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着血池粘稠的污秽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半块断裂的虎符,在萧彻指间如同烧红的烙铁,映着他眼中翻腾的、足以焚毁九霄的暴怒与惊涛骇浪!

“御”字!

御赐虎符!

这代表着至高无上皇权的信物,竟出现在周泰这血腥污秽的祭坛血池之中!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狠狠践踏着萧彻身为定北侯、身为皇朝柱石的尊严与忠诚!

滔天的杀意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岩,在他周身汹涌咆哮!空气被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溶洞内摇曳的火光被这股无形的恐怖威压压得几乎熄灭,只在他身后投下巨大而扭曲、如同魔神降世般的狰狞阴影!

“好……好一个周泰!”萧彻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着血沫挤出,裹挟着九幽地狱的寒风,“好一个……‘御赐’!”

那“御赐”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深入骨髓的暴戾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拖入毁灭深渊的冰冷决绝!

他猛地攥紧那半块虎符!坚硬的金属边缘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般的剧痛!虎符上沾染的粘稠血浆,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如同诅咒般的血花。

“查!”一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低吼从他喉间迸出,震得整个溶洞嗡嗡作响!“给本侯查!这虎符……何时流出宫禁!经何人之手!周泰背后……到底是谁在搅动这血海滔天!”

“是!”玄七单膝跪地,声音冰冷如铁,眼中同样燃烧着熊熊怒火。他身后,所有玄甲亲卫齐齐跪倒,甲胄碰撞声汇成一片肃杀的寒潮!

萧彻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和遥远的时空,死死钉在京城皇宫的方向。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之中,再无半分往日的孤峭与沉凝,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毁灭意志!

他不再看血池中那具被剖胸挖心的“祭品”,不再看石柱上那狰狞的符号。周泰已死,线索似乎断了。但这半块虎符的出现,如同在死寂的深潭中投入了一颗足以引爆九天的惊雷!它将矛头,直接指向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

皇权!皇室!这潭浑水的源头,竟在紫禁之巅?!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寒意如同冰水浇头,让我浑身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牵扯着体内本就蠢蠢欲动的冰火剧毒,一股尖锐的冰寒之气猛地从丹田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紧接着,一股灼热的火流如同岩浆般逆冲而上!

“呃啊——!”

剧烈的冲突让我眼前骤然一黑,身体猛地弓起,一口带着冰碴和灼热气息的污血无法抑制地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滋啦”的轻响!

“姑娘!”青霜的惊呼声带着哭腔。

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脏腑和经脉中疯狂穿刺!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衫。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冰火炼狱的撕扯中摇摇欲坠!

“毒发了!”玄七眼神一凛,一步上前,一只冰冷的手掌再次按在我的后心!精纯的内力如同清凉的溪流涌入,试图强行压制那狂暴的冲突!

但这一次,冰魄与赤焰的毒性似乎被这巨大的变故和溶洞内浓烈的血腥死气彻底激发了凶性!如同两条被彻底激怒的远古毒龙,在经脉中展开了更加惨烈的厮杀!玄七的内力如同投入熔炉的冰水,瞬间被狂暴的毒力冲散!

“噗——!”又是一口滚烫的污血喷出!意识瞬间被汹涌的痛楚和黑暗吞没大半!

“带她走!”萧彻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他看都没看我一眼,目光依旧死死锁定那半块染血的虎符,仿佛那才是此刻唯一值得他关注的东西。

玄七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几乎瘫软的我打横抱起!动作依旧平稳,但抱着我的手臂肌肉却绷紧如铁,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抱着我,如同抱着一个随时可能碎裂的瓷器,转身朝着溶洞出口的方向疾步走去!

青霜哭喊着跟在后面。

身后,是血池翻滚的粘稠血浆,是石柱上那具被献祭的干尸,是萧彻如同孤峰般矗立在血海边缘、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恐怖身影!

……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火炼狱中沉浮。时而如同被投入万载冰窟,寒气冻结血液,骨髓深处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而又像被架在烈焰上炙烤,五脏六腑都在疯狂燃烧,发出无声的哀嚎。冰魄与赤焰的剧毒失去了所有压制,如同脱缰的凶兽,在我残破的躯壳内展开了最惨烈的厮杀!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无边的虚弱。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陌生的、绣着繁复云纹的素色帐幔顶,还有床边一盏昏黄摇曳的烛火,将周围奢华的陈设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听雪阁。我又被带回了这里。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烈的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冷香,还有一种……更沉凝、更厚重的、属于上好沉水香的气息。比之前更浓,也更……压抑。

“唔……”又一次被剧痛从昏沉中刺醒,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床边。

玄七依旧如同沉默的石像般立在阴影里,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似乎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但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青霜红肿着眼睛,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布巾擦拭着我额头的冷汗和嘴角干涸的血渍。

“姑娘……”她声音哽咽,“白先生留下的药……快用完了……府医……府医也束手无策……”

白芨死了。能压制这奇毒的人,没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三天……萧彻给的三天期限,如同催命的符咒,在耳边回响。白芨死了,赵秉德死了,周泰死了,线索似乎全断了……而我体内的毒,却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呃……”体内冰火冲突再次猛烈爆发!一股更强烈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喉管!我猛地弓起身,又是一口带着冰碴的污血喷了出来!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旋转的黑暗,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凉的气流,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注入我滚烫灼痛的经脉之中。那股气流所过之处,疯狂肆虐的赤焰灼热感似乎被稍稍压制,冰魄的酷寒也仿佛被稀释了一丝。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依旧模糊,但床边似乎多了一个人。

萧彻。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正坐在床边的紫檀木圆凳上。依旧是那身玄色锦袍,衬得他面容冷峻如冰雕。他的一只手,正隔着薄薄的中衣,按在我的后心位置。

那股清凉的气流,正是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在……用内力帮我压制剧毒?!

