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成为格蕾修专属模特的第三十七天,我嗅到了苦艾酒的气息。

她踮着脚尖描摹我的侧脸,指尖却划过我的喉结:“舰长的颜色今天很乱……像撕碎的蝴蝶翅膀。”

当芽衣递来庆功香槟,格蕾修在角落撕碎了画纸——她看见了酒液里蠕动的虫卵。

“别碰她们,”她蜷缩在我怀里,声音发抖,“触碰会让颜色混在一起……我分不清哪些是你的,哪些是我的。”

直到那个雨夜,她将染血的绷带画成囚笼:“墙外的人会伤害你,但画里的世界很安全。”

醒来时,病房已被改造成星空牢笼,她哼着童谣,画笔蘸着莹蓝液体描摹我的眼皮。

“睡吧,醒来就只记得我的颜色了……”

————————

冰冷的、人造的月光,如同液态的汞银,从福洛斯基地高耸的穹顶玻璃无声地倾泻而下。

它淌过冰冷的金属桁架,漫过光滑的地板,最终在格蕾修那巨大而杂乱的画室中央,铺开一片毫无温度的银白。

空气里浮动着浓烈到几乎凝结的松节油和亚麻籽油气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年纸张在潮湿角落缓慢霉变的气息。

足音轻响。

格蕾修就赤脚踩在这片冰冷的银辉里,脚下是早已被层层叠叠泼溅的颜料彻底浸透的巨大帆布。

靛蓝、茜红、深紫、铬黄……各种浓郁到近乎刺目的色彩如同凝固的星河,又如同干涸的血迹,被她小巧、苍白的双足踩踏、揉碎。

每一下细微的挪动,都带起一点粘稠的、半干的颜料碎屑,粘附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她踮着脚尖,身体绷成一道柔韧而脆弱的弧线,正努力伸手去够画架顶端那个沉重的钴蓝颜料罐。

随着她的动作,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纯白棉质睡裙一侧肩带无声地滑落,露出瘦削得令人心惊的肩胛骨——那形状确实像极了某种振翅欲飞的蝶翼。

而在那片苍白的肌肤之上,赫然覆盖着尚未完全干透的靛青色油彩笔触,交织成一片迷离而扭曲的微型星空图。

那是她利用房间角落巨大的落地镜反射,一笔一笔,亲手为自己描绘的印记。

门轴发出轻微到几乎被忽略的摩擦声。

舰长推开了那扇厚重、吸音效果极佳的画室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少女在冷月光与浓烈色彩中踮脚够取,裸露的肩胛上印着自绘的星空,像一幅诡异又脆弱,带着自毁倾向的静物画。

“舰长迟到了。”

格蕾修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那罐遥远的钴蓝上,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最细的羽毛拂过绷紧的琴弦,带着一种奇特的、非人的空灵质感,“

今天要画你的颜色。” 她的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陈述,仿佛他的存在意义,仅仅是为了填充她的调色盘。

这是舰长成为格蕾修专属模特的第三十七天。

自从符华在方舟计划某个废弃的深层休眠舱里,发现了这个沉睡了难以想象漫长岁月的少女,格蕾修便被安置在这座悬浮于云端的未来都市——福洛斯。

她笔下描绘的、融合了两个世界光怪陆离景象的漫画作品,如同精神瘟疫般迅速风靡,攫取了无数人的心神。

然而,她本人却像一座孤岛,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这间画室,便是她唯一认可的领域,一个连清洁机器人都不允许踏入的绝对禁区——除了舰长。

“抱歉,作战会议延长了。” 舰长习惯性地解开军装领口紧绷的第一颗纽扣,让呼吸顺畅一些。

他径直走向画室靠窗的位置,那里放着一张与他格格不入的、华丽得过分的深紫色天鹅绒高背椅。

他坐了下来,动作熟练得如同回到自己的指挥席。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福洛斯永不熄灭的璀璨霓虹河流,人造的光带在夜色中奔涌流淌,勾勒出这座钢铁森林的冰冷脉络。

但格蕾修的画笔,永远只聚焦于他侧脸的轮廓。

舰长的视线扫过旁边堆叠的画架,三十七幅画布上,凝固着几乎完全相同的侧影:

从鬓角利落的发梢,到下颌紧绷的线条,在每一天不同时刻、不同角度光线的照射下,呈现出微妙却精准的色阶变化。

从晨曦的暖金,到正午的冷白,再到此刻窗外霓虹映照下的、带着一丝妖异紫调的蓝。

每一幅都是他,却又似乎被剥离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等待填色的、名为“舰长”的轮廓。

冰凉的触感毫无预兆地贴上咽喉的皮肤,激得他颈后的寒毛瞬间立起。

格蕾修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凑到了他面前,近得过分。

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颜料、松节油和一种独特苦味的、如同陈年苦艾酒般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的睫毛几乎要扫过他的脸颊,那双平日里清澈得如同紫水晶的眸子,此刻深处正翻涌着一种奇异的、粘稠的深紫色漩涡——那是她感知到强烈外来“色彩”时,身体不由自主产生的征兆。

