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翠烟谷的夜风,裹挟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粘稠触手,缠绕着山谷中的每一寸草木。那血腥味里混合着内脏破裂的甜腻、骨骼粉碎的腥膻,还有草木被污血浸泡后散发的腐败气息,形成一种足以让常人精神崩溃的地狱气息。

素白的身影在血泊边缘剧烈地颤抖、干呕。

云岚圣女苏妙晴。此刻,她纤尘不染的云纹长裙下摆,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几点飞溅的、暗红的泥点,如同圣洁雪地上刺目的污迹。她捂着嘴,身体弯成一张痛苦的弓,每一次干呕都仿佛要将纯净的灵魂从喉咙里撕扯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冲刷着她惨白如纸的小脸,那双曾盛满空灵圣洁的琉璃眸子,此刻被极致的惊恐、茫然和生理性的强烈不适彻底占据。

她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在云岚仙山,死亡是羽化登仙,是清静寂灭,是伴随着仙乐和祥云的庄严仪式。何曾想过,生命竟能如此脆弱、如此丑陋地被碾碎成一滩污秽的烂泥?那刺鼻的气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从未经历过黑暗的感官深处,摧毁着她认知中关于“世界”的一切美好图景。

“邪…邪魔…”

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和剧烈喘息的声音,终于从她颤抖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死死锁定在数十步外,那个笼罩在阴影与月光交界处的玄黑身影上。

厉无咎。

焚天盟主。这个名字在云岚宗高层口中,是“魔焰滔天”、“十恶不赦”的代名词。苏妙晴也曾隔着玉简影像见过他模糊的轮廓,听过长老们义正词严的讨伐檄文。但那些影像和话语,都如同隔着一层朦胧的纱,远不及眼前这活生生的、散发着无尽冰冷与死亡气息的存在带来的冲击力万分之一!

他就站在那里。玄黑的长袍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仿佛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月光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斧凿的侧脸轮廓,大半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那双如同通往炼狱深渊、燃烧着凝固熔岩的暗金眼眸,正冷冷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她。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绝对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仿佛她这云岚圣女的惊恐、呕吐、眼泪和指控,在他眼中,与刚才被他随手捏爆的竹楼和里面的人一样,都是毫无意义的背景杂音。

“邪魔!你是邪魔!” 苏妙晴像是被那漠然的目光彻底刺痛,又像是找到了宣泄恐惧的唯一出口,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过度激动和呕吐而尖利破碎,“残害生灵!屠戮无辜!天道…天道必不容你!”

她的指控,在浓郁的血腥气中回荡,带着少女未经世事的天真与愤怒,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厉无咎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讥诮弧度。

“无辜?”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如同两块冰封万年的玄冰相互刮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寒意,轻易地碾碎了少女声嘶力竭的指控,“云岚宗的慈悲圣女,告诉我,什么是无辜?”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还在汩汩冒着血泡的废墟,声音里淬着剧毒的冰针:“是那个搂着娼妓、喝着灵酒、盘算着如何阻我焚天盟、用宗门权势许诺道童前程的赵德海?还是那两个眼中只有谄媚、艳羡和贪婪的道童?亦或是那个…用身体换取庇护和灵石的娼妓?”

他向前踏出一步。玄黑的靴底踩在沾染了暗红血污的湿润草地上,发出轻微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噗嗤”声。

“你口中的‘无辜’,不过是披着云岚宗这身华丽皮囊下的蛆虫。” 厉无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狠狠剖开苏妙晴认知中那层光鲜的假象,“他们吸食着凡人的骨髓,践踏着弱者的尊严,用所谓的‘正道’法度编织罗网,只为满足一己私欲,维持那摇摇欲坠的腐朽秩序。”

他停在了苏妙晴面前数步之遥。那扑面而来的、混合着血腥与毁灭气息的冰冷威压,让苏妙晴瞬间窒息,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连颤抖都停滞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被迫仰起头,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暗金眼眸。