这个认知让我心头剧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让我这个“仵作”活下去,继续为他所用?还是……

似乎察觉到我的苏醒,萧彻缓缓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无波般的平静,静静地看着我。

“醒了?”他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掌心那股清凉的气流并未停止,依旧稳定地输入我的体内,与冰火剧毒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虎符……”我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

“假的。”萧彻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是仿造的旧物。但足以……乱真。”

假的?!仿造的?!

我心头猛地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攫住!假的虎符,出现在周泰的血池祭坛!这意味着什么?栽赃?构陷?还是……有人想用这假虎符,将萧彻的怒火引向皇室?!这背后的阴谋,比想象中更加阴毒!

“北境……尸山……”我艰难地再次开口,想起了那个面具杀手身上的“尸谍”纹身。

萧彻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掌心的内力输送似乎加强了一丝,那股清凉感稍稍压下了体内翻腾的灼痛。

“北境尸山,三年前。”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汹涌的寒意,“蛮族战场,瘟疫横行,死者……尸变。非天灾,是人祸。有人……在炼尸。”

炼尸?!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那面具杀手……是炼制的尸傀?!“尸谍”……是操控尸傀的组织?!

“冰魄赤焰,”萧彻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判决,“非中原之物。北域冰魄蝎,南疆赤焰草,皆是炼制尸傀的……关键引子。”

炼制尸傀的关键引子?!我中的毒……竟然是炼制尸傀的材料?!

巨大的惊骇让我浑身冰冷!原来我体内的剧毒,并非简单的杀人毒药,而是……炼制那种恐怖怪物的原料?!

“你体内的毒,已深入骨髓腑脏。”萧彻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刻刀,字字凿在心上,“白芨已死,他的药,救不了你。”

我的心猛地沉入谷底!救不了?那我……

“想活命,”他缓缓收回按在我后心的手掌。那股支撑着我的清凉气流骤然消失,体内的冰火冲突瞬间反扑,剧痛让我闷哼一声,蜷缩起来。“只有一条路。”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找到‘尸谍’的巢穴,毁掉炼制尸傀的‘引魂炉’。”他俯视着我,眼神冰冷而锐利,“炉毁,则毒源断。你……或有一线生机。”

找到尸谍巢穴?毁掉引魂炉?!

这无异于痴人说梦!连萧彻都查不到的东西,我一个身中剧毒、命悬一线的弱女子,如何去找?!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希望。

“或者……”萧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诱惑,“本侯现在……就给你一个痛快。”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握过无数生杀大权的手掌,此刻正对着我的眉心。掌心之中,一股无形的、足以瞬间摧毁灵魂的恐怖力量正在凝聚!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脖颈!

选择?根本没有选择!

要么在剧毒的折磨下痛苦死去!要么被萧彻一掌了结!要么……去闯那十死无生的尸谍巢穴!

巨大的恐惧和不甘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沸腾!我不想死!我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我……去!”我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萧彻的手掌停在半空。掌心那股恐怖的力量缓缓散去。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了然。

“很好。”他缓缓收回手。

随即,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解下了腰间那柄……造型奇特、带着致命倒钩的佩刀——倒刃!

冰冷的刀鞘入手沉重,带着他身体的余温和浓烈的铁锈气息。他将倒刃横放在我盖着锦被的腿上。

“此刃,名‘血契’。”他声音低沉,如同古老的咒语,“从今日起,它归你。”

归我?!萧彻的佩刀?!那把杀死了两个新娘、象征着死亡与不祥的倒刃?!

我震惊地看着腿上那柄冰冷的凶器,一时无法理解他的用意。

“尸谍巢穴,凶险万分。此刃可助你斩断邪秽。”萧彻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刻刀,深深刺入我的瞳孔,“但记住……”

他俯下身,冰冷的吐息几乎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刃在,人在。刃断……人亡。”

“这是你的‘契’,也是你的‘枷’。”

话音落下,他不再有任何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玄色袍角在门框处一闪,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房间内,只剩下我粗重艰难的喘息,烛火摇曳的噼啪声,以及腿上那柄冰冷沉重、散发着致命寒意的——倒刃“血契”!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刀鞘。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血腥、死亡和不祥的气息,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

刃在,人在。刃断,人亡。

这不是馈赠。这是枷锁。是萧彻用这柄染血的凶器,将我彻底绑上他的战车!用我的命,去赌一个渺茫的生机,去为他……斩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迷局!

我缓缓握紧了刀鞘。冰冷的触感刺激着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

活下去!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用这柄倒刃,劈开尸山血海!斩断那缠绕在身上的剧毒枷锁!

(烛火摇曳,光影在听雪阁奢华的房间内晃动。林然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燃烧的幽火。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那柄名为“血契”的冰冷倒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刀鞘上狰狞的倒钩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不祥的契约。玄七如同沉默的磐石,立在阴影中,冰冷的视线落在刀鞘上,又缓缓移向林然那双燃烧着求生火焰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