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冰冷气味,如同无形的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穿着无量塔姬子的每一寸感官。
每一次呼吸都像从狭窄的玻璃管道中强行抽取空气,带着令人窒息的阻力,每一次气流穿过喉咙,都牵扯着肋骨下方那片早已麻木却又尖锐无比的撕裂痛楚。
崩坏能的侵蚀,如同在她体内最深处点燃了一簇永不熄灭的毒火,日夜焚烧着血肉与意志。
她侧过头,视线涣散地落在床头输液架上。
透明的药液以令人心焦的缓慢速度,一滴,又一滴,坠入下方透明的滴壶。
那规律的滴答声,在这过分寂静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恍惚间,那滴落的液体不再是药液,而是她自己正在无可挽回地漏尽的生命。
紫黑色的侵蚀纹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某种活着的、以血肉为食的荆棘藤蔓,沿着她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网络,缓慢而坚决地向上攀爬,已越过锁骨,向着心脏所在的脆弱堡垒匍匐逼近。
每一次心跳,都像撞击在荆棘的尖刺上,带来一阵阵沉闷而深远的钝痛。
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打破了寂静。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又被小心翼翼地合上。
脚步声很轻,带着刻意压抑的疲惫,停在床边。
那只熟悉的手带着薄茧的触感,带着室外的微凉,轻轻覆上她滚烫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却真实的舒适。
“温度又升高了。”
舰长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粗砂磨过,透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意。
他另一只手拿着柔软的棉质毛巾,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随时可能碎裂的稀世瓷器,小心翼翼地拭去她额角和鬓边不断渗出的冷汗。
一股微弱却熟悉的气息,顽强地穿透了消毒水的气味钻入姬子的鼻腔——硝烟残留的硫磺味,混合着休伯利安号引擎舱特有的机油气息,还有一丝属于他本人的、令人安心的干燥温暖。
这味道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她贪婪地深吸一口,眼前仿佛不再是惨白的顶灯,而是舰桥外浩瀚的星空,炮火轰鸣的巨大回响,是他坐在指挥席上那磐石般不可动摇的背影。
一丝微弱的力气凝聚起来。
她努力牵动唇角,试图勾起一个惯有的、带着调侃意味的弧度:
“怕我烧成一团灰吗,舰长大人?”
声音出口,却嘶哑得不成样子,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尾音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截断。
胸腔剧烈震动,喉头一股浓重的腥甜味翻涌上来。她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咽了回去,齿缝间残留着铁锈味。
圣芙蕾雅学园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尖端技术和药物,最终得出的结论也只是“延缓”。
这结论如同冰冷的嘲讽,像是在为一座内部岩浆翻腾的火山徒劳加盖薄薄的防护罩。
舰长沉默着,脸上的线条绷得死紧,下颌肌肉微微抽动。
他没有回答她的调侃,只是拿起水杯和一枚小小的白色药片。
水杯里插着一根吸管。
那枚小小的白色药片,在姬子模糊的视线里白得刺眼,像一块微缩的墓碑。
她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含住吸管。温水混合着药片的苦涩滑过喉咙。
就在他准备收回手的那一瞬间,她干燥的舌尖,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的轨迹,轻轻扫过他温热的掌心皮肤。
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狎昵和占有意味。她满意地捕捉到他指尖那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真乖。”她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带上了一丝得逞的慵懒。
然而,她那只枯瘦的手却并未收回,反而向上游移,冰凉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按在了他手腕内侧那微微凸起、搏动有力的静脉之上。
指尖下,那蓬勃的生命力如同汹涌的暖流清晰传递过来——那是她此刻正在飞速流失的东西。
她的目光骤然凝聚,如同最锋利的刀尖,锁住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翻涌的恐惧和痛楚。
“若我死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叹息,却又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认真,
“就把我的骨灰嵌进你的圣痕里吧?这样……”
她的指尖在那温热的脉搏上轻轻画着圈,带着近乎残忍的缠绵,“我们才算真正永不分离。”
“哐当!”水杯从他另一只手中猝然滑落,砸在金属床头柜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温水泼溅开来。
“别说这种话!”他几乎是低吼出声,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眸此刻翻腾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痛苦。
然而下一秒,他却猛地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死死箍进自己怀里。
力道之大,勒得她肋骨下的剧痛骤然尖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她即将消散的形体强行按回自己的骨血之中。
“你不会死。”他滚烫的气息灼烧着她敏感的耳廓,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撕扯出来,“我以休伯利安……以休伯利安的舰桥发誓!”
