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大学法学院“明理”法律援助社的招新点，设在人文楼一层宽敞明亮的大厅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照亮了张贴着法律援助宣传海报的展板，和几张铺着墨绿色绒布的长桌。空气里浮动着年轻学子们兴奋的交谈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一种投身公益的蓬勃朝气。
林晚捏着周明宇给她的名片，站在略显拥挤的人群边缘，指尖微微用力，名片坚硬的边角硌着掌心。昨天暴雨中的一幕幕——头顶那把隔绝风雨的黑伞，手腕上被紧握的灼热触感，以及沈砚那句沙哑的“你戴了多久？”——依旧在脑海里反复盘旋，搅得她心绪不宁。加入法律援助社，是她渴望已久的实践机会，也是周明宇学长对她的认可和期许。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混乱的思绪压下，鼓起勇气，朝着周明宇所在的那张登记桌走去。
周明宇正低头温和地解答着一位新生的咨询，细框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耐心。他穿着熨帖的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气质温润如玉，与周围略显喧闹的环境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阳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柔和干净的线条。
“周老师……”林晚走到桌前，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明宇闻声抬头，看到是她，镜片后的眼睛立刻弯起温和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林晚同学？考虑好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晚点点头，将那张保存完好的名片轻轻放在桌上：“嗯，周老师，我想加入法律援助社。”
“太好了！”周明宇的笑容加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欢迎。他拿起笔，在登记表上找到她的名字，准备打钩。“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你的思辨能力和对程序正义的坚持，正是我们最需要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林晚在旁边的信息表上填写联系方式。
林晚拿起笔，低头认真地填写着表格。阳光落在她低垂的颈项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勾勒出一抹安静而专注的侧影。周明宇看着她，目光温和。大厅里人来人往，喧闹声不绝于耳，但这一方小小的角落，似乎因为她的专注而沉淀下来。
就在林晚即将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时——
一股浓烈而极具侵略性的香水味，如同无形的浪潮，强势地席卷而来，瞬间冲散了空气里原本的书卷气和阳光的味道。
高跟鞋敲击光洁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节奏感，精准地停在了这张登记桌前。
林晚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夏薇。
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利落的酒红色连衣裙，衬得肌肤胜雪，微卷的长发精心打理过，披散在肩头，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她站在那里，如同一朵盛放得极具攻击性的红玫瑰，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可挑剔的微笑，目光却越过正在登记的林晚，直接落在了周明宇身上。
“明宇学长，忙着招新呢？”夏薇的声音甜美悦耳，带着一丝熟稔的亲昵。她的目光在周明宇和林晚之间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林晚那张尚未填完的信息表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周明宇脸上的温和笑意不变，礼貌地点点头：“夏薇同学，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夏薇轻盈地向前一步，姿态优雅地从随身的名牌手包里，抽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米白色便签纸。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注目的从容。她捏着便签纸的一角，将其在周明宇和林晚面前缓缓展开。
“就是……”夏薇的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掩藏不住的炫耀和暧昧，清晰地传遍了周围几米的范围，“昨天在医学部实验室，砚哥哥落下的东西，被我捡到了。想着他可能着急，正好看到学长你在，就顺便拿过来问问，能不能帮我转交给他？”
“砚哥哥”三个字，被她念得又甜又腻，带着一种昭然若揭的亲昵。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看着夏薇手中那张展开的便签纸，上面是几行手写的字迹。那字迹……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凝滞了一瞬。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边。唐棠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前面，正一脸紧张又愤怒地盯着夏薇。
周明宇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了几分，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便签纸上，带着一丝审视。他伸出手：“我看看。”
夏薇却并未将便签纸交给周明宇，反而像是故意展示一般，将纸面更清晰地转向林晚的方向。
林晚的视线无法控制地聚焦在那几行字上。
字迹是深蓝色的墨水，笔锋凌厉，转折处带着一种冷硬的锋芒，透着一股熟悉的、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内容是两行诗：
“月隐星沉夜未央，
独坐寒窗待曦光。”
落款处，是一个极其流畅、极具个人风格的手写签名：
沈砚
字迹！是沈砚的字迹！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本《星海法学笔记》扉页上清隽有力的手写字迹瞬间与眼前的签名重叠！图书馆他帮她拾书时，指尖掠过书脊的感觉再次清晰！夏薇竟然……拿着沈砚亲笔写的东西！还称呼他“砚哥哥”！他们……他们之间……
