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浓稠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覆着星海大学后山。观星台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孤独地矗立在暴雨肆虐的山丘之巅。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坠落似乎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只有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草丛和几块松动的碎石,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诉说着昨夜的混乱。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暴雨,疯狂地抽打着山间的一切,发出凄厉的呜咽。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裹挟着泥沙和断枝,沿着陡峭的山坡奔涌而下。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夜幕!

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观星台下方的陡峭山坡。就在那片泥泞不堪、被暴雨冲刷得面目全非的草丛和乱石堆中,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半跪在冰冷的泥水里。

是沈砚。

他黑色的风衣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脊背线条。昂贵的衬衫袖口被高高挽起,一直卷到手肘以上,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被雨水彻底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流淌。

他根本不在乎这倾盆的暴雨,不在乎脚下冰冷刺骨的泥泞。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的这片区域。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泥水覆盖的地面,双手如同最精密的挖掘机器,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翻动着湿滑冰冷的泥土和碎石!

指甲早已翻裂,指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泥,混着丝丝缕缕刺目的鲜红——那是他手指被锋利的石块边缘划破,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后留下的痕迹。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每一次挖掘都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劲。

泥水溅满了他昂贵的裤子和半边脸颊,他也毫不在意。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片被暴雨蹂躏的山坡,只剩下那个可能埋藏在此的、微小的希望——那串断裂的、坠入深渊的樱花手链!或者,哪怕只是一朵小小的、被泥泞包裹的樱花坠!

“林晚……”一个名字在他紧咬的牙关中无意识地溢出,混合着粗重的喘息,瞬间被狂暴的雨声吞没。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仿佛要将这整片山坡都翻过来!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光柱穿透雨幕,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山坡下方的小路上。

车门猛地打开,陆骁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顶着狂风暴雨冲了上来。看到泥水中那个如同困兽般疯狂挖掘的身影,陆骁的瞳孔猛地一缩!

“沈砚!你他妈疯了吗?!”陆骁冲到他身边,试图用伞为他遮挡一些风雨,声音在雨声中嘶吼着,“这么大的雨!你在这里挖什么?!手不要了?!”

沈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看陆骁一眼。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泥泞的地面,双手如同机械般重复着挖掘的动作,指间的鲜血混着泥水不断滴落。

“滚开!”沈砚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暴戾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砚!你冷静点!”陆骁一把抓住沈砚满是污泥和鲜血的手臂,试图将他拽起来,“你知不知道沈姨已经派人盯上你了?!你再这样下去……”

“放手!”沈砚猛地甩开陆骁的手,力道之大,让陆骁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抬起沾满泥污的脸,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迹,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眸,死死地盯住陆骁,一字一句,如同从齿缝中挤出:“我、让、你、滚、开!”

那眼神里的偏执和毁灭欲,让陆骁心头一寒!他从未见过沈砚如此失控的模样。

陆骁看着沈砚再次不顾一切地扑向泥泞,看着他指间不断渗出的鲜血被雨水冲淡又渗出,看着他如同寻找失落的珍宝般在绝望中挣扎……他咬了咬牙,最终没有再阻拦,只是撑着伞,沉默地站在狂风暴雨中,如同一道无奈的屏障。

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沈砚的动作因为体力的巨大消耗和寒冷而开始变得迟缓,但他依旧固执地、一寸一寸地搜索着这片区域。每一次徒劳的翻找,都像在他心头添上一道新的裂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冰冷和绝望彻底吞噬时——

指尖,在拨开一块湿滑的石头边缘的泥浆时,触碰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硬硬的、带着冰凉金属质感的凸起!

沈砚的动作骤然僵住!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石头拨开,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冰冷的泥浆里,一枚小小的、被污泥包裹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银质物件,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有一小片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边缘,在远处车灯微弱的光线下,极其艰难地反射出一丝黯淡却熟悉的银光——那是樱花花瓣的弧度!

找到了!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沈砚的全身!他几乎是颤抖着,伸出伤痕累累、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小的樱花坠从冰冷的泥泞中挖了出来。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花瓣上的污泥,渐渐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虽然边缘已有磨损,虽然沾满了泥污,但它确确实实,是那串樱花手链上的一朵!

沈砚紧紧地将这枚小小的、冰冷的樱花坠攥在掌心!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坚硬的金属花瓣边缘深深硌进他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却浑然不觉!

鲜血,温热的、带着他体温的鲜血,从他紧握的指缝间渗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污泥,缓缓滴落在他身下的泥浆里,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他低着头,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不断滴落,砸在紧握的拳头上。肩膀因为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情绪而微微颤抖。指缝间渗出的血水,染红了那枚失而复得的樱花坠。

陆骁看着这一幕,看着沈砚紧握的、滴血的拳头,看着他如同守护稀世珍宝般蜷缩在暴雨泥泞中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就在这片死寂的、只剩下风雨声的山坡上。

距离沈砚和陆骁几十米开外,一处被茂密冬青树丛遮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酒红色大衣的窈窕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夏薇。

她没有打伞,昂贵的羊绒大衣被雨水淋湿了大半,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却冰冷的曲线。雨水顺着她精致的脸颊滑落,她却毫不在意。她手中举着一部手机,摄像头正透过枝叶的缝隙,精准地对准了山坡上那个在泥泞中紧握拳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身影。

手机屏幕的微光映亮了她半张脸。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毒蛇般阴鸷的寒意。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充满算计和快意的弧度。

她伸出另一只手,纤细的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轻快地敲击着。一条附带着刚刚拍摄的、沈砚在暴雨泥泞中紧握血拳背影照片的信息,被发送了出去。

收件人备注:“雇主”。

信息内容只有冰冷的五个字:

“目标已入局。”

发送成功。夏薇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山坡上那个对危险毫无所觉的黑色身影,唇角的冷笑加深。她不再停留,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入身后更加浓重的黑暗和雨幕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冰冷的暴雨,依旧无情地冲刷着这片泥泞的山坡。沈砚紧握着那枚沾满污泥和他鲜血的樱花坠,仿佛握住了黑暗中最后一点微光,对远处那窥视的毒蛇和悄然收紧的罗网,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