“舰长的颜色……”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困惑,又像是某种精准的仪器在分析数据,“今天很乱。”

那支刚才用来抵住他喉咙的画笔,此刻已饱蘸了一种混沌、污浊的灰紫色颜料,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厉,“唰”地一下,狠狠抹在了画布上那个代表他心脏的位置。

灰紫色的油彩在画布上晕开,边缘拉扯出尖锐的毛刺。

“像被撕碎的蝴蝶翅膀。”

她喃喃地补充道,眼神空洞地凝视着那片污浊的色彩,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舰长内心此刻翻涌的烦躁、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忧虑。

舰长的鼻腔被那独特的苦艾酒气息更浓烈地包裹,那是格蕾修用来稀释特殊颜料、甚至用于某些隐秘“调色”的溶剂。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下移,落在她踮起的脚尖上——那双赤裸的脚因为长时间的支撑,纤细的脚踝和小腿肚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显露出一种濒临极限的脆弱。

几乎是出于一种保护的本能,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她不堪重负的腰侧,试图分担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

就在他掌心触碰到她单薄睡衣下温热皮肤的刹那,格蕾修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那支还沾着灰紫色颜料的画笔“啪嗒”一声,从她骤然脱力的指间滑落,砸在溅满颜料的帆布上,又滚落在地板,留下一条断续的污痕。

“别碰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颤抖,仿佛舰长的手掌不是扶持,而是烙铁。

然而,她的指尖却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死死地攥紧了他军装的袖口布料,指节用力到泛白,将那挺括的面料揉捏得不成样子。

“触碰……会让颜色混在一起……” 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

“我会分不清……哪些是你的……哪些是我的……”

那紧攥的力道,与她话语中的抗拒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画室里只剩下格蕾修紊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福洛斯永恒不变的、低沉的都市嗡鸣。

松节油和苦艾酒的气息沉沉地压下来,与那片被抹脏的灰紫色心脏一起,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黏稠感。

舰长的手,在她腰侧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极其谨慎地收了回来,仿佛撤离一片布满神经毒刺的雷区。

指尖离开那单薄衣料下温热肌肤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格蕾修紧绷的身体似乎松懈了一分,但那双紧抓着他袖口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反而因为他的退离而攥得更紧,指关节的苍白几乎要透过皮肤显现出来。

“好,”舰长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缓低沉,像在安抚一头受惊的幼兽,“我不碰。”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混乱的紫眸和紧攥的双手上移开,重新投向那张未完成的画布。

那片代表他心脏的灰紫色污渍,在冷月和人造霓虹的混合光线下,显得更加浑浊而令人不安,边缘那些被画笔拖拽出的尖锐毛刺,仿佛某种不详的预兆。

他努力忽略喉头被画笔抵过的冰凉触感残留,以及袖口传来的、几乎要将布料撕裂的紧缚感。

“今天的作战会议,”

他尝试着用一种近乎汇报工作的、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语调开口,目光却依旧落在画布上那抹刺眼的灰紫上,

“是关于第七空港附近崩坏兽巢穴的清除行动。能量读数异常,可能有高阶变种潜伏。布洛妮娅建议使用重装小兔进行精准火力压制,但德丽莎学园长担心波及到下方新迁移的居住区,争论了很久。”

他陈述着,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格蕾修能“听”到的,远不止这些字面的信息。她感知的是色彩,是情绪,是潜藏在言语之下的暗流。

他提到布洛妮娅时,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格蕾修攥着他袖口的手指,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一瞬,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而当他说到德丽莎的名字时,格蕾修低垂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针尖刺到。

果然,格蕾修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言语上的回应。

她只是慢慢地、有些僵硬地松开了几乎要嵌进他衣袖的手指。

那苍白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充血,留下深红色的压痕。

她沉默地弯腰,从沾染了更多颜料的帆布上拾起那支掉落的画笔。

动作有些迟钝,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搏斗。

她甚至没有去清洗笔尖上干涸结块的灰紫色,只是重新拿起调色板,手指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精准,挤出一点纯净的钛白和微量的群青,开始机械地搅拌,试图覆盖掉那片污浊的“舰长之心”。

笔刷在画布上发出单调的“沙沙”声,覆盖着那片灰紫。

但舰长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涂抹上去,就永远留下了痕迹。

他端坐在天鹅绒椅子里,如同一个真正的、被剥离了灵魂的模特,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虚假的、由无数人造光源构成的冰冷星河。

画室里只剩下笔触摩擦画布的声音,还有格蕾修偶尔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

无声的对抗在冰冷的月光和浓烈的油彩气味中持续发酵。

舰长维持着僵硬的坐姿,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一刻不停地扫视着画室内的一切。

颜料管散乱地堆在墙角,像被轰炸过的废墟;