那瞳孔深处,凝固的熔岩尖刺仿佛在无声地燃烧、咆哮,倒映着她此刻惊恐绝望、泪痕狼藉的狼狈模样。

“而你,” 厉无咎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低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你这朵被精心培育在温室里的圣洁白莲,沐浴着他们用无数肮脏手段掠夺来的‘仙灵之气’,享受着他们用虚伪谎言堆砌的‘圣女’尊荣…你,凭什么代表‘天道’?凭什么认定他们是‘无辜’?又凭什么,来指责我的‘邪魔’之道?”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苏妙晴摇摇欲坠的道心之上!赵德海那猥琐的笑容,道童谄媚的眼神,侍女廉价的脂粉气…这些她下意识忽略、却被厉无咎赤裸裸撕开的污秽细节,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与她从小被灌输的“仙门清净”、“同门友爱”、“慈悲为怀”的信念疯狂冲突!

“不…不是的…你…你胡说!” 苏妙晴嘴唇剧烈哆嗦着,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厉无咎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纯净无垢的精神世界里,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强行塞入了颠覆认知的黑暗真相。巨大的认知冲突和灵魂层面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道心剧烈震荡,几乎要当场崩溃!

就在这心神失守、意识即将沉沦的瞬间,苏妙晴体内一股精纯磅礴的力量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危机,自发地汹涌而出!

嗡!

一层柔和却坚韧无比的乳白色光晕,骤然从她身上绽放开来!那光芒圣洁、纯净,带着一股抚慰心灵、净化污秽的磅礴气息,瞬间驱散了周遭数尺内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光晕流转,在她身后隐隐勾勒出一尊模糊的、悲天悯人的女子虚影,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云岚宗秘传——**《清心净世诀》**!圣女专属护体神通!

这突如其来的圣洁光辉,如同黑暗地狱中陡然点亮的一盏明灯,暂时驱散了苏妙晴心头的无边恐惧和混乱,为她濒临崩溃的道心提供了一丝喘息之机。她大口喘息着,借助这股源自传承的力量,强行稳住心神,眼中的茫然惊恐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圣洁的愤怒和决绝。

“邪魔!休想蛊惑我心!” 苏妙晴清叱一声,声音虽仍带着颤抖,却多了一丝源自传承力量的底气。她双手迅速在胸前结印,指尖流淌出乳白色的纯净灵力,引动身后那尊模糊的女子虚影。虚影的气息陡然变得凛然,一股强大的精神威压混合着净化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厉无咎!这是《清心净世诀》中的精神冲击秘术——“**涤魂梵音**”!专破邪祟,震慑心神!

厉无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那汹涌而来的圣洁精神潮汐和净化之力,在触及他身前三尺之地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而绝对坚固的叹息之壁!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万载玄冰之上!乳白色的净化之力疯狂侵蚀、消磨,却无法撼动那层无形屏障分毫!那蕴含强大精神冲击的“涤魂梵音”,冲入厉无咎的识海,却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厉无咎暗金色的眼眸深处,甚至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嘲弄?

“清心净世?”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漠然,“云岚宗当年,便是用这所谓的‘净世’之法,屠戮了西南百越巫族,掠夺其‘祖灵图腾’,熔炼入这功法之中,才成就了今日的根基吧?”

“什么?!” 苏妙晴结印的双手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百越巫族?祖灵图腾?这些词汇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这是她从未在任何宗门典籍中看到过的秘辛!是污蔑?还是…被刻意掩盖的血腥真相?

就在她心神剧震、功法运转出现一丝凝滞的刹那!

厉无咎动了!

他并未拔刀,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攻击姿态。他只是抬起了那只苍白修长的右手,食指指尖,对准了苏妙晴眉心!

嗡!

一点极其凝练、深邃到极致的暗金色光芒,骤然在他指尖亮起!那光芒只有米粒大小,却仿佛蕴含着焚灭星辰的恐怖热量!光芒出现的瞬间,周围的光线都为之扭曲、黯淡,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轻响,仿佛要被点燃!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锁定了苏妙晴!那不是灵力的压迫,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源自灵魂本源的毁灭意志!在这意志面前,她那刚刚升起的《清心净世诀》圣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身后那尊模糊的女子虚影,更是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变得虚幻不定!