病房顶惨白的灯光落在他宽阔却垮塌的肩膀上。
那身深蓝色舰长制服早已失去往日的笔挺,满是褶皱,袖口沾染着油污。
姬子知道,他一定又是从紧急现场马不停蹄赶来,几十个小时未曾合眼。
她闭上眼,将脸颊深深埋进他颈窝那片温暖的凹陷里,像一片隔绝了冰冷世界的港湾。
身体深处那蚀骨钻心的崩坏能灼烧感,似乎被这怀抱的暖意暂时压制了下去,平息了一瞬。
这感觉……遥远而熟悉。
许多年前,加州樱花树下,发着高烧蜷缩在父亲温暖的怀抱里……多么遥远而可笑的天真。
“舰长……”她在他颈窝里模糊地呢喃,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指尖冰凉,一遍遍描摹着他制服肩膀上那枚冰冷的金属徽记。
“我梦见西伯利亚的雪了……拉格纳队长倒下的那片雪原……真冷啊……”
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惨烈画面,随着防御系统的崩溃,化作狰狞的梦魇夜夜撕扯她的灵魂。
战友们冻结的脸庞,拉格纳队长染血的、充满托付的微笑……
她是唯一的幸存者,背负着所有人的牺牲活了下来。
而现在,命运似乎要将她独自推回那片冰冷的雪原。
“别回头,姬子。”舰长的声音斩钉截铁,像一把利斧劈开她沉沦的思绪。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粗糙温热,用力擦过她悄然滑落的冰凉泪水。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锚点,牢牢锁住她涣散的眼瞳。
“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灼热,“只看着我。这里没有雪,
”他环视病房,语气带着近乎蛮横的笃定,“只有我。”
他的眼神炽烈得惊人,仿佛蕴含着融化万年玄冰的火焰,要烫穿她灵魂深处的寒意。
在那灼灼目光下,姬子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苍白得像一张随时会碎裂的纸。
她微微仰起头,染着淡淡血丝的唇瓣,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贴上了他干燥的嘴角。
这不是情欲的吻,更像是一条搁浅的鱼触碰水源,一个冻僵的旅人扑向篝火。
然而,舰长的回应却激烈而绝望。
他猛地攫住她的唇,带着攻城略地的蛮横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口腔中弥漫开浓重的咸涩铁锈味——分不清是来自她破裂的血管,还是他强忍的泪水。
“答应我……”在窒息的吻与换气的间隙里,破碎的声音艰难挤出。
枯瘦的手指用尽残存的力量,深深掐进他手臂的肌肉,“答应我……如果我撑不下去了……亲手结束它。”
她的眼神在濒死的喘息中爆发出最后的清醒和决绝,“别让我变成……怪物。”
就像那些被崩坏能完全吞噬、丧失理智的女武神。
舰长瞬间僵住,身体如同被冻结的钢铁,所有的动作凝固。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住她,里面翻涌起前所未有的暴烈飓风!
狂怒、痛苦、撕裂!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骇人的风暴在他眼中肆虐,最终缓缓平息,归于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墨色深渊,那是一种比风暴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好。”一个音节,从他紧抿的唇缝里艰难挤出。声音很轻,却重逾千钧。
这个承诺,如同最后的赦令。姬子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最后一丝力气抽离。
她不再抵抗,放任自己沉入他怀抱的黑暗与温暖,短暂逃离那无时无刻的崩坏烈焰与刺骨寒霜。
惨白的月光被百叶窗切割成光栅,投射在姬子裸露在被单外的肩头,嶙峋的骨骼轮廓显得格外脆弱。
紫黑色的崩坏侵蚀纹路在她苍白皮肤下蜿蜒蠕动,泛着不祥的幽光。
姬子侧卧着,因疼痛而微微蜷缩。
那双因高烧而朦胧的赤金色眼瞳,此刻却异常专注地黏在伏在床沿浅眠的舰长身上。
月光勾勒出他坚毅却疲惫的侧脸,眼下的青黑深得吓人。
一种奇异的、近乎暴虐的占有欲在姬子空荡的胸腔里滋生膨胀——他是她苦海中唯一的锚点,暗夜里唯一的光源,沉没前唯一的浮木。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将他夺走!任何人!哪怕是“死亡”。
她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下唇被狠狠咬住,尝到血腥味,对抗体内骤然掀起的猛烈崩坏能量乱流。
这股力量狂暴混乱,在她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监测仪器发出细微却持续的嗡鸣警报,屏幕上代表崩坏能浓度的曲线如同失控的野马,陡然攀升!