巨大的落地镜映出格蕾修专注又空洞的背影,以及他自己那张被凝固在画布上的、缺乏生气的侧脸;

空气中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松节油和苦艾酒的溶剂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丝丝缕缕地缠绕着神经。

几天后,一场针对第七空港崩坏兽巢穴的清剿行动大获全胜。

休伯利安的舰桥上,难得地洋溢着一丝轻松的气氛。

后勤人员推来了餐车,上面堆满了香槟塔和精致的点心。

暖黄色的灯光取代了平时冷硬的作战照明,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奶油和酒精的香气。

“干杯!为了胜利,也为了我们英勇无畏的舰长大人!”

芽衣脸上带着胜利后的红晕,笑容灿烂,她亲手拿起一杯金黄色的香槟,塞到了刚走进舰桥的舰长手里。

冰凉的杯壁触碰到掌心。周围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附和声。

德丽莎正踮着脚,试图够到餐车顶层一个点缀着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

布洛妮娅安静地站在一旁,重装小兔的机械臂灵活地替她取下一块慕斯;

姬子豪爽地直接对着瓶口灌着啤酒;

希儿则有些羞涩地端着一小碟刚烤好的曲奇,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分给大家。

舰长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舰桥最边缘的角落,那个光线相对黯淡的位置。

格蕾修果然在那里。她背对着喧闹的人群,膝盖上摊开着速写本,纤细的手指握着炭笔,正以惊人的速度在纸上游走。

她的姿态是惯常的安静专注,但舰长的心脏却莫名地收紧了一下。

就在这时,爱莉希雅像一只轻盈的花蝴蝶,不知何时飘到了格蕾修身边。

她微微歪着头,粉色的发丝垂落,好奇地看向格蕾修膝头的速写本。

她那永远带着甜美笑意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深的笑意覆盖。

“哎呀呀~?”

爱莉希雅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魔力,她眨动着仿佛盛满星光的眼睛,凑近格蕾修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语,

“我们的小画家……是在吃醋吗?独占欲这种东西呀……”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粉嫩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速写本上某个扭曲的线条,“可是很~危险的哦♪”

格蕾修握着炭笔的手指猛地一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没有抬头看爱莉希雅,也没有回应,只是猛地垂下头,原本在纸上游走的炭笔骤然变得狂乱而用力。“嘶啦——嘶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突兀地响起。

在爱莉希雅微微睁大的注视下,格蕾修面无表情地、近乎粗暴地将膝头那张画满了扭曲景象的速写纸撕得粉碎!

碎片如同黑色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她脚边。

舰长的心沉了下去。他端着那杯仿佛变得滚烫的香槟,快步向角落走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迈出两步时,个人终端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一条没有任何署名、经过多重加密的讯息跳了出来,发送时间就在几秒之前。

「别喝芽衣姐姐给的酒,我在她颜色里看见虫卵。」

冰冷的文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视网膜。舰长端着酒杯的手指瞬间僵硬。

他猛地抬头看向芽衣,她正和德丽莎说笑着,脸上是纯粹的喜悦,毫无异样。

他又看向角落,格蕾修已经丢开了撕碎的纸屑,重新拿起了一本新的速写本,炭笔在纸上划出更深的、更急促的线条,仿佛要将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刻印进去。

那杯被芽衣塞过来的香槟,金黄色的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此刻却仿佛潜藏着无数蠕动的、令人作呕的虫豸。

一股寒意,比福洛斯最深处的寒风还要刺骨,从脊椎底部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端着那杯香槟,如同端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舰桥上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模糊不清。

舰长端着那杯冰凉的香槟,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格蕾修那条加密讯息里的字眼——“虫卵”——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杯金黄色的液体,也不再去看角落里那个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纤细身影。

他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到身边一个无人注意的控制台上,然后转身,走向餐车,拿起一杯纯净水,假装自然地啜饮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那股不断蔓延的寒意。

警告如同幽灵的絮语,开始频繁地潜入他的个人终端,每一次都带着格蕾修那种独特的、毫无波澜的冰冷口吻。

「舰长,布洛妮娅姐姐的机甲核心数据流颜色不对,像坏死的血管,会爆炸的棺材。」

——这是在他和布洛妮娅讨论机甲维护升级方案后收到的。

「姬子少校的体能训练室,空气里有铁锈和焦炭的味道,像焚尸炉。」

——这是姬子邀请他去观摩新型格斗技时收到的。

「希儿妹妹做的慰问曲奇,形状很好看,但里面藏了针。」

——这是希儿红着脸,将一小袋包装精美的曲奇放到他办公桌上后收到的。

每一次警告,都精准地对应着一次普通的、日常的接触。

每一次,舰长都强迫自己用理性去分析:崩坏能侵蚀的幻觉?精神压力过大的臆想?

