。
卡片上没有任何文字和图案,只有中心镶嵌着一枚米粒大小、如同活物般缓缓旋转流动的暗金色沙粒。
“这是…”
吴禹泽的目光被那暗金色的沙粒吸引,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灵能?
不,似乎更加古老、更加本质。
“‘源质密匙’。”
老瘸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一丝不舍?
“也是通往‘穹顶’的…**通行证**。”
他将那张卡片拿起,走到床边,将其郑重地放在吴禹泽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掌上。
卡片入手冰凉,带着金属的质感,那暗金色的沙粒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
“听着,小子。”
老瘸子俯下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吴禹泽,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刀凿下,废土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秃鹫帮’不会放过你,其他帮派和势力一旦发现你的异常,也会像鬣狗一样扑上来!
更重要的是,‘它’(系统)和‘烙印’的冲突,迟早会引来你无法想象的注视!
只有‘穹顶’!
那该死的、冰冷的钢铁囚笼里,有足够混乱的秩序让你隐藏,有足够多的资源和知识让你变强!
有…压制你体内力量暴走的可能!
拿着它!
去‘穹顶’!
去‘灵风学院’!
找一个叫‘灰鸦’的人!把这张卡给他看!
他会给你一个暂时的身份和庇护!
老瘸子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交代后事的紧迫感。
记住!活下去!掌控力量!
然后…找到真相!
关于‘铸星者’,关于‘它’,关于你身上发生的一切!这不仅是为你自己,也是为了…”
老瘸子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那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看向密室唯一的通风管道入口!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恶意**和**追踪**气息的灵能波动,如同毒蛇的信子,正从管道缝隙中悄然渗透进来!
“该死!这么快就追来了?!”
老瘸子脸色剧变,一把抓起靠在床边的奇特长枪,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凶光!
“听着!小子!”
老瘸子猛地将吴禹泽从床上拽起来,粗暴地将那件破烂的外套套在他身上,将那张冰冷的“源质密匙”塞进他内衬最深处。
后面!通风管道!
顺着爬!尽头有个应急出口!出去后往东!一直跑!别回头!”
他将一个塞满了干硬营养膏和水壶的小包塞进吴禹泽怀里,然后用力将他推向房间后方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直径不足半米的狭窄通风口!
“老伯!你…”
吴禹泽踉跄着站稳,看着老瘸子那决绝的背影。
“滚!”
老瘸子头也不回,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般嘶哑,老子这条命,早就该丢在‘星陨战场’上了!
能活到现在,看到‘源初之印’重现,值了!
记住我的话!活下去!
去穹顶!找到灰鸦!
“轰隆!”
密室那厚重的金属气闸门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整个房间都在震颤!追踪者正在强行破门!
“走——!!!”
老瘸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手中的奇特长枪爆发出炽烈的光芒,枪口对准了即将被撞开的闸门!
吴禹泽最后看了一眼老瘸子那如同磐石般挡在门口的佝偻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复杂。
没有时间犹豫!
求生的本能和系统的倒计时如同鞭子抽打着他!
他咬紧牙关,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一头钻进了那狭窄、冰冷、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
身后,震耳欲聋的枪声、金属撕裂的刺耳噪音、能量碰撞的爆鸣声、以及老瘸子那沙哑而疯狂的怒吼,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狂想曲!
吴禹泽在狭窄黑暗的管道中拼命向前爬行,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手中紧握着那张冰冷的“源质密匙”,额头的烙印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温热,脑海中沉寂的系统如同冰冷的墓碑,而老瘸子那决绝的咆哮,则成了他爬向未知深渊的唯一动力。
通风管道的尽头,一丝浑浊的光线透了进来。
他奋力推开锈蚀的格栅,挣扎着爬了出去。
眼前,是广阔无垠、死寂而冰冷的废土。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寒风卷起铁锈色的尘埃。
而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那悬浮于云端之上、由无数冰冷钢铁和璀璨霓虹构成的庞然巨物——“穹顶”。
如同一座巨大的墓碑,又像一座囚禁着希望与绝望的钢铁牢笼,在铅云之下,投下冰冷而巨大的阴影。
他,吴禹泽,一个被系统寄生、被烙印标记、身体支离破碎的废土孤儿,手握着一张通往未知的通行证,背负着老兵的牺牲与沉重的秘密,如同茫茫废土上一颗孤独的流星,朝着那座巨大的钢铁囚笼,踉跄而行。
身后,老瘸子那最后的枪声与怒吼,渐渐被废土的寒风吞没。
而前方,“穹顶”冰冷的阴影,已将他渺小的身影彻底笼罩。
孤星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