身体内部的剧痛瞬间达到顶峰!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刺穿骨髓;
瞬间被抛入西伯利亚冰窟,极寒冻结血液,下一刻又被滚烫的岩浆从内焚烧!
“呃……”压抑的痛哼从齿缝间逸出。她猛地将脸埋进枕头,牙齿死死咬住被角。
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病号服。
“姬子?!”尖锐的警报声瞬间惊醒舰长。
他弹跳起来扑到床边,手指敏捷地在监测屏上划过。刺眼的红色峰值让他脸色刹那惨白!
“能量过载!坚持住!”他按下紧急呼叫按钮,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因剧痛而痉挛扭曲、冰冷湿滑的手。
“没…用……”姬子艰难抬头,嘶哑破碎的字眼伴随剧烈喘息,“老…毛病……”汗水滑落,滴在枕套上。她那只被他紧握的手,指甲深深陷入他手背的皮肉。
“抱紧我…”她喘息着,声音带着近乎崩溃的哀求,“求你……”
舰长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掀开被角,动作迅捷小心,迅速翻身上床。
温热的胸膛紧贴她因剧痛而冰冷颤抖的脊背,一只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铁箍,牢牢环抱她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镇压她体内的风暴。
“呼吸!跟着我呼吸!”他灼热的唇紧贴她汗湿冰冷的耳廓,声音带着命令和焦灼的安抚。
他的胸膛紧靠她的后背,宛如精准的节拍器,引领她凌乱急促的喘息节奏。
属于他的、蓬勃温热的气息,透过肌肤丝丝缕缕传递过来,顽强渗入她濒临崩溃的躯壳。
奇迹般地,那狂暴的能量乱流,竟在这股生命力的包裹和引导下,渐渐平息。
警报声也逐渐低沉下去,最终只剩下两人紧贴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息在病房里回荡。
“看…”姬子全身脱力瘫软在他怀里,声音细若游丝,染血的唇角却勾起一抹微弱却清晰的、近乎胜利的笑意,“我说过……你比那些……破机器管用…”
她艰难地转了个身,仰起脸。
月光下,她布满冷汗的脸颊苍白如纸,唯有赤金色的眼瞳如同燃烧的余烬,灼灼映着他的轮廓。
她微微仰头,干燥开裂的唇瓣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吻上他紧绷的下颌线,沿着线条滑下,最终停留在他左侧锁骨上方一处颜色略深的陈旧疤痕上——那是多年前她亲手为他剜出弹片留下的印记。
“这里……”
她伸出舌尖,带着近乎亵渎的虔诚,极轻、极慢地舔舐着那道凸起的疤痕,舌尖清晰感受到他喉结猛地滚动,环抱她的手臂瞬间绷紧如铁。
她的声音带着微喘,却清晰执拗,“是我的印记。”
她抬起眼,汗水浸透的红发凌乱黏在脸颊,赤金色的眼瞳闪烁着近乎兽性的光芒,病态而执着,“你身上……每一道疤……都是我的。”
她的指尖顺着他脊柱中央的沟壑,带着灼人的热度,缓缓向下滑动,最终停留在他后腰——人工圣痕的核心位置。
舰长的呼吸骤然粗重滚烫。
他猛地攥住她游移的手腕,力道仿佛要捏碎骨头。
他骤然转身,用整个身躯的重量将她困在身下。
随之而来的吻不再是安抚,裹挟着惩罚的意味和近乎毁灭的疯狂,强硬地堵住了她的双唇!
这吻是席卷一切的烈焰风暴。
“唔……”病号服的纽扣在激烈的撕扯中崩落。
惨白的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她布满狰狞紫黑色纹路的躯体上。
舰长滚烫的掌心带着薄茧,抚过那些象征腐朽与痛苦的纹路。
他的唇紧随其后,如同最绝望的信徒亲吻神祇受难的伤口。
“那就刻得更深些!”