还是……

一种扭曲的、病态的占有欲表达?

他想起了渡鸦曾经在某个深夜的通讯中,用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语气提过:

“那个小姑娘……格蕾修……她能‘看’到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不是用眼睛,是用‘颜色’。

人心底的恶意、算计、腐烂的念头……在她眼里,就像调色盘上最污浊的那几种颜色,清晰得可怕。”

渡鸦的描述此刻如同冰冷的注脚,印证着格蕾修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

她确实拥有这种能力。这能力曾经或许帮助过她,甚至帮助过他人,但现在……它显然失控了。

它不再是指引,而是变成了一个扭曲的、充满毒液的滤镜,将周围的一切善意都扭曲成了狰狞的恶意。

当希儿又一次带着羞涩而期待的笑容,将一碟刚烤好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曲奇放在他面前时,舰长看着少女清澈纯净的眼眸,实在无法想象这可爱的点心会“藏了针”。

然而,格蕾修的警告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理智。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尝试一块以安抚希儿时,一道白色的影子猛地从旁边冲了过来!

“不要!”

格蕾修几乎是撞开了舰长的手臂,动作快得惊人。

她一把抓起那碟曲奇,在希儿错愕受伤的目光和舰长震惊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将它们全部倒进了旁边的金属垃圾桶里!

碟子砸在桶壁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金黄的曲奇碎屑四溅。

“里面有针!”她猛地抬起头,对着舰长,声音不再是终端里那种冰冷的陈述,而是拔高、尖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哭腔和无法撼动的确信,

“我看见了!就在里面!它们会扎进你的喉咙!”

希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眼圈瞬间泛红,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一步:“格蕾修姐姐……我……”

舰长看着格蕾修那双翻涌着深紫色漩涡、充满了混乱的恐惧和偏执的眼睛,再看看希儿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随之而来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

长久以来积累的担忧、被监视的窒息感、对格蕾修状态的焦虑,在这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一步跨到格蕾修面前。双手不受控制地用力抓住了她单薄的肩膀,试图将她从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中摇醒。

“格蕾修!”他的声音严厉,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和一丝恐惧,

“你看着我!看着我!芽衣的酒里没有虫卵!布洛妮娅的机甲很安全!姬子的训练室只是器械摩擦!

希儿的曲奇里更没有针!是你!是你的感知出问题了!你需要治疗!明白吗?你需要医生!”

“治疗?”格蕾修被他抓住肩膀,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扎。

她仰起苍白的小脸,那双翻涌着混乱紫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毫无焦距地盯着他,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他灵魂深处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污浊。

下一秒,她突然做出了一个让舰长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

她猛地松开紧握的拳头,一把抓住他抓着自己肩膀的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狠狠地按在了自己单薄睡衣覆盖下的心口!

咚!咚!咚!

隔着薄薄的棉布,舰长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胸腔里那颗心脏的搏动。

那心跳快得惊人,如同被囚禁在狭小铁笼中的小鸟,正疯狂地用血肉之躯撞击着牢笼,每一次撞击都带着绝望的力量,震得他掌心发麻。

那强烈的生命力透过手掌传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

“这里……”格蕾修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不再是尖叫,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耳语的、带着魔魅般粘稠质感的呢喃。

她踮起脚尖,苍白的脸颊几乎贴上了他的耳廓,温热的、带着苦艾酒气息的吐息拂过他的耳垂和颈侧,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

“……全是舰长的颜色。”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它们告诉我……你在作战会议室,看了芽衣姐姐七次……和布洛妮娅笑了三次……”

她的嘴唇几乎贴着他的皮肤,吐出的气息滚烫而绝望,

“我的颜料盒里……只剩下你的颜色了……其他的……都脏了……都坏了……”

温热的吐息裹挟着病态到极致的依恋,如同跗骨之蛆。舰长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炸开,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梅比乌斯那份冰冷、客观、充斥着大量专业术语的手术报告片段,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那场将格蕾修从死亡边缘拉回的禁忌超变手术,其副作用一栏里,用冷静的笔触标注着:

可能引发感官信息处理异常及情感认知扭曲……

手术保住了她的生命,却也在她灵魂的调色盘上,泼洒下了无法洗去的、名为“病态依存”的底色。

舰长的手还被她死死地按在她剧烈起伏的心口,那疯狂的心跳如同擂鼓,敲打着他同样混乱的神经。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希儿低低的啜泣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只有格蕾修滚烫的呼吸喷在耳畔,带着苦艾酒的独特气息和绝望的占有欲。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强行将自己的手从她紧按的胸口和滚烫的皮肤上抽离。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决绝。

格蕾修被他挣脱的力量带得踉跄了一下,那双翻涌着深紫色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受伤的茫然和更深的不安。

