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大学女生宿舍607室,被浓重的夜色和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声包裹。湿冷的空气从窗缝里丝丝缕缕地钻入,带着深秋的萧瑟。一盏小小的床头台灯,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在墙壁上投下林晚蜷缩在被窝里、显得格外单薄脆弱的影子。
高烧像一场无声的烈火,在她体内熊熊燃烧。额头的温度烫得吓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沙砾。喉咙干涩刺痛,吞咽都成了酷刑。骨头缝里透出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交织在一起,让她在厚重的棉被下依旧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深渊之间反复沉浮,模糊不清。
昨天沈砚当众撕碎夏薇伪造便签的震撼场景,夏薇那惨白怨毒的眼神,大厅里死寂的空气,还有沈砚离开前那复杂难辨的一瞥……所有混乱的画面如同破碎的万花筒,在灼热的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加剧了眩晕和痛苦。手腕上那串樱花手链冰凉的触感,此刻也成了混乱意识里唯一清晰的锚点,牵扯着雨夜模糊的记忆碎片。
“冷……好冷……”林晚无意识地呻吟着,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被遗弃在风雨中的幼兽。厚重的被子压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无尽的沉重和窒息。
意识模糊中,似乎听到宿舍门被轻轻推开又被关上的声音,然后是唐棠刻意压低的、带着焦急的说话声:“……烧得厉害,校医院开的药吃了也不见退……苏晓去学生会了,陈静在图书馆赶论文……晚晚?晚晚你感觉怎么样?”
林晚想回应,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咕哝声。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她感觉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自己滚烫的额头,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微凉的触感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但很快又被更强烈的灼热淹没。
“不行,烫得更厉害了……”唐棠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再去弄点温水来物理降温,你坚持一下啊晚晚!”脚步声匆匆远去,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窗外单调的雨声和林晚自己沉重滚烫的呼吸声。黑暗和灼热如同粘稠的沼泽,一点点将她吞噬。她感觉自己正在下沉,沉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滚烫而孤寂的深渊。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界——
一种极其轻微的、异样的声音,穿透了雨声和混沌的意识,钻入了她的耳膜。
不是开门声。
不是脚步声。
更像是……布料摩擦窗框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林晚混沌的大脑无法处理这微弱的信息。她只以为是高烧带来的幻听,或者窗外的风雨。
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冷冽而独特的气息,如同破开迷雾的冰锋,毫无预兆地侵入了这片被高烧和湿冷占据的空气!
那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微腥、清冽的松木,以及一种极其淡的、类似消毒水的洁净味道——是沈砚!
这认知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晚混沌的意识!她猛地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沉重得无法动弹分毫。只有心脏在滚烫的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是他吗?怎么可能?这里是女生宿舍四楼!他怎么会进来?!
就在她惊骇欲绝之际,一只带着室外寒凉湿意、却异常稳定干燥的大手,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了她紧裹着被子的肩膀上。
“别动。”一个低沉沙哑、带着轻微喘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声音因为压得极低,失去了平日里的冰冷质感,反而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压抑的紧绷感。
真的是他!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她僵硬地躺在那里,全身的感官在巨大的震惊和虚弱中,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按在她肩上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厚重的被子。她甚至能感觉到他靠近时,身上那股冷冽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微潮感,将她整个笼罩。
脚步声在她床边响起,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一个黑影在昏暗的台灯光晕边缘坐下,床铺发出轻微的承重声。
林晚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丝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光影晃动,勾勒出一个坐在她床沿的、颀长挺拔的轮廓。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线条冷硬依旧,但额前的碎发似乎有些凌乱,几缕湿发贴在额角,像是……刚经历过剧烈的运动?他微微低着头,目光似乎落在她的脸上,眼神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一只微凉的手背再次覆上她的额头,动作比之前唐棠的试探更加自然,也更加……专注。那微凉的触感带来短暂的舒适,林晚忍不住发出一声模糊的、近乎叹息的呻吟。
“烧得很厉害。”沈砚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指尖在她滚烫的皮肤上短暂停留,随即收回。
林晚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他在拆什么东西。接着,一个微凉的玻璃杯沿轻轻碰触到她干裂的嘴唇。
“喝水。”他的命令简洁依旧,却少了几分惯常的冰冷,多了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林晚如同久旱逢甘霖,本能地微微张开嘴。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流入口中,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喉咙。是加了蜂蜜的温水。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感觉那股温热顺着食道流下,稍稍驱散了一些体内的严寒。沈砚的动作异常耐心,控制着水流的速度,避免她呛到。
一杯水喝了大半,林晚感觉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再次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一次,视线清晰了一些。
沈砚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侧对着她。台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了他摊开的、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中。
林晚的视线艰难地聚焦过去。
当看清他掌中之物时,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连高烧带来的灼热感都被一股巨大的寒意取代!
