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没有直接去临安府衙。
府衙那种地方,门前站着按刀而立的差役,煞气腾腾,寻常百姓光是靠近,腿肚子都会打颤。
他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进城赶考的穷书生,若是贸然凑上去,要么被当成鸣冤告状的,要么干脆被当作图谋不轨之徒,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他需要一个切入点。
一个能让他合理、且占据主导地位接触到官府中人的切入点。
陈平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那个看起来胆小怕事,又有点贪小便宜的钱塘县捕头——李公甫。
这个人,是整个官府利益链条中,最薄弱,也最容易被渗透的一环。
他既是官府中人,又是许仙的姐夫,和风暴中心的“保和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搞定了他,就等于在看似坚不可摧的官府和诡秘莫测的妖魔之间,楔入了一颗至关重要的钉子。
但是,怎么搞定他?
陈平心里盘算着。
他回想起老师在课堂上的话,这个世界只提及了超凡武道的传承,对于神佛妖魔之说,讳莫如深。
这意味着,对于王昊、凌策、萧然这些同学来说,他们的认知上限,可能就是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贸然跟他们提“妖”,大概率会被当成疯子。
尤其是萧然,此人正气凛然,最重规矩法度,若是自己在他面前妖言惑众,恐怕会第一个被他拿下问罪。凌策又心机深沉,在摸清其底细前,同样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唯一的突破口,还得是李公甫。
这个在衙门里混了多年的老油条,见识过三教九流,处理过各种离奇案件,对鬼神之说的接受度,远比萧然那种正统读书人要高。
更关键的是,他胆小怕事。只要让他感觉到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陷入未知的恐惧,他就会本能地寻求帮助。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给他带来恐惧之后,再以“救星”和“高人”的姿态,降临在他面前。
接下来的三天,陈平没有再去保和堂,也没有再去西湖。
他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打探李公甫这个人的身上。
他依然是每天去那家“广聚楼”茶馆,但不再是枯坐。他换上了更体面的衣服,出手也大方了些,专门挑那些差役、衙役扎堆的茶桌旁落座。点上一壶好茶,几碟茴香豆,总能听到些有用的东西。
“听说了吗?府库那事儿,萧然大人又发火了,今儿把李头儿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个年轻的衙役压低声音说。
“嘘!小声点!这事邪门得很,李头儿也是倒霉。你说,几万两雪花银,一夜之间就没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留下,这哪是人干的事?”另一个年长的差役嘬着牙花子,“李头儿愁得嘴上都起了燎泡,回家还得挨老婆骂,惨呐。”
闲言碎语中,一个鲜活的李公甫形象被拼凑了出来。
钱塘县衙捕头,为人不坏,但没什么大本事。不好功,不好名,就喜欢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最大的爱好是下值之后喝两杯小酒,吹吹牛。家里有个厉害的老婆,把他管得死死的。典型的市井小人物。
这种人,最好拿捏。
摸清了底细,陈平开始了他的计划。
他算准了李公甫每天下值的时辰和必经的路线。
这天傍晚,残阳如血,将青石板路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李公甫从衙门里出来,再也没了往日哼小曲的闲情逸致,他眉头紧锁,一张脸拉得老长,嘴角的燎泡火辣辣地疼,心里更是窝着一团火。
县令今天又把他叫去痛斥了一顿,限他三日之内必须有进展,否则就要摘了他的捕头帽子。可这案子,哪里有半点头绪?
他心烦意乱地拐过一个街角,准备去相熟的小酒馆借酒消愁,却一眼看到墙根下多了个算命摊子。
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书生,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一张八卦图,旁边立着一杆幡,上书四个大字:“指点迷津”。
正是陈平。
李公甫本没在意,这种江湖骗子,他见得多了,正要绕过去,那书生却忽然开口了。
“这位官爷,请留步。”
陈平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丝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李公甫的耳朵里。
李公甫停下脚步,斜着眼睛看他,不耐烦地喝道:“怎么?小子,想算你爷爷的命?”
他一口一个“爷爷”,是衙门里混久了的口头禅,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傲气。
陈平也不生气,只是抬起眼,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官爷的命格,贵不可言,我可不敢算。”
“我只是看官爷你印堂发黑,眉心死气缠绕,乃大祸临身之兆,好心提醒一句罢了。”
“放屁!”
李公甫眼睛一瞪,“你小子咒我?”他最烦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是不是大祸,官爷心里最清楚。”陈平慢悠悠地说道,目光仿佛能看穿他的五脏六腑,“这桩祸事,不是来自阳间,而是来自阴祟。”
“它来无影,去无踪,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非人力所能及。”
“官爷你若是想凭着手里的腰刀,衙门的王法,去管这桩闲事,恐怕……性命难保啊。”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李公甫的脑海中炸开!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小子……他怎么知道的?!
他说的,不正是这几天让他焦头烂额,寝食难安的那桩“库银失窃案”吗!
府库戒备森严,一夜之间,几万两库银不翼而飞,现场却连个脚印都没留下!这事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干的!衙门里早就私下传遍了,说是闹了鬼,或是被什么妖怪给搬走了。
这件事,他连自己老婆都没敢透露半个字,这个素不相识的算命小子,是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难道……他真是什么游戏风尘的高人?
李公甫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股子傲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语气也软了下来:“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是谁不重要。”陈平指了指身边的幡,“我只是个指点迷津的人。”
“官爷,你这桩祸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源头,不在衙门,而在你家中。”
“更准确地说,在你那位……悬壶济世的小舅子身上。”
李公甫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彻底慌了。
这小子,连汉文都知道!甚至连汉文在保和堂行医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他猛地想起前几天,汉文带回来的那个漂亮得不像凡人的白姑娘,还有她那个眼神清冷、看起来不好惹的青衣丫鬟。
难道……这事跟她们有关?
“高人!高人救我!”
李公甫再也绷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到摊子前,双手死死抓住陈平的袖子,那力道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和颤抖:“高人指条明路!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死啊!”
陈平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暗笑。
鱼,上钩了。
他不动声色地一抖手腕,一股巧劲发出,轻而易举地便从李公甫铁钳般的手中抽回了袖子,淡淡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我只能告诉你,此事,宜拖不宜进,宜顺不宜逆。”
“你只需在衙门里,将此事往‘鬼神’‘妖邪’的方向去引,将水搅浑,自然有你的生路。”
“至于其他的,时机到了,我自会再来找你。记住,祸起你家,解法亦在你家。”
说完,他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收起幡和八卦图,根本不给李公甫再追问的机会,转身便汇入了暮色中的人流,几个闪烁就消失不见。
只留下李公甫一个人,如遭雷击般呆立在原地,晚风一吹,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陈平消失的方向,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念叨着。
“妖邪……妖邪……”
“家里……汉文……祸起你家……”
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可怕念头,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