“会议记录还没整理完。”舰长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视线落在远处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仿佛那里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我先回舰桥。”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军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的急促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在逃离一个即将吞噬他的漩涡。

格蕾修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舰长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地钉在他的背心,带着一种被抛弃般的、无声的控诉和灼热的执念。

福洛斯深秋的雨,来得毫无征兆,却又连绵不绝。

冰冷的雨点敲打着基地厚重的合金外壁,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锥在叩击。

夜色被雨水浸透,浓稠得化不开。

舰长是在一片混乱的警报和剧烈的爆炸震荡中失去意识的。

第七空港的清除行动远未结束,情报出现了致命的偏差。

潜伏的根本不是什么高阶变种,而是一个狡猾地隐藏了核心能量反应的小型崩坏兽母巢。

突如其来的自爆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舰长所在的突击小队侧翼。

剧痛、灼热、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同伴模糊的惊呼……感官被撕扯成碎片。

最后残留的画面,是视野边缘迅速扩大的、闪烁着崩坏能紫光的爆炸碎片。

再次恢复一丝朦胧的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钝痛,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盖过了记忆中硝烟和金属熔化的焦糊味。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而晃动。

病房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一盏低亮度的壁灯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晕。就在这模糊的光影边缘,他看到了格蕾修。

她坐在他病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微弱的光源,整个人几乎融在阴影里。

她低着头,侧影专注而安静。

但舰长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她手中的动作——她正拿着一卷染血的绷带。

那不是新的,那上面浸透了暗红近褐的干涸血迹,散发着浓重的铁锈腥气。那是从他身上换下来的。

格蕾修的手指纤细而稳定,正用那染血的绷带末端,蘸着床头柜上不知何时打开的一罐深红色油画颜料——那颜色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她一笔,一笔,在病房雪白的墙壁上涂抹着。

暗红的线条在昏暗中延伸、扭曲、缠绕,迅速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结构森然的鸟笼。

线条粗粝而狂放,带着一种原始而压抑的力量感。

而在那血红色牢笼的中央,她正用绷带沾着颜料,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两个依偎在一起的、极其简略的小人轮廓,仿佛沉睡着。

“这是我们的新家。” 格蕾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梦幻般的满足感,打破了病房的死寂。

舰长看到她微微侧过头,将刚刚涂抹过墙壁、沾满了暗红颜料和干涸血渍的指尖,缓缓地、近乎虔诚地含进了自己苍白的唇间。

舌尖轻轻舔舐过染血的指尖,留下一点湿润的、妖异的光泽。

她转过脸,看向病床上刚刚苏醒的舰长。

壁灯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她半张脸,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在阴影中显得异常幽深,翻涌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平静。

“墙外的人……会伤害你……”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哼唱摇篮曲,眼神却空洞得令人心悸,“但画里的世界……很安全。”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舰长的心脏,比伤口更让他窒息。

他看着她唇边沾染的那一抹刺目的暗红,看着墙壁上那副用血与颜料绘就的囚笼,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脖颈。

剧痛和药物的双重作用如同沉重的潮水,再次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他仿佛听到格蕾修又低低地哼起了那不成调的、如同童谣般的旋律,在这充满血腥与颜料气味的病房里,显得格外诡异。

当真正的、属于福洛斯白昼的冷光,透过某种介质过滤后照射在眼皮上时,舰长才彻底清醒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抗议,但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的是眼前的景象。

病房,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窗户消失了。不,是窗玻璃被彻底覆盖了。

一张巨大无比的画布被严丝合缝地钉死在窗框上。

画布上描绘着极其逼真的、深邃无垠的宇宙星云景象,漩涡状的星尘闪烁着幽蓝和暗紫的光芒,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钻石粉末洒落其上。

它模拟着窗外的光线变化,此刻正透出一种虚假的、冰冷的“晨光”,将病房笼罩在一片不真实的宇宙深空氛围里。

门……合金制的病房门依旧在那里,但门把手的位置,被灌注了某种半凝固的、深紫与靛蓝混杂的粘稠颜料,彻底封死,像一块巨大的、丑陋的油画补丁。

门缝的边缘也被仔细地用同样的颜料涂抹封堵,不留一丝缝隙。

他挣扎着转动僵硬的脖子,目光投向墙角的监控屏幕。

那原本应该实时显示外部走廊景象的屏幕,此刻播放的却是一段精心伪造的画面:

空无一人的、光线稳定的走廊,偶尔有穿着白大褂的虚拟人影匆匆走过,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正常。

视线艰难地移动。病房中央,原本放置医疗设备的地方,此刻被清理一空,堆砌起一座小山——由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金属颜料桶堆成的小山。

格蕾修就蜷缩在这座“小山”的顶端。她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宽大的白色睡裙,裙摆垂落,沾染了桶沿蹭上的斑斓油彩。

