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甫那天晚上,酒也没喝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他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全是陈平说的那几句话。
“印堂发黑,大祸临头。”
“源头,在你那位小舅子身上。”
“宜拖不宜进,往‘鬼神’‘妖邪’的方向去引。”
这些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那个算命的书生,是个真正的高人。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了衙门。
刚到公房,县令就把他叫了过去。
“李捕头,库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县令端坐在主位上,面容严肃,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身边,站着萧然这位新晋的见习捕头,一旁 那个叫凌策的文书,正低头整理着卷宗,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对这件事毫不关心。
李公甫心里一个咯噔。
要是搁在昨天,他肯定又是点头哈腰,满口“快了快了”“正在查”之类的废话。
但今天,他想起了陈平的指点。
他心一横,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大人!恕卑职无能!”
李公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这案子……没法查啊!”
县令眉头一皱:“怎么没法查?身为朝廷捕头,你也是老捕头了,岂能说这种丧气话!”
“大人,您有所不知啊!”
李公甫开始了他的表演,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卑职查验过现场,那库房的门窗完好无损,锁头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十几万斤的银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为啊!”
“依卑职看,这定是城里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是妖邪作祟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就好像亲眼看见了妖怪一样。
萧然听完,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李捕头!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相信此等无稽之谈!”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紧盯着李公甫,“本官看,不是什么妖邪作祟,而是人心作祟!李捕头,你掌管缉盗多年,对府库防卫最是熟悉,如今库银失窃,你非但不尽力查案,反而在此装神弄鬼,莫不是……监守自盗,想嫁祸于鬼神,好脱了干系?!”
这话说得极重,公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公甫被这盆脏水泼得浑身一颤,心里又惊又怒,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闹得越大,水越浑,他就越安全! 他立刻赌咒发誓:“萧捕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李公甫对朝廷忠心耿耿,天日可表!若是我拿了库银,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看着下面二人剑拔弩张,县令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够了!”他一拍惊堂木,“萧然,不得无故构陷同僚!李公甫,你也休要在此鬼哭狼嚎!”
县令转向萧然,沉声道:“既然萧捕头不信鬼神之说,认为此事乃是人为。那好,本官现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下面的几十名捕快任你调用。限你在七日内给本官一个交代。”他端起茶杯,语气转冷,“这已是本官能为你拖延的极限,若再无结果,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别让本官难做!”
而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凌策,这时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没有去看义愤填膺的萧然,也没有理会哭天抢地的李公甫,而是细细观察着县令紧锁的眉头。他瞬间明白,县令也倾向于将此事定义为“悬案”,以此向上峰交代。
凌策的目光又转向李公甫,他注意到,李公甫虽然满脸惊恐,但在萧然指责他监守自盗时,他眼底深处闪过的一丝庆幸,却没有逃过凌策的眼睛。
‘他在演戏,但他的恐惧,是真的。’凌策心中做出判断,‘他在害怕,却不是害怕官府的责罚,而是害怕别的东西……有意思。’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重新低下了头,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与此同时,临安府衙对面的茶楼二楼雅间内,陈平正临窗而坐,悠然品茶。楼下衙门口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听着李公甫的哭嚎和萧然的怒斥,他嘴角微微勾起。
“第一步棋,成了。”他放下茶杯,看着李公甫失魂落魄地走出衙门,又看着萧然一脸愤懑地率队离去,最后,是那个文书凌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神色若有所思。“萧然是头猛虎,可惜有勇无谋,只会打草惊蛇。真正的对手,是后面那条伺机而动的毒蛇。”陈平的目光锁定在凌策的背影上,“现在,石头已经丢下去了,就看这潭水里的鱼,什么时候咬钩了。”
接下来的两天,衙门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李公甫彻底撂了挑子,每天上班就唉声叹气,说自己被妖邪缠上了,请了假在家“养病”。萧然气得没办法,只能自己带人去查,但他把整个府库翻了个底朝天,又把城里的惯犯审了个遍,甚至衙门内的衙役都问了一遍,结果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碰了一鼻子灰。
而凌策,则变得更加安静了。
他白天依旧是在公房里查看卷宗,但到了晚上,却会一个人悄悄地出去。
陈平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
陈平知道,凌策这条最聪明的鱼,已经闻到饵料的腥味了。
第三天晚上。
凌策又一次换上便服,悄悄地离开了府衙。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钻进了临安城里最混乱的几条小巷。
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赌档门口,见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地痞。
“怎么样?查到了吗?”凌策的声音很低。
“凌爷,您让查的事,有眉目了。”
地痞点头哈腰地说道,“最近城里,确实有一笔来路不明的大额银两在流动。”
“哦?说!”凌策的眼睛亮了。
“这些银子,都跟西湖边新开的那家保和堂有关。”
地痞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保和堂里那个叫小青的丫鬟,出手极为阔绰,买药材,买店铺,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的们还打听到,那保和堂的东家,就是前些天跟李捕头家的小舅子许仙,在断桥上认识的那个白姑娘!”
保和堂。
小青。
许仙。
李公甫。
所有的线索,在凌策的脑海里瞬间串联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李公甫不是在装神弄鬼,他是真的知道内情,但他不敢说!库银根本没有被搬走,而是被一种玄妙的手段,直接变成了这家保和堂的启动资金!
这个案子的根源,就在保和堂!
凌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萧然啊萧然,这么大一个功劳,你抓不住,那就别怪我凌策,不客气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了地痞。
“干得不错,继续给我盯着。”
“是,凌爷!”
地痞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凌策站在阴影里,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告诉萧然。
他知道,这件事,不能通过官府的力量去办。
对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搬空府库,就绝非等闲之辈。
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他需要一颗棋子。
一颗用来投石问路的棋子。
他想到了一个人。
王昊。
那个在学生 班级频道里,整天吹嘘自己武艺高强,跟着萧然大人混得风生水起的同学。
凌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急于立功的武夫,用来当炮灰,去试试那保和堂的水深,再合适不过了。
他转身,朝着王昊住的院子走去。
今晚,他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昊哥”,送他一场天大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