他在她颈侧喘息,声音沙哑破碎。剧痛与无法言喻的悸动在姬子神经末梢炸开!
监测导线被扯脱,尖锐警报被淹没。
更诡异的是,她皮肤下的崩坏能纹路,在激烈冲击下诡异地亮起幽暗紫光;
动作稍缓,光芒又黯淡下去,明灭不定。
病房沉重的合金门被“哐当”一声用力推开。
德丽莎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第五小队的琪亚娜、芽衣和布洛妮娅。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
“呀——!”琪亚娜湛蓝的眼睛瞬间瞪圆,脸颊爆红,猛地捂住眼睛。
芽衣脸颊通红,立刻别过脸去。
布洛妮娅面无表情,指尖划过虚空,重装小兔19C的视觉传感器瞬间被屏蔽。
德丽莎紫罗兰色的眼瞳锐利如刀,扫过姬子颈项间新鲜的渗血咬痕,扫过舰长背上若隐若现的渗血抓痕,落在地上散落的导线、皱巴巴的床单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气息。
混杂着震惊、羞愤和滔天怒意的火焰在她胸膛炸开!
“你们两个!”学园长尖细的童音因愤怒拔高,“这里是重症监护室!
不是休伯利安号的舰长休息舱!!”小小的拳头捏得死紧,指关节泛白。
舰长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小碗温热的清粥,试图吹凉。德丽莎的怒吼让他手猛地一抖,米粒溅在姬子手背上。
姬子浑不在意,慵懒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唇色却带着一丝异样的嫣红。
她任由舰长红着脸拂去她手背的米粒,微微侧头,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舔掉自己唇边的粥渍。
然后,她才抬起眼,赤金色的眼瞳燃烧着挑衅的火焰,迎上德丽莎发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病态艳丽又讽刺的笑意:
“哟,我们的小矮子学园长……这是吃醋了?”
她刻意拉长尾音,声音带着微哑,“放心好了……我对你这种……”目光在德丽莎胸前恶意停顿,“……平胸萝莉,可提不起半点兴趣。”
“姬子老师!”芽衣羞窘地低呼。
姬子猛地爆发出沙哑畅快的大笑,笑声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骤然打断。
她身体剧烈弓起,死死按住胸口。
舰长脸色瞬间惨白,放下粥碗,一手拍抚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迅速拿起氧气面罩按在她口鼻处。
他俯身靠近,眼神专注得可怕,无视了门口的旁观者。
这副视旁人如无物的模样,像冰水浇熄了德丽莎的怒焰,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无力和忧虑。
她肩膀垮塌,眼中只剩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姬子阿姨,”琪亚娜小心翼翼地凑近床边,湛蓝的大眼里盛满担忧,
“布洛妮娅说你昨晚的数据……很危险……”
“死不了。”姬子勉强压下咳嗽,喘息着摆手示意舰长移开面罩。
她的气息不稳,赤金色的眼瞳却锐利地扫过门口每一个人。
“正好你们都在,”她微微抬起枯瘦的左手,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枚简洁的铂金戒指,
“省得我一个个去通知了。”
她勾起唇角,笑容带着近乎疯狂的执拗,伸手用力抓住舰长同样戴戒指的左手,十指紧扣,高高举起。
“从今天起,”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带着宣告所有权的决绝,
“这位舰长大人,正式归我无量塔姬子私有。”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锁链缠绕在舰长骤然苍白的脸上,笑容里淬炼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
“生,是我的人,”声音陡然拔高,“死,烧成灰……”目光扫过众人,“也得跟我合葬!”
