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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宴会当天,我坐着轮椅在助理的陪同下准时到达了酒店。
当我出现的瞬间,喧闹的音乐似乎都停顿了一拍。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像探照灯一样将我钉在原地。
赵文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显然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张萍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嘟囔着「晦气」。
赵文斌快步穿过人群,走到我面前。
「江婉清,你来这里干什么?这是我们赵家的庆祝宴会,不欢迎你!赶紧滚!」
「赵总,好大的威风。」
我抬头看着他,笑得云淡风轻。
「你办这么大的喜事,我怎么能不来祝贺祝贺?」
赵文斌不屑地皱眉,上下打量我:
「你也配?」
他的话音刚落,机械厂的老员工们就纷纷围了过来。
「哟,这不是江副厂长吗?怎么混成这样了?」
「腿断了就该在家好好歇着,跑出来吓人干嘛?」
「她哪里还是什么副厂长!现在厂子是赵总的了,跟她可没半毛钱关系!」
看着这些人势利的嘴脸,我心中冷笑。
他们曾经在我手下做事,受过我不少照顾,此刻却争先恐后地向新主子表忠心。
几个穿着时髦的富太太也凑了过来,用扇子掩着嘴,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盯着我。
「文斌,你这前妻怎么回事啊?都离婚了还阴魂不散,难道还想求复合?」
「哈哈哈,人家赵总现在可是有钱人了,哪里还看得上一个瘸腿的前妻?」
赵文斌得意洋洋地搂过张萍,故意大声说道:
「就她?一个瘸腿的黄脸婆,白送给我都不要!我的心肝宝贝只有萍萍一个!」
张萍娇笑着靠在他怀里,满眼得意。
赵建业也立刻表明态度,指着张萍说:
「对!我只有一个妈,就是萍妈!那个女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全场爆发出哄笑声,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没钱了就直说嘛,何必搞得这么难看。」
「就是,来这种地方,是想蹭吃蹭喝,顺便讨点生活费吧?」
赵建业得意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十元的钞票,恶狠狠地摔在我脸上:
「看在你喊了我这么多年妈的份上,给你点钱!」
「拿了钱就快滚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任由那些钞票飘落在地上,淡淡地说道:
「我可不敢收,说不准一会儿你们求着我要回来呢。」
「你个死老太婆说什么屁话!」
赵建业瞬间被激怒,扬手就要打我。
张萍连忙拉住他,假惺惺地劝道:
「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来也好,正好让她亲眼看看。」
「这一切是怎么名正言顺地属于我们赵家的,也让她彻底死心!」
公公婆婆也连连点头附和。
「对!让她看看!省得这贱人还以为自己能争到点什么钱!」
我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
「我还真就看不上你们得到的那点儿钱。」
「江大小姐,到了这个地步,你全身上下也就剩下嘴硬了吧?」
张萍轻蔑地看着我,引得众人又是一阵附和的嘲笑。
我懒得再跟这群跳梁小丑废话,转头看向别处,静静地等待好戏开场。
见我不再作声,赵文斌以为我终于认命了。
他清了清嗓子,意气风发地走上宴会厅中央的小舞台,拿起话筒。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感谢大家今晚能来参加我的宴会!」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大厅,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得意。
「今天,我儿子赵建业正式继承我岳父全部遗产。」
「我赵文斌,正式成为机械厂唯一、合法的厂长!」
台下掌声雷动。
赵文斌陶醉地闭上眼,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时刻。
「砰」的一声巨响,宴会厅厚重的双开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掌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回头望去。
5.
只见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面无表情,声音洪亮地说道:
「请问,哪位是机械厂的现任负责人赵文斌先生?」
赵文斌愣了一下,随即堆起满脸笑容迎了上去:
「我就是,我是赵文斌,请问你们是?」
那男人根本不理会他伸出的手,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
「我们是海市银行的,这是法院的强制执行令。」
「由于机械厂无力偿还到期贷款,银行决定依法收回机械厂的全部资产,包括厂房、设备以及土地使用权。」
宴会厅里瞬间一片哗然。
赵文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喊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岳父刚去世,他怎么可能欠银行钱?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他可是海事有名的首富!」
那男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
「搞没搞错,赵先生可以自己看清楚。」
「这是贷款合同和抵押证明,上面有您岳父的亲笔签名和机械厂的公章。」
「还有,除了银行的贷款,机械厂还欠着供应商一大笔货款。」
「他们也已经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要求强制执行。」
说着,他将手中的文件狠狠地摔在了赵文斌的脸上。
几张纸飘落下来,正好落在了我的轮椅前。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贷款金额、利息、违约金......