苏妙晴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炼狱熔炉的中心!灵魂都在那一点暗金光芒的锁定下发出痛苦的尖叫!所有的圣洁、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传承力量,在这纯粹的、赤裸裸的毁灭意志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她引以为傲的《清心净世诀》,此刻竟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穿透、压制!

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攫住了她!她毫不怀疑,只要厉无咎指尖那点暗金光芒轻轻一弹,她的头颅连同灵魂,都会在瞬间化为飞灰!

极致的恐惧再次淹没了她!这一次,比之前目睹血泊更加彻底!因为这是对她力量、信念乃至存在本身的全盘否定!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不是出于悲悯,而是源于最本能的、对消亡的绝望!

就在苏妙晴的意识即将被无边恐惧彻底吞噬的瞬间,厉无咎指尖那点焚灭一切的暗金光芒,却并未弹出。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她的躯体,落在了她剧烈颤抖的道心深处,落在了她身后那尊摇摇欲坠的圣洁虚影上。

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审判的钟声,在她灵魂深处直接响起:

“慈悲?正义?”

“不过是粉饰掠夺、掩盖肮脏的遮羞布。”

“你的《清心净世诀》,我的《焚天录》…”

“力量的本质,何来正邪?”

“不过是看谁…更能贯彻自己的‘道’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厉无咎指尖那点恐怖的暗金光芒,倏然熄灭。

那笼罩苏妙晴灵魂的毁灭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

压力骤然消失,苏妙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冰冷粘稠、浸满污血的地面上。她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浑身被冷汗浸透,素白的长裙彻底被血污和泥泞沾染。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个依旧笼罩在阴影中的玄黑身影,眼中只剩下最深的恐惧、破碎的信念和无尽的茫然。

厉无咎不再看她。他缓缓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目光投向东方,那片被云岚宗“慈悲”光辉笼罩的灵山方向。

**《焚天录》…**

这个名字,如同无声的惊雷,在他心海中炸开,瞬间将他的意识拉入一片被冰封的、燃烧着熔岩的记忆深处。

……

十年前。云岚宗后山,**寒冰狱**。

这里并非真正的牢狱,而是一处终年被极寒罡风笼罩、灵气稀薄狂暴的绝地裂谷。裂谷深处,罡风如同亿万把冰刀,无时无刻不在切割着闯入者的血肉和灵魂。谷壁覆盖着永不融化的深蓝色玄冰,散发着冻结万物的寒气。

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裂谷边缘一处勉强可以避风的狭窄冰凹里。正是叛出宗门、被一路追杀至此,已是油尽灯枯的厉无咎。

他身上的云岚宗内门弟子服饰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和冰霜冻结成硬块。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有些是被剑气所伤,有些是被冰棱贯穿,更多的则是被这无孔不入的极寒罡风切割出的细密血痕。他的嘴唇干裂发紫,脸上覆盖着一层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喷出的热气瞬间在眼前凝结成冰雾。

冷。刺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冷。痛。撕裂血肉、灼烧神经的痛。还有那无边无际、如同跗骨之蛆的绝望。

姐姐惨死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戒律堂那虚伪的悲悯,那阴鸷长老狰狞的掌印,姐姐心口洇开的血花…还有自己那撕心裂肺却无能为力的嘶吼…这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烙着他的灵魂。

“力量…” 他牙齿咯咯打战,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我要力量…毁灭…毁灭他们的力量…”

寒冰狱的罡风,不仅切割肉体,更侵蚀神魂。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最狂暴的溶剂,将他过往在云岚宗所学的、中正平和的《云海青冥诀》根基彻底溶解、摧毁。道心崩碎后的空虚和剧痛,比肉体的创伤更甚百倍。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寒冷和痛苦彻底吞噬的瞬间,他蜷缩的冰凹深处,一点微弱的、几乎被玄冰彻底掩盖的暗红色光芒,吸引了他涣散的目光。

那光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凶戾、古老和…温暖?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冻得僵硬的手指,疯狂地抠挖着坚硬的玄冰。指甲翻裂,指骨在坚冰上摩擦得咯咯作响,鲜血渗出,瞬间冻结,但他浑然不觉。

不知挖了多久,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布满细密血色纹路的奇异骨片,被他从玄冰深处挖了出来!骨片入手温润,非金非玉,那微弱的暗红光芒正是从骨片内部的血纹中散发出来,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神魂的暖流,瞬间驱散了他识海中的一部分严寒和混乱。

更有一股庞大、混乱、却蕴含着焚灭天地般狂暴意志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骨片冲入他濒临破碎的识海!