病房陷入死寂。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铅块。
芽衣惊愕捂嘴,布洛妮娅瞳孔收缩,琪亚娜张大了嘴。
德丽莎的目光在姬子眼中偏执的火焰和舰长脸上近乎殉道般的平静释然间来回移动——他只是将姬子的手攥得更紧,指关节惨白。
最终,德丽莎极度疲惫地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干涩沉重的叹息:
“……随你们吧。”
探望时间草草结束。沉重的病房门在德丽莎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
“咔哒”的锁扣声如同开关。姬子脸上强撑的精神气焰瞬间熄灭。她全身力气被抽空,身体软软倾倒。
舰长立刻张开手臂,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
两枚冰凉的铂金戒指,隔着衣物硌在两人紧贴的皮肉上。
“后悔吗?”姬子闭着眼,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声音轻得像风中飘荡的羽毛,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被我这种……就快死掉的人……绑住。”
舰长没有回答。他低下头,一个深深的、绵长的吻落在她冰凉干燥的唇上。
这个吻只有无尽的温柔、怜惜和不容置疑的坚定。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戒指太凉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奇异的温柔,“硌着你。”他摸索着,从制服内袋掏出一个小小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条纤细精致的铂金项链,吊坠是一枚微缩的休伯利安号舰徽。
他将项链小心翼翼地绕过姬子纤细脆弱的颈项扣好。
冰冷的金属链贴上温热的皮肤。那枚舰徽恰好垂落在她心口。
“这样,”他的指尖带着无限珍视,轻轻抚摸那枚小小的舰徽,“我的休伯利安,”
他深深望进她惊愕的眼瞳,“连同我的命,永远停泊在你心里。”
姬子怔怔低头看着胸前的舰徽,又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舰长拿起空丝绒盒,手指灵巧地在盒盖内侧摸索。
“啪嗒”一声,一枚米粒大小、薄如蝉翼的金属芯片被取下。
他轻轻放入姬子摊开的、微微颤抖的掌心。
“休伯利安的最高权限密匙。”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宣读最终审判。
他用宽厚的手掌,将她冰冷的手连同那枚滚烫的芯片一起紧紧包裹住。
“现在,”目光灼灼,带着献祭般的决绝,“它只响应你的心跳。”
泪水汹涌冲出姬子的眼眶!滚烫的液体模糊视线。
她死死攥紧掌心那枚小小的、坚硬的芯片,仿佛攥住一颗仍在搏动的心脏!
一股混合着极致悲伤、疯狂占有和毁灭般爱意的洪流冲垮堤坝。
她猛地伸出手臂,用尽最后爆发性的力量,狠狠勾下舰长的脖子!
牙齿带着不顾一切的凶狠,狠狠撞上他干燥的唇瓣!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
这不是吻!是野兽在濒死前对伴侣最后的烙印!是灵魂对灵魂的野蛮确认和占有!
“不够……”她在激烈啃咬的间隙喘息,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滴砸落在他颈间,
“还要……再深一点……”她嘶哑低语,带着永无止境的贪欲。她猛地扯开他制服的衣领,尖利的牙齿带着刻骨的占有欲,狠狠咬上他肩头结实的肌肉!直至皮肉破裂,温热的鲜血染红苍白的齿痕!
“呃……”舰长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然而,他环抱她的手臂非但没松,反而猛地箍得更紧!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纤细的骨骼揉碎!他以痛楚回应她的痛楚,以疯狂对抗她的疯狂!
崩坏能紫黑色的侵蚀荆棘,终于穿透最后的心壁堡垒,缠绕上了那颗曾经炽烈跳动的心脏。
监测屏幕上,那条代表生命体征的绿色曲线,不再起伏。
它以令人心悸的、绝望的平滑姿态,缓缓地、无可挽回地拉成一条冰冷僵直的直线。
“嘀——————————!!”
心电监护仪发出悠长、尖锐、如同丧钟般刺破耳膜的持续蜂鸣!
“姬子老师!” “姬子阿姨!”
“舰长!开门!”门外瞬间爆发出琪亚娜崩溃的哭喊、芽衣带着哭腔的惊呼、德丽莎急促的命令和疯狂的拍门声!
医生和护士猛地推门冲进!然而,迎接他们的是舰长骤然抬起的头,以及那双如同浸泡在血海中的眼瞳!
那里面翻涌的不是悲伤,而是近乎实质化的、毁灭一切的疯狂风暴!
“出去!”他像守护伴侣尸骸的独狼,猛地扭头,对着闯入者发出震耳欲聋的、带着血腥味的嘶吼!
“都给我出去!”声音里的暴戾和绝望让医生骇然止步。
德丽莎带着哭腔的命令被隔绝。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收缩成这张冰冷的病床,收缩成姬子那迅速失去血色、死寂灰败的面容上,那双正在飞速黯淡的赤金色眼眸。
姬子的瞳孔开始涣散,舰长的脸庞模糊成晃动的色块。
身体变得轻飘飘,意识却诡异地无比清醒,感受着生命力飞速抽离。
真冷啊……比西伯利亚的雪原还要冷……
彻骨的冰寒从骨髓弥漫,冻结血液和灵魂。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那只染着未干血沫的手,颤抖着摸索,死死抓住了舰长胸前被扯开的衣襟!