赵文斌彻底慌了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欠这么多钱?」
那些原本围在他身边,对他阿谀奉承的商界名流们。
此刻都像躲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建业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拉过一旁负责办理遗产的律师。
「对了,我外公不是还给我留了其他贵重的财产吗?」
「快,把我外公的钱都拿出来给我!」
赵文斌听到这话眼神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附和道:
「对对对!还有其他财产!老爷子那么有钱,不可能只留下一个破厂子!」
赵家众人瞬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向律师询问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律师翻看着手中的遗产协议,平静地说道:
「除了机械厂,江老先生确实还把最贵重的一幅画留给了赵少爷,不过钱财方面倒是没有了。」
听到没有现金,赵家众人虽然有些失望。
但想到江父生前首富的身份,都认为这幅画一定价值千金,足以解决眼前的困境。
赵建业迫不及待地催促律师:
「画在哪里?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我站在一旁,也有些好奇父亲究竟给他们留下了什么「贵重」的画作。
律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卷着的画轴,张萍等不及地一把抢过,当众展开。
众宾客也好奇地围过来张望。
6.
然而画轴展开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画面上画着几只流浪狗,旁边还有一行题字: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全场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声。
我忍不住莞尔一笑,父亲临终前的这个安排真是妙极了。
赵家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婆婆拉着赵文斌,声音都变了调:「这该怎么办?你那该死的岳父,真是死了都要害我们!」
赵文斌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推开婆婆。
对着在场的富豪们强装镇定地挤出一个笑容:
「各位,这次我们赵家遇到了一些困难,但我保证,机械厂的底子还在。」
「只要大家肯帮我们一把,等厂子缓过劲来,我赵文斌一定双倍奉还!」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阵的沉默和躲闪的目光。
「赵总啊,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现在生意不好做啊。」
以前我爸的好友李总晃着里面的红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赵总,哦不,现在该叫你赵先生了。」
「你拿什么还啊?拿那幅蜡笔画吗?那可是『无价之宝』啊,我们可赔不起。」
「哈哈哈!」又一阵哄堂大笑。
赵文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求助似的看向几个曾经和他关系最铁的牌友。
那些人却纷纷别过头去,假装看风景,或者低头研究自己的手指甲。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赵文斌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那些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墙头草!刚才还对我点头哈腰,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等老子东山再起,看我不弄死你们!」
那些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回击:
「东山再起?就凭你?别做梦了!」
「就是,还不如想想怎么去睡桥洞吧!」
眼看着赵文斌就要和那些人厮打起来,张萍连忙冲上去抱住他,哭喊道:
「文斌,你冷静点!冷静点啊!」
「咱们还有钱,咱们还有房子,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还债!」
赵文斌一把推开她,怒吼道:「卖房子?卖了房子我们住哪儿?你这个蠢女人!」
「都怪你,要不是你天天就知道买买买,老子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吗?」
他原本还是有一些私房钱,但是这些日子给张萍买东西都卖完了。
现在遗产没了,他即将成为穷光蛋。
张萍被他骂得愣住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居然骂我!你说过你会对我好的。」
厂里的老员工一个个围了上来,拽着赵文斌的衣服,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赵总,上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发啊?」
「我们家里还等着钱买米下锅呢!」
「不会欠着我们吧?你可不能学那些黑心老板跑路啊!」
自从改革开放后,我爸就一个人承包了这个机械厂,这些员工都是跟着他一点点干起来的。
他们把这份工作当成铁饭碗,从没想过还可能会倒闭。
赵文斌被围得水泄不通,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粗暴地推开几个工人:
「工资?老子现在自己都要喝西北风了,哪有钱发工资!」
「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别来烦老子!」
老工人们一听这话,顿时炸了锅:
「什么?不发工资?那我们这一个月白干了?」
「赵总,你不能这样啊!我们家里老小都指着这点工钱过日子呢!」
「是啊,我儿子还在上大学,学费都交不起了!」
赵建业这时候也凑了过来,一个劲地追问赵文斌: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咱们家是不是要破产了?那我以后怎么办啊?」
「我大学都退了,还能出国留学吗?你不是说要送我去英国读书的吗?」
赵文斌听到这话,彻底爆发了。他一脚踢向赵建业,怒骂道:
「滚!老子现在没空管你!」
赵建业被这一脚踢得重重摔倒在地,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不要当穷人,我要出国,我要开跑车!」
我的婆婆和公公也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算计了一辈子,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这...这怎么可能?老江怎么会给我们留这种东西?」
婆婆看到一旁淡定的我,尖声叫骂:
「江婉清!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爸要害我们!」
我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什么都没做,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你还装!」
一旁的张萍也反应了过来,她恶狠狠地盯着我。
「是你!你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所以才故意装出一副可怜样子,让我们放松警惕!」
「江婉清,你真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她冲过来要打我,却被助理拦住。
好戏也看完了,我无趣地叫助理推着我出去。
刚到门口,赵建业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追了出来,直接跪在我面前。
「妈,你一定还有钱对不对?」
他拽着我的轮椅扶手,着急的表忠心。
「我跟着你好不好?我和爸爸断亲,我跟你!」
我冷漠地看着这个曾经叫我「死老太婆」的人。
「我不是你妈,我的亲生儿子早死了,你不过是一个我养大的白眼狼。」
「妈!」
他哭得涕泗横流,一副真心悔过的样子。
「我们多年母子感情,就算我不是你亲生的,你怎么忍心不管我?」
我冷笑一声。
「你刚才可说了不认我这个妈,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我...我那时候是糊涂了,被爸爸他们带坏了!」
赵建业拼命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妈,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我的声音里带着嘲讽,
「你踢断我的腿把我拖出家门的时候,可没想过要我原谅。」
赵建业听到这话,哭得更加凄惨: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妈,你就当我是一条狗,我给你端茶倒水,伺候你一辈子!」
「我不能过没有钱的日子,妈!求你了。」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建业,想起了他小时候。
那时候他还会甜甜地叫我妈妈,会在我生病时给我端水。
可是人心会变,血缘这东西,终究是假不了的。
他本质和他那狼心狗肺的爹妈一个德行。
「好了,别演戏了。」
我的声音依然冷淡。
「你刚才可说了不认我这个妈,行了,好好享受你原本的贫苦生活吧。」
我转身示意助理推我走向门口。
门外,一辆黑色的加长林肯正安静地等在那里。
司机见我出来,立刻下车恭敬地帮我转移到车上。
我坐进车里,透过车窗看了一眼还跪在原地的赵建业。
他的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恨,就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困兽。
7.