她的脚踝裸露着,上面那枚精致的、刻有复杂纹路的银铃,随着她身体轻微的晃动,发出极其细微、却在这死寂中清晰可闻的“叮铃……叮铃……”声。

那是阿波尼亚“戒律”的残存物,一个本应约束她、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讽刺的符号。

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被画布覆盖的“窗户”,仿佛真的在凝视宇宙的深处。

“格蕾修……”舰长开口,声音因为虚弱和干渴而沙哑不堪,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放我出去。”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甚至带上一点恳求,尽管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格蕾修缓缓地、如同生锈的玩偶般转过头。

她的视线落在舰长脸上,那双紫眸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绝望的空寂。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微微歪了歪头,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天真的微笑。

“不行哦。”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置疑的平静。

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脚踝上的银铃再次发出那微弱却刺耳的“叮铃”声。

她似乎觉得这样解释不够,又补充了一句,目光投向舰长胸口的位置,仿佛能透过被单看到里面的心跳监测仪:

“昨天……舰长的心跳……停了两次。”

她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在这里……我能随时听见。”

温和的伪装瞬间被撕碎。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恐惧猛地冲上舰长的心头。

他咬紧牙关,不顾身体撕裂般的剧痛,猛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试图从病床上坐起,目标直指那扇被颜料封死的门!

哪怕用指甲抠,他也要抠出一条生路!

就在他身体刚刚离开床垫,脚掌即将触碰到冰冷地面的刹那——

一股极其浓郁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

那气味熟悉又陌生,是格蕾修画室里特有的苦艾酒溶剂的气息,但浓度被提升到了极致,甜香中夹杂着浓烈的草本苦涩,如同腐烂的花朵混合着高浓度的酒精,瞬间冲入鼻腔,直刺大脑!

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视野中的一切——堆叠的颜料桶、格蕾修白色的身影、墙壁上巨大的星空画布——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

色彩像是被泼洒的油彩桶打翻,浓郁粘稠的靛蓝、刺目的铬黄、污浊的深紫在眼前翻滚、流淌,勾勒出疯狂旋转的漩涡。

耳边不再是银铃的轻响,而是炸裂开无数尖锐的、非人的狂笑声,如同金属摩擦刮擦着耳膜——那是千劫!

是他狂怒意志的残留,被格蕾修不知用什么方式,封存在了某幅画作之中,此刻被这高浓度的溶剂强行激发!

“呃啊!”舰长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天旋地转中,他完全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撞向旁边一个堆满画具的金属推车。

“哗啦——哐当!”推车被撞翻,画架、颜料管、调色盘、画笔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五颜六色的油彩四处飞溅。

混乱中,一个轻盈却带着惊人力量的身体猛地压了上来,将他死死地按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碎裂的画框木片硌着他的背脊。格蕾修跪坐在他的胸口,那双翻涌着混乱紫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她的呼吸急促,白色的睡裙下摆被溅落的各色颜料染得斑驳陆离。

“触碰……会让颜色融合……”她喘息着,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和痛苦交织的颤音。

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抓住舰长病号服的领口,用力向下一扯!

脆弱的布料发出“刺啦”一声撕裂的呻吟,露出了他锁骨和一部分胸膛的皮肤。

紧接着,剧痛传来——格蕾修俯下身,狠狠地、带着一种标记所有物般的狠戾,用牙齿咬在了他裸露的锁骨上!

尖锐的刺痛感混合着湿热的触感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滑落——是血。

“这样……”格蕾修抬起头,苍白的唇边沾染着一抹刺目的鲜红,她的眼神混乱而偏执,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满足,“你就永远带着我的标记了……”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舰长赤裸的胸口,与他自己伤口渗出的血混在一起。

是泪。格蕾修在流泪。

舰长在剧痛、眩晕和极度的混乱中,对上了她的眼睛。

就在那片疯狂的深紫色漩涡之下,在那偏执的占有欲背后,他捕捉到了一丝深不见底的、如同幼兽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濒死般的恐惧——

当年,她的父母,痕和黛丝多比娅,在惨烈的战斗中接连倒下时……

年幼的格蕾修,是否也是这样蜷缩在冰冷的血泊里,身边散落着折断的画笔,无人看见她眼中那份吞噬一切的绝望?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舰长混乱的思绪,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听着!”舰长猛地开口,声音因为疼痛和窒息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不顾锁骨伤口的剧痛,猛地抬起一只还能活动的手臂,一把扣住了格蕾修的后颈,强迫她低下头!

两人的额头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

格蕾修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强硬的动作震慑住了,那双疯狂翻涌的紫眸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茫然。

舰长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引导着格蕾修那只沾满了颜料和他鲜血的手,死死地按在了自己颈侧剧烈跳动的颈动脉上!

那搏动强而有力,如同战鼓,一下,又一下,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掌心。

“感受这里?”舰长的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神经上,“它只为你跳动!”

