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污水漫过膝盖,带着铁锈、化学废料和腐烂有机物的恶臭,争先恐后地钻入吴禹泽的口鼻。
他像一具被水流拖拽的破布娃娃,在漆黑如墨的废弃管网中艰难前行。
唯一的光源是偶尔从头顶破损格栅透入的、被污染空气过滤成惨绿色的微光,勉强照亮前方扭曲的管道和漂浮的垃圾。
右臂的“束缚者”支架在污水中不断碰撞管壁,发出“哐当”的闷响,与水流的“哗啦”声交织成绝望的节奏。
后颈“原点”的焦痕在污水浸泡下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那是熔炉主炮与系统反噬留下的双重烙印。
更让他心悸的是,额头的“源初之印”在沉寂片刻后,又开始散发微弱却持续的灼麻感,仿佛在回应着某种遥远的呼唤,又像是在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另一股力量。
系统。
那个将他标记为“猎物”的冰冷存在,在苏珊娜诊所被烙印强行中断猎食后,并未彻底沉寂。
吴禹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如同潜伏在骨髓深处的毒蛇,正以一种更隐蔽、更具侵蚀性的方式,缓慢渗透他的意识。
「能量…补充…优先级…重置…」
「外部…威胁…等级…评估…下调…」
「共生…协议…修订…中…宿主…生存…与…能量…摄取…绑定…」
共生?
吴禹泽在心中冷笑。
这不过是“奴役”的美化说法。
系统需要他活着作为能量载体,正如烙印需要他作为“苗床”,两者的本质都是将他视为工具。
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是掠夺的方式不同。
他咬紧牙关,任凭污水灌入破旧的靴子。苏珊娜指引的“锈蚀码头”就在前方,根据系统残留的模糊方位感应(一种格式化后未被完全抹除的本能),距离已不足五百米。但这五百米,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刃上。
突然,前方管道拐角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金属摩擦。
吴禹泽猛地停住脚步,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将身体贴向冰冷的管壁,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磨损的布料和刺骨的寒意。
匕首早在逃亡中遗失了。
黑暗中,一双幽绿的眼睛缓缓亮起,如同两盏鬼火,悬浮在污水表面。
紧接着,是低沉的、带着威胁的嘶吼,以及利爪刮擦金属的刺耳噪音。
蚀骨兽!
而且是适应了污水环境的变种!它的鳞片在微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长吻中滴落的涎水在水面激起涟漪,散发出比污水更刺鼻的腥臭味。
吴禹泽的大脑一片空白。
体力早已透支,系统的能量被烙印压制,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这具被改造得半人半机械的残破躯体。
蚀骨兽猛地扑了上来,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吴禹泽体内两股力量同时做出了反应!
系统的冰冷指令瞬间涌入意识:「规避…无效…启动…局部能量…释放…」右臂的“束缚者”支架缝隙中,幽蓝的能量瞬间凝聚,带来灼痛的同时,也赋予了他超越极限的爆发力!
几乎同时,额头的烙印传来强烈的灼痛,一股无形的“预判”信息流涌入脑海——那是蚀骨兽扑击轨迹的弱点!
吴禹泽没有思考的时间,身体在双重力量的驱动下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动作!他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将凝聚了幽蓝能量的右臂狠狠砸向水面!
“砰!”
能量冲击在污水中炸开,掀起浑浊的浪涛,暂时阻挡了蚀骨兽的视线!吴禹泽借着反作用力,像离弦之箭般冲向拐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蚀骨兽的利爪!
他不敢回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管道中狂奔。
身后传来蚀骨兽暴怒的嘶吼和撞碎管道的巨响,但距离在逐渐拉大。
当他冲出最后一段管道,跌跌撞撞地踏上一片布满油污和锈蚀金属板的地面时,几乎虚脱在地。
这里就是锈蚀码头。
与其说是码头,不如说是废弃的垃圾倾倒场。
数十艘锈迹斑斑的货运驳船半沉在浑浊的水中,船体被各种废弃机械和金属废料堆满。
空气中弥漫着柴油、海水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远处传来海浪拍打堤岸的沉闷声响。
天空是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低垂,偶尔有几道来自穹顶的探照灯光束扫过,如同上帝冷漠的目光。
吴禹泽瘫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钢板上,大口喘息。
蚀骨兽的嘶吼已经消失在管道深处,暂时安全了。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灰鸦在哪里?