一股冰冷的酸涩和巨大的羞辱感瞬间冲垮了林晚刚刚建立起的微弱勇气。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昨天暴雨中的那一丝温暖和悸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自作多情。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攥紧了手中的笔，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夏薇满意地看着林晚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难以掩饰的受伤，唇角的笑意愈发得意和张扬。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欣赏着自己爪下猎物的狼狈。她甚至挑衅般地瞥了林晚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轻蔑和嘲弄。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响起，带着好奇和探究。
“看到没？沈砚给夏薇写诗？”
“哇，‘砚哥哥’……好亲密啊！”
“看来夏薇才是正主啊，某些人……”
那些细碎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进林晚的耳朵。她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就在林晚被巨大的难堪淹没，几乎要支撑不住时——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低气压，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毫无预兆地从人群外围席卷而来！瞬间压过了夏薇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和周围所有的议论声！
人群像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开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如同破开迷雾的冰锋，一步步走了过来。
沈砚。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地射向被众人目光聚焦的夏薇。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周围看热闹的学生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后退了半步。
整个大厅，以他为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冰封。
夏薇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她捏着便签纸的手指猛地收紧，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的镇定取代。她甚至努力挤出一个更甜美的笑容，迎着沈砚冰冷的目光，娇声道：“砚哥哥，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
她的话没能说完。
沈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了夏薇面前。他比夏薇高出许多，居高临下的俯视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让夏薇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血色迅速褪去。
他没有看夏薇，目光冰冷地扫过她手中那张被捏得有些变形的便签纸。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沈砚极其迅捷地伸出手，两根修长的手指精准地夹住了便签纸的一角！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唰！”
米白色的便签纸被轻而易举地从夏薇紧握的手指间抽了出来！
夏薇惊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沈砚捏着那张便签纸，仿佛捏着什么肮脏的东西。他甚至没有低头细看，只是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将纸张举到眼前。
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在那几行诗和落款的签名上极快地扫过。
随即，一声极轻、却清晰得足以让周围每个人都听见的冷笑，从沈砚的鼻腔里哼出。
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弄和不屑。
在夏薇惊恐的目光和众人屏息的注视下，沈砚捏着便签纸的手指微微用力。
“嗤啦——！”
一声清脆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张被夏薇视若珍宝、用来炫耀和打击林晚的便签纸，被沈砚面无表情地、干脆利落地从中撕成了两半！
破碎的纸张，如同两只被折断翅膀的白色蝴蝶，轻飘飘地坠落，掉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沈砚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碎片一眼。他抬起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夏薇瞬间惨白如纸的脸上。
薄唇微启，低沉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
“我从不写废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砚的目光，越过呆若木鸡、浑身颤抖的夏薇，落在了她身后——那个脸色苍白、眼中还残留着震惊和无措的林晚身上。
那目光极其短暂，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再是冰冷，也不再是审视，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或者说，是某种晦暗不明的警告。
仅仅一瞥。
沈砚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场风暴的中心与他毫无关系。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开长腿，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凛冽寒气，径直朝着大厅出口的方向走去。黑色T恤的背影在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下拉出一道冷硬决绝的直线，很快消失在门外刺眼的光线里。
留下满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道目光，在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夏薇、地上那两片刺眼的碎纸、以及呆立原地面色苍白的林晚之间，惊疑不定地来回逡巡。
林晚怔怔地看着沈砚消失的门口，又低头看向地上那两片被撕碎的便签纸。那凌厉的笔迹，那被撕碎的“沈砚”签名……还有他最后那句冰冷的宣告——“我从不写废话。”
那……宿舍里那张打印体的警告便签呢？
那句“不属于你的东西，别碰。”又算什么？
一股寒意，比昨天暴雨中的雨水更加冰冷刺骨，悄无声息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