“吼——!”

一声仿佛来自洪荒太古、充满了不甘与暴戾的龙吟,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碎片汹涌而至:

* 一头庞大到遮蔽天日的暗红魔龙,在九天罡风层中与无数散发着仙灵之气的恐怖身影搏杀!龙鳞破碎,鲜血如岩浆般泼洒!龙吟震碎星辰!

* 魔龙最终被一道横贯天宇的璀璨剑光斩断龙首,庞大如山脉的残躯裹挟着焚天之焰坠入大地深处!其残存的不灭意志和本源精血,历经无尽岁月,最终凝结成了这块蕴含着它最后传承的逆鳞骨片!

* 一段段残缺却霸道绝伦的功法口诀、炼体秘术、以及操控那焚灭之焰的本源烙印,强行灌入厉无咎的意识!

* **《焚天录》!** 以身为炉,熔炼万灵!引地火天雷淬体,纳凶煞戾气为薪!不修清静无为,只求焚灭八荒之力!

* **炼骨篇!** 引极寒罡风入体,如亿万冰刀刮骨!破而后立,铸就万劫不磨之基!

* **噬灵篇!** 掠夺天地灵气、生灵精血、乃至对手的灵力修为,霸道吞噬,化为己用!

* **戮神篇!** 凝练神魂杀意,化无形之念为焚神之焰!

这传承,狂暴、凶戾、充满了毁灭与掠夺的意志,与云岚宗中正平和、循序渐进的功法理念截然相反,甚至背道而驰!这是魔龙的道!是逆天而行、焚灭万物的道!

若是道心稳固的云岚宗弟子得到此传承,只会视其为邪魔外道,避之唯恐不及。但此刻的厉无咎,道心已碎,灵魂被仇恨和绝望填满,身体濒临崩溃!

这狂暴凶戾的《焚天录》,如同在他干涸龟裂的死亡沙漠中,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岩浆!

“力量…焚灭…” 他破碎的眼中,那点暗金色的光芒,第一次被点燃!不再是绝望的死灰,而是焚尽一切的暴烈熔岩!

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如同拥抱注定的毁灭!他按照骨片中烙印的最基础的《炼骨篇》法门,主动放开了身体对那极寒罡风的抵抗!

“呃啊——!!!”

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亿万把冰刀不再是切割体表,而是直接钻入他的骨髓深处!疯狂地刮削、碾磨!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骨骼都粉碎、重塑!

他蜷缩在冰凹里,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虾。皮肤表面迅速凝结出厚厚的冰霜,冰霜之下,暗红色的血珠不断从毛孔中渗出,又瞬间冻结。他死死咬着牙,牙齿崩裂,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瞬间冻成血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沉浮、破碎。姐姐惨死的画面,云岚宗那些虚伪的面孔,与识海中那头焚天灭地的魔龙残影不断交织、重叠。

“痛…算得了什么…”

“毁灭他们…毁灭一切…”

“力量…焚灭一切的力量!”

复仇的执念和毁灭的欲望,如同最炽烈的火焰,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对抗着那刮骨噬魂的极寒罡风!

一天…两天…十天…

他如同一块被投入寒冰地狱深处锤炼的顽铁。骨骼在罡风中不断碎裂,又在《炼骨篇》的秘法和魔龙逆鳞骨片散发的奇异暖流下缓慢愈合、新生。每一次碎裂与愈合,都伴随着非人的痛苦,也带来一丝微弱却坚韧的蜕变。

渐渐地,那刺骨的极寒罡风,似乎不再能轻易撕裂他的血肉。他体表的伤口在缓慢收拢,新生的骨骼隐隐透出一种玉质的光泽,却又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坚硬感。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焚灭气息的暗金色灵力,开始在他干涸的丹田气海中艰难地滋生、流转。

他不再被动承受,而是开始主动引导那狂暴的罡风,按照《炼骨篇》的轨迹,一遍遍冲刷、淬炼自己的骨骼和经脉!痛苦依旧,但他眼中的暗金光芒,却越来越盛,越来越稳定!