刺目的暗红色血手印,清晰地烙印在深蓝色制服上。
“这…颗心…”每一个字都用尽生命最后的余烬,破碎嘶哑,
“…永远…是我的了…”涣散的目光,竭力聚焦在他胸前——那枚休伯利安的微缩舰徽吊坠,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坚定的光泽。
她仿佛又看到了穿梭星河的银色巨舰,舰桥上他挺直的背影,他眼瞳中映出的、燃烧着的自己。
舰长读懂了她目光中最后的眷恋与执念。
一股焚毁理智的疯狂洪流瞬间淹没他!他猛地、粗暴地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心脏位置的皮肤。
没有丝毫犹豫!他抓住姬子那只无力垂落却紧攥着芯片的手!用尽全身力气!
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地将那只冰冷的手连同掌心中的芯片,按向自己剧烈起伏的左胸心脏位置!
噗嗤——!
锋利的芯片边缘刺破皮肤,深深嵌入皮肉!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
殷红的液体蜿蜒流下,染红芯片,与他胸前那个暗红色的血手印彻底融合!红得刺目惊心!
剧烈的疼痛让舰长身体猛地一颤!
他却死死抓住姬子那只开始僵硬的手,将芯片向血肉深处按得更深!更深!仿佛要直接楔入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你的!都是你的!”
他嘶吼着,声音因剧痛和极致情绪扭曲变形,滚烫的泪水大颗砸落在姬子逐渐冰冷的脸上,“骨灰、圣痕、心…统统拿去!姬子!拿稳了!!”
他低下头,带着血腥味的唇瓣疯狂地吻着她冰冷的额头、失色的唇瓣、紧闭的眼睑……
姬子的瞳孔,在听到嘶吼的瞬间,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一点璀璨的光亮!
一个极淡、极满足、仿佛卸下所有重担的微笑,在她染血的唇角缓缓绽开。
如同冰原上最后盛放旋即凋零的玫瑰。
那只紧攥着芯片、嵌入他血肉的手,终于在他滚烫泪水的冲刷和绝望的嘶吼声中,缓缓地、彻底地松脱,无力垂落在染血的床单上。
“嘀——————————”
心电监护仪发出悠长、冰冷、再无任何起伏的哀鸣。
屏幕上,那条代表无量塔姬子生命的绿色直线,笔直地、永恒地凝固。
舰长维持着俯身拥抱她的姿势,僵硬如冻结的雕像。
温热的血液还在从他胸前嵌入血肉的芯片伤口中渗出,顺皮肤流下,滴落在她毫无生机的冰冷脸颊上。
病房门外,德丽莎压抑的哭声,琪亚娜崩溃的呼喊,芽衣的啜泣,布洛妮娅重装小兔的引擎声……都变得遥远模糊。
他缓缓地抬起头,赤红的、失去焦距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根刺眼夺命的直线。
几秒钟的死寂。
突然——
“哈……哈哈哈哈……”
一阵非人的、嘶哑破碎的狂笑声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
那笑声充满无尽的绝望和痛苦,却又糅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满足感!
他低下头,动作忽然无比温柔,小心翼翼地吻去姬子脸上属于他的血迹。
然后,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珍重万分地将姬子那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从病床上抱了起来。
如同拥抱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紧紧地将她冰冷的身躯拥在怀里,脸颊贴着她冰冷的脸颊。
“好冷啊……姬子……”
他贴着她冰冷失生气的耳垂,近乎梦呓般呢喃。脸上,血与泪交织。
那笑容平静得近乎圣洁,却又带着疯狂的笃定。
“别怕……”他抱着她,如同抱着沉睡的新娘,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
门外,是惊惶失措的尖叫和疯狂的撞击声。
“很快……”他对着怀中冰冷的躯体低语,如同诉说必将实现的誓言,“我们就不会再分开了……”
他胸前的伤口,那枚被血肉包裹的休伯利安密匙芯片,正随着他每一次沉重的心跳,更深地嵌入肌体,成为一枚刻骨铭心的、永恒的、以生命为祭的圣痕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