“源质密匙”是否还能发挥作用?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吴禹泽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头戴宽檐帽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十米外的一艘废弃驳船阴影下。
来人身材中等,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银色的硬币,硬币在指间跳跃,反射着微弱的光。
“跑得挺快,” 一个沙哑却带着奇异磁性的声音响起,像是砂纸摩擦丝绸,“老瘸子没白疼你。”
吴禹泽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盯着对方。
这个人的气息很奇怪,既像融入黑暗的影子,又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压迫感。
他能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对方的语气却熟稔得仿佛相识多年。
“你是谁?”
吴禹泽的声音因紧张而沙哑。
神秘人轻笑一声,将硬币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
“你可以叫我灰鸦。”
灰鸦!
老瘸子和苏珊娜都提到的灰鸦!吴禹泽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源质密匙”,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冰冷的金属卡片。
“苏珊娜让我…给你带句话,” 灰鸦缓缓走近,帽檐下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吴禹泽满身的狼狈和右臂的支架,“‘钥匙已动,猎网张开,学院的门,只在午夜为迷途者敞开’。”
每一个字都像是密码,敲击着吴禹泽的神经。
他想起苏珊娜被治安官带走前的眼神,那不仅仅是担忧,更像是一种…告别。
“她怎么样了?”
吴禹泽急切地问。
灰鸦的脚步顿了顿,帽檐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重要。在穹顶,同情心是最廉价的陪葬品。
你该关心的是自己——治安官的‘猎犬’已经嗅到码头的气味了,三分钟内就会抵达。
吴禹泽脸色剧变!
他看向灰鸦,对方却侧身指了指身后驳船的船舱:“里面有一套干净的衣服,一张临时身份卡,还有前往灵风学院的路线图。至于能不能活着走到…取决于你体内那两位‘客人’,谁的耐心更好。”
灰鸦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吴禹泽心中最深的恐惧。
他看向驳船黑洞洞的船舱入口,又看向灰鸦神秘莫测的身影,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了。
他不仅清楚系统和烙印的存在,甚至了解它们的“本质”。
“你到底是谁?”
吴禹泽的声音带着颤抖。
灰鸦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银色硬币抛了过来。
吴禹泽下意识地接住,硬币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与头盔徽记隐约相似的三角符号。
“拿着它,到了学院找‘老图书馆’的守夜人。”
灰鸦后退一步,身影逐渐融入驳船的阴影,记住,灵风学院的知识是毒药,也是解药。
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码头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治安官的“猎犬”——配备了灵能追踪仪的精锐小队,来了!
吴禹泽不再犹豫,冲进驳船船舱。里面果然如灰鸦所说:一套深灰色的学员制服(略显宽大),一张印着“临时杂役”身份的磁卡,还有一卷绘制在羊皮纸上的地图,用红墨水标记着一条穿越第七区下层的隐蔽路线。
他飞快地换上制服,将身份卡和地图塞进内袋,最后握紧了那枚刻着三角符号的硬币。
就在这时,体内的系统突然发出清晰的、带着兴奋的回响:
「检测…同源…能量…波动…」
「目标…硬币…能量…解析…中…」
「共生…协议…补充…条款:…获取…并…吸收…目标…能量…可…暂时…解除…‘猎物’标记…」
同源能量?
硬币和系统同源?!
吴禹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灰鸦给的硬币,竟然是系统的“能量源”?
他这是在帮自己,还是在给系统“投喂”?
警笛声已到码头入口!
强光探照灯扫过驳船甲板,治安官的吼声清晰可闻:“检查每一艘船!目标就在附近!”
没时间细想了!
吴禹泽抓起墙角一根生锈的钢管作为武器,冲向船舱另一侧的出口——一条通往码头仓库区的狭窄通道。
然而,当他冲出通道的瞬间,迎面撞上了三名穿着黑色装甲的“猎犬”!
他们的头盔面罩上,灵能追踪仪的红光死死锁定了他!
“找到目标!”
为首的猎犬厉声喝道,脉冲步枪瞬间指向他的胸口!
吴禹泽瞳孔骤缩!生死一线间,体内的系统和烙印再次爆发冲突!
系统疯狂咆哮:「释放…全部…能量…突破…!」幽蓝的光芒在他右臂支架上疯狂闪烁,几乎要撑爆金属束缚!
烙印则传来冰冷的压制: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全身,让他的动作变得迟滞,却也让灵能波动暂时收敛!