我找几家国内最好的私家侦探,去查我儿子当年的下落。
我要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
然而,希望的火苗燃起得有多快,熄灭得就有多彻底。
半个月过去了,派出去的几波人马带回来的消息如出一辙。
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一个最残酷的可能:
张萍没有说谎。
我的儿子,那个我未曾好好拥抱过的孩子。
真的在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就被那对恶毒的男女亲手扼杀了。
我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也跟着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这个城市,每一寸土地都沾染着我痛苦的回忆。
我再也不想待下去了。
「王助理,」
「帮我办出国移民手续吧,越快越好。」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语气里带着一丝解脱。
我这边心如死灰,赵家那边,则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
没了江父那份「巨额遗产」的幌子。
之前所有靠着赵家未来女婿身份挂账消费的奢侈品店、高档家具行纷纷派人堵上了别墅的大门。
「赵先生,您上个月订的这套意大利沙发,尾款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还有我们店里那块百达翡丽,您说等继承了遗产就付钱,现在人呢?」
「我们老板说了,今天不给钱,就把东西拉走!」
一群穿着各色制服的催债人挤在客厅里,吵吵嚷嚷。
将原本还算体面的别墅搞得像是菜市场。
赵文斌被逼得满头大汗,他哪里有钱付账。
「卖房!等把这别墅卖了我就还钱!」
他红着眼睛,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是他们唯一的资产了。
可他刚喊出这句话,门口就冲进来一伙更不好惹的壮汉。
为首的一个戴着墨镜的,直接将赵家三口推到一边。
「这房子你们卖不了。」
墨镜男冷冷地开口。
赵文斌又惊又怒:「你他妈谁啊?这是我的房子,我凭什么不能卖!」
墨镜男从公文包里甩出一份房产证,直接拍在赵文斌脸上。
「看清楚了,这别墅早在半个月前,就被江老先生卖给我老板了!」
「现在,这别墅姓周,老子是来收房的!」
「什么?!」
赵文斌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抢过房产证,颤抖着手打开,上面法人代表的名字清晰地刺痛了他的双眼。
不是他,也不是江婉清,而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名字。
成交日期,就在江老头咽气的前一个星期。
原来,老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留下任何东西!
他们就像一群围着馊肉狂欢的苍蝇,自始至终,都是一场笑话!
「噗——」
赵文斌只觉得喉头一甜,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爸!」
赵建业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去扶。
却发现他爸嘴歪眼斜,口水顺着嘴角不停地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
赵建业失魂落魄地拿着诊断书,上面「脑干出血,右侧肢体偏瘫」几个字。
他爸这算完了。
他四处寻找张萍,想让她拿出些钱来给父亲治病,可是找遍了所有地方都不见她的踪影。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才惊觉。
从家里乱成一团到送他爸来医院,一直没见到他亲妈张萍的影子。
赵家老两口闻讯赶来,看到病床上半死不活的儿子,当场哭天抢地。
婆婆哭了一阵,抹着眼泪对公公说:
「老头子,快,把我那几件金首饰拿去当了,先给文斌凑点医药费!」
「先把儿子治好,我们再想以后。」
公公哆哆嗦嗦地去翻他们带来的行李包,可翻了几遍,脸色越来越白。
「没了!首饰,我们的首饰也不见了!」
婆婆愣住了,她猛地揪住一旁像个木头人一样的赵建业,尖声问道:
「谁动过我们放在病房的行李?你妈呢?!」
赵建业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股混杂着绝望和滔天恨意的疯狂。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奶奶,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东西都被张萍偷走了。」
「什么?!」
公公婆婆如遭雷击,「那她人呢?」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他妈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她把我们家最后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赵建业终于崩溃了,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泪水混着鼻涕从他脸上肆意地流下,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他的人生,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望不到尽头的、漆黑的隧道。
老两口面面相觑,彻底傻眼了。
辛苦了一辈子,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而张萍,自从偷走了赵家的钱财之后,就彻底消失了,杳无音讯。
但是五年后有人说她被骗光了所有的钱,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
但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