格蕾修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空洞的紫眸瞬间睁大,里面翻涌的疯狂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动荡起来,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更深沉的困惑。

舰长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继续低语,声音如同在安抚,又如同在陈述一个残酷的真理:

“但是……格蕾修……真正的颜色……需要自由才能鲜活……”

他感觉到按在自己颈动脉上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把我关在笼子里……我会像你爸爸那样……慢慢地……褪成灰白……失去所有的颜色……”

“痕……爸爸的……颜色?”格蕾修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浑身剧烈地震颤起来!

这个名字,这个被她小心翼翼地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名字,此刻被舰长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提起。

她眼中那片狂热的紫色漩涡骤然凝固,然后如同碎裂的玻璃般崩解开来,露出了底下最原始的、巨大的痛苦和茫然。

一直紧握在她另一只手中的画笔,“啪嗒”一声,无力地滚落在布满颜料的地板上。

扣在他颈动脉上的手指,力道骤然松懈了。

那双翻涌着疯狂与痛苦的紫眸,此刻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空洞和茫然,如同被狂风暴雨洗劫过的荒原。

她身体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软软地从舰长胸口滑落,蜷缩在冰冷、污浊的地板上,像一片被揉皱的、沾满颜料的白色纸片。

舰长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锁骨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他刚才的惊心动魄。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就在这时,病房那扇被厚厚颜料封死的门,突然发出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

“砰——!”

整个门框似乎都在震动,封堵门缝和把手的、半凝固的深紫靛蓝颜料被震得簌簌掉落。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撞击的力量一次比一次猛烈,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决心。

“舰长!格蕾修!退后!” 符华冷静而穿透力极强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

轰隆——!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和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整扇合金门被一股沛然巨力从外面强行破开!

扭曲变形的门板向内轰然倒塌,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扬起一片灰尘和碎裂的颜料碎块。

刺眼的白光从破开的门洞涌入,瞬间驱散了病房内那种由虚假星空画布营造的诡异昏暗。

符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素白的练功服纤尘不染,周身似乎还残留着破门时激荡的、无形的气劲。

她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病房——翻倒的画架、飞溅的颜料、散落的画具、墙壁上那个巨大狰狞的血色鸟笼……

最后,定格在地板上相拥(更准确地说,是舰长支撑着、格蕾修蜷缩依靠着)的两人身上。

舰长半撑起身体,将蜷缩在自己身侧、依旧处于巨大精神冲击中茫然失神的格蕾修护在臂弯里。

符华的目光在他染血的病号服领口、锁骨上那个清晰带血的齿印,以及格蕾修唇边同样刺目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明。

“她给自己注射了镇静剂。”舰长抬起头,对着符华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声音依旧沙哑,“为了让我‘保持安静’,方便她完成‘作品’。”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牵动了锁骨的伤口,一阵刺痛让他皱紧了眉头。

符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身后待命的医疗和安保人员暂时不要上前。

她的目光越过舰长,落在地板中央,那片狼藉的颜料和画具之间。

那里散落着许多画布,大部分都是未完成的状态。符华的目光被其中一幅吸引。

它被小心地放置在相对干净的地方,没有被颜料完全覆盖。

画面上描绘的并非扭曲的囚笼或病态的肖像,而是一艘线条流畅、充满科技感的星际航船,正破开一片瑰丽壮观的靛青色星云,驶向未知的深空。

船头上,两个小小的、并肩而立的身影依稀可辨。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幅未完成画作的边缘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细小的数字和符号

——那是极其专业的轨道参数计算式,符华一眼就认出,其中几个关键数值,正是方舟计划核心数据库里被列为绝密的跃迁坐标!

“方舟……”符华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接下来的日子,是压抑的平静。

在梅比乌斯博士冷冰冰的“强烈建议”和符华不容置疑的安排下,格蕾修被暂时禁止接触任何绘画工具。

那些堆满画室的颜料、画笔、画布,如同被施了魔法般消失无踪。

格蕾修变得异常安静。她不再试图靠近舰长,甚至很少说话。

大部分时间,她都抱着那块空无一物的、光秃秃的画板,蜷缩在病房里那张唯一的靠窗椅子上(真正的窗户已经修复,冰冷的现实光线取代了虚假的星空画布)。

她将下巴搁在画板光滑的边缘,目光投向窗外福洛斯灰蒙蒙的天空和冰冷的金属建筑群。

那眼神空茫得可怕,仿佛灵魂被彻底抽离,只剩下一个精致却了无生气的躯壳。

她的世界,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块被彻底洗劫一空、只剩下惨白底色的调色盘。

舰长的伤势在精心的治疗下恢复得很快。他能下床走动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格蕾修的病房。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走过去,沉默地拿起旁边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那双始终赤裸、冰凉得如同玉石般的脚踝轻轻裹住。

毛毯柔软的触感似乎让她微微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迟缓地转动,落在了他的脸上。

“舰长的颜色……”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许久未曾开启的门轴,“变淡了。”

那语气并非指责,而是带着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和失落。

“因为你在恢复。”舰长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而肯定,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轻轻地将毯子在她脚踝处掖好,“混乱在平息,格蕾修。那些……不好的颜色,在慢慢褪去。”

“不是的!”格蕾修空洞的紫眸骤然聚焦,爆发出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尖锐光芒!