两股力量的撕扯让吴禹泽剧痛难忍,动作出现了刹那的停顿!
“砰!”
脉冲步枪开火了!能量光束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击中后方的仓库铁门,炸开一团炽热的火花!
剧痛让吴禹泽瞬间清醒!他猛地矮身,躲过第二道光束,手中的钢管带着风声砸向最近一名猎犬的膝盖关节!
“咔嚓!”
装甲变形的脆响伴随着惨叫!但另外两名猎犬已经扑了上来,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放弃…抵抗…接受…吸收…硬币…能量…!」系统嘶吼着,幽蓝能量几乎要冲破皮肤!
「烙印…激活…代价…未知…」 额头的灼痛达到顶峰,仿佛要裂开!
吴禹泽的大脑一片空白。
吸收硬币能量,暂时获得系统助力,或许能突围,但会彻底沦为系统的“能量傀儡”;激活烙印,可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但苏珊娜诊所的“猎食”阴影犹在眼前。
猎犬的手指即将扣下扳机!
就在这时,仓库区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火光冲天!
紧接着,是混乱的枪声和惨叫——不是治安官的武器,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粗暴的火药武器!
“是‘锈铁帮’!
他们怎么敢在这里开火?!” 一名猎犬惊呼。
趁乱,吴禹泽猛地侧身撞开抵住太阳穴的枪口,同时将凝聚了微弱烙印力量的左手按向另一名猎犬的面罩!
“滋啦!”
面罩上的灵能追踪仪瞬间短路,冒出黑烟!
“抓住他!”
猎犬怒吼着追来。
吴禹泽不敢恋战,借着仓库区的混乱,朝着地图标记的方向狂奔。
身后,治安官与突然出现的“锈铁帮”爆发了激烈的交火,枪声、爆炸声、嘶吼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乐章。
他冲出仓库,混入第七区下层熙熙攘攘的人流(夜班工人下班的高峰期)。
追踪仪的红光在混乱中失去了目标,但吴禹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按照地图的指引,吴禹泽穿行在第七区下层的狭窄街道上。
这里与暗巷和码头不同,充满了廉价酒馆、地下赌场和黑市商店的喧嚣。
霓虹灯牌的光怪陆离映照在行人麻木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酒精、汗水和劣质香料的混合气味。
他低着头,尽量不引起注意,同时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系统因未能吸收硬币能量而变得焦躁,烙印则恢复了沉寂,只有额头偶尔传来的灼痛提醒他“苗床”的身份。
灰鸦给的硬币被他紧紧攥在手心,表面的三角符号似乎在微微发烫,与系统的能量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穿过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前方出现了一道高耸的、由白色大理石和银色金属构成的围墙,与周围的破败环境格格不入。
围墙顶端镶嵌着闪烁的能量屏障,中央是一座气派的拱门,门楣上刻着四个鎏金大字:
灵风学院。
穹顶最顶尖的灵能研究与培养机构,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门口站着两名穿着银色制服的守卫,腰间佩戴着闪烁着灵能光泽的长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吴禹泽深吸一口气,走向拱门,将临时身份卡放在验证仪器上。
“滴——临时杂役,编号734。准入区域:外围后勤区。”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闸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宏伟的哥特式建筑。
与外面的肮脏混乱相比,这里如同天堂。
然而,当吴禹泽踏入学院大门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
手心的硬币突然变得滚烫,三角符号散发出微弱的红光;
体内的系统陷入前所未有的亢奋,不断发出“能量…浓度…超标…吸收…准备…”的回响;
额头的烙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远处一栋尖顶塔楼的阴影里,一道冰冷的目光(带着玩味和审视)落在了他的身上,如同猎人发现了有趣的猎物。
吴禹泽猛地抬头,望向那栋塔楼。
阴影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黑色的乌鸦在尖顶上梳理羽毛,发出“嘎嘎”的叫声。
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走,融入学院的人流。但他知道,自己踏入的不是天堂,而是另一座更华丽、更危险的囚笼。
灰鸦的硬币是钥匙,还是诱饵?
系统与学院的灵能网络会产生怎样的共鸣?
塔楼阴影里的目光,属于朋友,还是敌人?
灵风学院的风,带着知识的芬芳,也裹挟着阴谋的寒意,吹在了吴禹泽的脸上。
而他口袋里的源质密匙,在这一刻,突然与学院深处某个未知的角落,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