寒冰狱,成了他重生的熔炉。魔龙逆鳞骨片,是点燃熔炉的火种。而复仇的执念,是驱动这一切永不熄灭的燃料。

炼骨!噬灵!凝煞!

他在痛苦中挣扎,在毁灭中新生。摒弃了云岚宗所有清规戒律的束缚,踏上了这条以掠夺和毁灭为薪柴、直指焚天灭地之力的——《焚天录》之道!

……

翠烟谷的夜风,带着未散的血腥,吹拂在厉无咎冰冷的脸上。

意识从寒冰狱那刮骨的痛苦记忆中抽离,回归现实。指尖残留的暗金光芒早已敛去,仿佛刚才那足以焚灭圣女神魂的一指,只是幻觉。

他低头,看了一眼瘫倒在血污泥泞中,如同破碎玩偶般瑟瑟发抖、眼神空洞茫然的苏妙晴。

圣洁的光晕早已熄灭,那尊悲悯的女子虚影也消散无踪。她素白的衣裙沾满了象征“慈悲”与“正义”的污血,精心构筑的信念世界,在他寥寥数语和绝对的力量碾压下,土崩瓦解。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云岚宗用百越巫族的祖灵图腾铸就《清心净世诀》的根基,标榜清静慈悲。

他厉无咎,以魔龙逆鳞为引,在寒冰狱的毁灭中重生,踏上焚灭八荒的《焚天录》之路,被斥为邪魔。

力量的源头,都浸染着掠夺与血腥。所不同的,不过是一个披着光鲜的外衣,粉饰太平;一个赤裸裸地昭告天下,弱肉强食。

他不再看那失魂落魄的圣女。目光越过她,投向山谷深处,那几座未被波及、依旧亮着温暖灯火的竹楼。

影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无声跪地:“主上,谷内尚有云岚宗外门弟子七人,杂役仆从十三人,如何处置?”

厉无咎的视线扫过那些灯火。灯光下,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却无人敢出来查看。

他缓缓抬起手,却不是指向那些竹楼。

那只苍白的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对着山谷上方那轮清冷的明月。

没有言语。

嗡!

一点暗金色的火星,突兀地在他掌心上方跳跃着浮现!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暗金色的火星凭空滋生,如同被无形之力吸引,迅速汇聚!眨眼之间,一团拳头大小、静静燃烧的暗金色火焰,悬浮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那火焰没有散发出灼热的高温,反而透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冰冷!火焰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魔龙虚影在无声地咆哮、游弋!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从那小小的火焰中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翠烟谷!

瘫倒在地的苏妙晴,被这股毁灭意志再次刺激,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看向那团火焰。

厉无咎手掌轻轻一翻。

那团冰冷的暗金火焰,如同有生命般,骤然分裂成数十道细小的暗金火线!如同数十条来自地狱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精准无比地射向谷中每一座亮着灯火的竹楼!

噗!噗!噗!噗!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冲天。

只有一连串轻微得如同烛火熄灭般的闷响。

那些亮着温暖灯火的竹楼,窗户里透出的光芒,在暗金火线没入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灭,骤然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没有惨叫,没有惊呼。仿佛里面的人,在光芒熄灭的瞬间,就被那冰冷的毁灭之焰,连同生命和灵魂,一并…抹去。

整个翠烟谷,除了溪水流淌(尽管已被染红)和风吹草木的声音,再无一丝人声。彻底死寂。

厉无咎收回手,掌心那团火焰已然消失。

他最后看了一眼瘫在血污中、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苏妙晴,转身,走向停在潭边的墨蛟飞梭。玄黑的背影,在月光和血腥的映衬下,如同行走在人间的毁灭之神。

“留她一命。”

冰冷的声音飘散在夜风中。

“让她…好好看看,云岚宗的慈悲之下,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