她猛地丢开怀里的空白画板,画板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伸出双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舰长的手臂,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皮肉里!

“它们在离开我!”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调,带着哭腔,

“像妈妈的血……从指缝里流走那样……抓不住……留不下……全都……消失了!”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经历着某种巨大的、无形的剥离之痛。

舰长没有挣脱她近乎自残般的紧抓,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那片濒临崩溃的绝望之海。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但不容抗拒地,一点点掰开她掐进自己手臂的手指。

在格蕾修茫然又痛苦的目光中,舰长站起身,走到病房角落一个储物柜前——那是符华应他的要求,悄悄放进去的东西。他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卷筒。

他走回格蕾修面前,平静地抽走了她一直抱着的、此刻躺在地上的空白画板。

然后,他将那个卷筒放在她面前的椅子上,缓缓地、一张一张地铺展开来。

那是她囚禁他期间,在这间病房里创作的所有画作。

扭曲的自画像、巨大的血色鸟笼、无数个不同角度却同样阴郁的舰长侧脸……

一幅幅画面,如同她精神世界崩溃的具象化证据,铺满了椅子和小片地面。

浓烈到刺目的色彩、扭曲变形的线条、压抑绝望的氛围,无声地诉说着那段被颜料和苦艾酒气息笼罩的疯狂时光。

舰长的手指最终停在了那幅未完成的星际航船图上。

他指着那艘冲破靛青色星云的航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格蕾修混乱的呓语和恐惧:

“教我怎么完成它。”他的目光灼灼,凝视着她空洞的紫眸,“我们去看真正的星云,格蕾修。真正的宇宙尘埃,真正的星云光芒……不是锁在画布里的颜色。”

格蕾修的身体猛地僵住。她混乱而痛苦的眼神,如同被磁石吸引,缓缓地、迟疑地落在了那幅未完成的航船图上。

画布上那深邃的靛青星云,船头那两个并肩的小小身影……舰长的话语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回荡:

真正的星云……真正的颜色……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慢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颤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摸着画布上航船的线条,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舰长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分。他转过身,走向旁边的桌子,准备倒一杯温水给她。

就在他背对着她,拿起水壶的瞬间——

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笔尖划过粗糙画布的“沙沙”声。

舰长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回头!

只见格蕾修不知何时已拿起了一支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蘸饱了浓郁胭脂红的画笔。

她正俯身在那幅航船图的尾部,专注地、一笔一划地涂抹着。

鲜红刺目的颜料在靛青的星云背景上迅速蔓延、延伸,形成数道粗壮、扭曲、如同活物般纠缠蠕动的藤蔓!

那些猩红的藤蔓如同狰狞的血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占有欲,死死地缠绕住航船的尾部,深深地锚定在那片象征自由的星云之中,仿佛要将这艘即将起航的船,永恒地束缚在原地!

画完最后一笔,格蕾修随手将画笔丢开。她抬起脸,看向僵立在桌边的舰长。

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紫眸深处,翻涌的疯狂似乎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平静。

她站起身,像一只归巢的雏鸟,慢慢地走到舰长身后,将冰凉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双手环抱住他的腰。

“可以出发了。”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背后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掌控,“但绳子……”

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嵌进他的身体里,“……要攥在我手里……永远。”

窗外,福洛斯漫长的、由人造光源模拟的黑夜终于走到了尽头。

第一缕真实的、带着微弱暖意的晨光,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和冰冷的建筑轮廓,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光斑的边缘,恰好落在格蕾修裸露的脚踝上。那枚精致的银铃,在晨光中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光芒。随着她细微的动作,铃铛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叮铃……

那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如同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声警钟,在这新生的晨光里,幽幽地为这场以爱为名、以色彩为牢的病态依存,敲响了它永恒的序曲。

舰长站在原地,后背感受着她脸颊冰冷的触感和手臂固执的缠绕。

他的目光越过窗棂,投向那片被晨光微微染亮的灰蒙天空,最终却沉沉地落回椅子上那幅未完成的画。

画中,那艘本应驶向自由的航船,被猩红如血的藤蔓死死缠住。

那藤蔓如同血管,如同锁链,在靛青的星云背景上,刺目得令人窒息。

他知道,有些颜色,一旦浸透灵魂,便成了永恒的囚笼。

而挣脱它的代价,或许比囚禁本身更为残酷。

冰冷的银铃声,仿佛在他耳边不断回荡,编织着没有尽头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