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如同粘稠的胶质,牢固地附着在每一次呼吸里。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将星海大学附属医院这间单人病房映照得没有一丝阴影,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林晚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意识像是从深不见底的冰窟里缓慢上浮,每一次挣扎都带来剧烈的头痛和眩晕。

身体的钝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膝盖和手肘火辣辣的,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她试图动一动,浑身却像散了架一样使不上力气。混沌的思绪如同纠缠的水草,观星台冰冷的台阶,沈砚决绝离去的背影,身体失控下坠的失重感,还有……手腕上骤然消失的冰凉触感!

手链!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左手,目光急切地投向自己的手腕——

空荡荡的。

只有一片被擦伤的、微微红肿的皮肤,清晰地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那串陪伴了她十年,见证过童年雨夜微光、承载了沈砚十年执念的旧银链,连同那三朵小小的樱花,彻底消失了。手腕上只留下了一圈空寂的冰凉,和皮肤摩擦台阶留下的刺目红痕。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她,比身体的疼痛更加尖锐。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她记得最后那绝望的“啪嗒”声,记得银光在黑暗中坠落的弧线……它真的丢了,坠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山坡,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就在这时,病房角落里,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含泪的目光猛地转向那个角落。

沈砚。

他坐在一张硬邦邦的陪护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沉默的雕塑。黑色的风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眉宇间浓重的疲惫。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大半眼眸,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病房冰冷的灯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勾勒出冷硬而疲惫的轮廓。

他在这里?他守了一夜?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林晚冰冷的心湖里激起微弱的涟漪。昨夜观星台上他冰冷刺骨的警告——“离我远点!”——言犹在耳,可此刻他却像个沉默的守卫,坐在这冰冷的病房角落。巨大的矛盾感撕扯着林晚混乱的心绪。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砚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惨白灯光下如同寒潭,深不见底,看不出丝毫波澜。没有关切,没有歉意,甚至没有昨夜那片刻的炽热和复杂。只有一片沉寂的、近乎漠然的冰冷。他就这样隔着病房冰冷的空气,平静地、毫无温度地看着她。

林晚被他这眼神刺得心头一痛。委屈、愤怒、失落和巨大的困惑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涌冲撞。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破碎:“我的手链……我的照片……”

沈砚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在她空荡荡的手腕上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移开,重新落回她脸上,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起伏:“醒了就好。医声说你软组织挫伤,需要静养。” 他避开了所有关于手链和照片的话题,仿佛那从未存在过。

这刻意的回避和冰冷的疏离,像一盆冰水,将林晚心头那点微弱的涟漪彻底浇灭。她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他撕碎夏薇便签时的强势,昨夜那句饱含深情的“谢谢”,难道都是她的幻觉吗?还是说,那句“离我远点”才是他唯一的真心?

“为什么?”林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终于滑落,“为什么要拿走照片?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又为什么……守在这里?”她需要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冰冷的、残酷的解释!

沈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晦暗的东西翻涌了一瞬,但转瞬即逝。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带着压迫感的阴影。

“没有为什么。”他的声音冰冷依旧,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你只需要记住,离我远点。这对你我都好。” 他不再看她,迈开长腿,径直朝着病房门口走去,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笃笃笃。”

轻柔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下一秒,病房门被推开。一股浓烈而精致的香水味瞬间冲散了消毒水的味道,强势地充斥了整个空间。

夏薇。

她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粉色百合,穿着一身米白色的羊绒套装,妆容精致,笑容温婉得体,如同画报里走出的名媛。她的目光在病房内快速扫过,掠过僵立在门口、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气的沈砚,最后精准地落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泪痕未干的林晚身上。

“砚哥哥?”夏薇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亲昵,仿佛没看到沈砚脸上的冰霜,“你也在这里?我听说林晚学妹受伤了,特意来看看。”她款步走了进来,将百合花放在床头柜上,姿态优雅。

沈砚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夏薇一眼。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夏薇放在床头柜的花束,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几分。他没有停留,直接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光线里。

夏薇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沈砚的冷漠和厉害对她毫无影响。她转向林晚,脸上的关切显得无比真挚:“林晚学妹,你感觉怎么样?怎么这么不小心,从观星台摔下来,可吓坏大家了。”

林晚别开脸,不想看她那张虚伪的面具,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泪痕。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上,心底一片冰凉。

夏薇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抵触,自顾自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悠闲。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晚抬起的手腕,看到那圈空寂的红痕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得意。

“哎呀,”夏薇的声音带着一种假惺惺的惋惜,刻意拔高了几分,“你的手链……怎么不见了?”她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关切的表情,吐出的字眼却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林晚最痛的伤口,“多可惜啊……那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不过,有时候啊,不该出现的东西,就像不该出现的人一样,消失了……反而是好事,你说对吗,学妹?”

她的话语轻柔,带着笑意,却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嘲笑,提醒着林晚手链的丢失,更暗示着她自己就是那个“不该出现的人”。

林晚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想要将这个虚伪女人赶出去的冲动。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屈辱的泪水再次落下。

夏薇欣赏着林晚强忍的愤怒和痛苦,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愉悦。她优雅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角褶皱。

“好了,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好好休息,学妹。”她最后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林晚空荡的手腕,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身浓烈的香气,如同胜利的女王般翩然离去。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林晚一个人。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冰冷刺骨。她看着床头柜上那束娇艳却散发着诡异香气的百合,又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几乎要将她撕裂。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位年轻的护士端着药盘走了进来。

“林晚同学,该换药了。”护士的声音温和,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

林晚麻木地伸出手臂,任由护士处理着手肘的擦伤。冰凉的药水刺激着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

“对了,”护士一边轻柔地涂抹药膏,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说道,“昨晚送你来的那位男生,对你可真上心。守了一整夜,怎么劝都不肯走,眼睛都熬红了。”护士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晚另一只手臂的擦伤上,补充了一句,“他自己手臂上好像也有伤呢,好几道挺深的抓痕,也不知道怎么弄的……”

护士后面的话,林晚已经听不清了。

“守了一整夜……”

“眼睛都熬红了……”

“手臂上……挺深的抓痕……”

护士的话语,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林晚心中冰冷的绝望和愤怒!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投向病房门口——沈砚早已消失的方向。

抓痕?!

他手臂上的抓痕?!

在什么地方?怎么弄的?!

一个荒谬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破土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冰冷的心脏!