沈砚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张边缘有些磨损的、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洗得发白的花布裙子,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有些羞涩、却无比灿烂的笑容。小女孩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串崭新的、小小的银樱花手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那是她!
是她小学二年级时,妈妈带她去镇上唯一照相馆拍的生日照!是她最宝贝的童年记忆之一!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怎么会在他手里?!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抢,身体却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一声急促而嘶哑的抽气声:“你……你……”
沈砚似乎被她的动静惊扰,缓缓地转过头。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中。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着林晚惊骇欲绝的脸庞。他的眼神极其复杂,翻涌着林晚完全看不懂的惊涛骇浪——有难以置信的确认,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不见底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炽热专注。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惊惶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回到掌中那张泛黄的旧照片上。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拂过照片上小女孩灿烂的笑容,最后,久久地停留在小女孩左手腕那串小小的樱花手链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窗外雨声淅沥,室内只有两人或急促或压抑的呼吸声交织。
沈砚凝视着照片,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像是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最终,一个低沉沙哑、如同梦呓般、却又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林晚滚烫而混乱的心上:
“原来……真的是你……”
那声音里蕴含的复杂情感——十年寻觅的疲惫、终于确认的释然、以及某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东西——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林晚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是谁?
什么真的是她?
他找她找了十年?
就因为这串手链?!
无数个疑问和巨大的冲击让林晚的大脑一片空白,连高烧带来的痛苦都暂时被这惊天的信息所覆盖。她怔怔地看着沈砚在昏黄光影里显得格外深刻而晦暗的侧脸,看着他凝视照片时眼中那抹浓得化不开的、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嗡嗡——!”
一阵急促而持续的手机震动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划破了房间内这奇异而凝重的氛围!
震动声来自沈砚搭在膝上的外套口袋。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冰冷的催促意味,像一把利刃,瞬间斩断了沈砚沉浸在照片中的情绪!
他眼中的复杂光芒如同被瞬间冻结的火焰,骤然冷却、凝固,最后化为一片更加深不见底的幽暗寒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警惕。
他几乎是立刻将那张泛黄的照片小心地合拢在掌心,动作快得像是在隐藏什么致命的秘密。然后,他迅速掏出震动的手机。
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床头亮起,刺眼地映亮了他瞬间紧绷的下颌线。
屏幕上跳动的,并非“母亲”,而是一个名字:
**“陆骁”。**
沈砚盯着那个名字,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边。
“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恢复了惯常的冰冷质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语速很快。
林晚躺在床上,虚弱地睁着眼,只能看到沈砚紧绷的侧脸线条和握着手机时指关节泛出的白色。她听不清电话内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电话那头的话语,沈砚周身的气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冰冷、肃杀!那是一种林晚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带着强烈戒备和……一丝压抑怒意的气息!
昏黄的灯光下,他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几秒钟后,沈砚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其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单音节:
**“嗯。”**
随即,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直接掐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攥在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屏幕捏碎。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烦躁和紧迫感。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不再看林晚,也没有再看那张照片。他迅速将照片塞进自己外套的内袋里,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向床上因为巨大的震惊和虚弱而显得格外苍白的林晚。
那目光极其复杂,带着审视,带着一丝未褪尽的灼热,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山雨欲来般的阴郁和……警告。
“睡。”他吐出一个冰冷的字,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窗户——那个他悄无声息潜入的通道。
林晚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利落地翻出窗台,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瞬间消失在窗外浓重的黑暗和冰冷的雨幕中。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
台灯昏黄的光晕,依旧笼罩着她。
额头的温度依旧滚烫。
可心,却比刚才更加冰冷、混乱。
那张泛黄的童年照片……
他最后那句冰冷压抑的“嗯”……
陆骁是谁?
发生了什么?
一股比高烧更令人窒息的寒意,伴随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悄无声息地弥漫了整个607室,将她紧紧缠绕。沈砚最后那个沉郁复杂的眼神,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了她惊魂未定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